夏天终会过去，冬天总要来临。
寒九隆冬中，顽主们玩得更狠。
主要项目有二。
一是死命滑冰，二是摔土跤。
林建群在这两方面都不是佼佼者。
论摔跤，他的力量欠缺，肌肉缺乏爆发力，论滑冰，他怕死。
鹰嘴村所处的纬度决定了一入冬便冰冻三尺，从头一年的十一月份到第二年的四月份，大概五个月的时间，顽主们三分之二的娱乐时间在冰上度过。
滑冰的工具主要是冰车和冰鞋。
滑冰鞋刺激，速度快，危险性大；而滑冰车，是跪着滑，重心低，稳定性好，速度慢，安全，但是总被滑冰鞋的人远远落在后面。
滑冰鞋的人都有冒险精神，杨铁春首当其冲，而滑冰车的多是胆小鬼，毫无疑问，林建群是典型代表。
玩冰的人群年龄跨度很大，从会走路的几岁孩童到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只要没结婚的，基本上都要玩冰。
寒假的某日，林建群杨铁春兄弟王小胜等二十多个伙伴，滑着冰车和冰鞋先到上游，冰面是沿着上游和下游冻成的，有一定坡度，从高到低，加速越来越快，更加刺激。
一干人从鹰嘴村出发，逆坡而上，一直到五里开外的松树营子，杨铁春为首的冰鞋队站在前面，后面是冰车队。
杨铁春把手指放到嘴里，吹一声口哨，然后他的弟弟杨铁冬发一声令“冲”，万箭齐发，很快冰鞋队就把冰车队远远落在后面。
接下来就是滑冰鞋的跟滑冰鞋的比，冰车跟冰车比。
所谓的冰鞋就是两块鞋子大小的木板下面安上磨得光滑的铁条，人站在上面用一根很尖的冰锥扎住两脚间的冰面用力向后一撑，在很大的反作用力下，迅速滑出，爆发力越强扎冰的频率越快，速度就越快。
冰鞋队中，以前杨铁春不是第一，村子里有比杨铁春年龄大的青年，比杨铁春滑得好，但是初三的那个寒假，村子里再也没有谁能比得过杨铁春了。
从那个冬天起，杨铁春在学校早已成为学生领袖之后，新晋为村里的牛人。
年轻人论英雄主要看三，身体厉害，脑子聪明，为人仗义。
而身体厉害，主要指夏天能游，冬天能滑，力大如牛，单挑无敌，杨铁春不是村里青少年中力气最大的，但是他会功夫懂技巧，能以四两之力拨千斤之钧。
正因为如此，所以村里前一代牛人便有了压力，有了压力便产生了矛盾。
那天摔断杨铁春锁骨就是因为矛盾而引起的，主谋便是时任牛人杨树林。
杨铁春带着他的玩伴从上游滑下来，快接近终点时，飞快程度已经达到了电驴子跑开了的速度，他遥遥领先。
当他看到前方冰面有一道冰沟时，已经无法做出反应，脚下的冰鞋被冰沟卡住，由于惯性，整个人向前飞出，没有任何防备地摔下。
硬邦邦的冰面，直接就摔坏了杨铁春锁骨。
幸好杨铁春本能地昂了一下头，否则整个下巴都得摔碎。
摔坏锁骨的杨铁春并没有顾得疼痛，他跪在冰上，朝后面跟来的人高喊：“这里有冰沟，赶紧减速，赶快变向。”
滑冰鞋的人赶紧把冰鞋后仰，用钉在后面的钉子刹车，冰面上出现了许多白道子，溅起许多冰屑。减速后，再利用冰锥改变滑的方向，在到达冰沟之前安全停下。
后面的冰车队赶到时，冰鞋队的兄弟们正在和一拨人对峙，杨铁冬手里举着像长矛一样的冰锥指着杨树林破口大骂：“**是人吗？玩这种下三滥子手段，要是摔坏了我哥，老子用冰锥扎死你全家。”
“哈哈，哈哈哈。”杨树林狂笑后，冲着杨铁春阴鸷地道：“春子，你弟弟在血口喷人啊，有何证据证明这是我们干的？你好好教一教他说话，别惹急了小爷，找挨揍。”
此时的杨铁春锁骨已断，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冰上，却疼得冷汗直淌，但他咬紧牙关，并没表现出有多痛苦，笑笑道：“杨树林，你听好了，我俩早晚有一战，你若赢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奴隶你的狗，你若输了，不许你再欺负这村里的任何人。”
“哈哈，你们听听，这吞天的口气。”杨树林用讥嘲的调调跟他的八扇门兄弟说，表情里满是鄙夷之色。
“春子，你的意思是跟我决斗？可是，我要不同意决斗呢？”杨树林抱着双臂，斜着眼望着杨铁春。
“杨树林，你就是缩头乌龟。”杨铁冬并不知道二哥杨铁春已经骨折，他认为他二哥的确挺强大，杨树林不是他哥的对手。
杨铁春让弟弟不要说话，同时，杨铁春想到了当特种兵的大哥杨铁秋，要是大哥在，就算有十个杨树林，也只不过多了几个孙子而已。
“春子，你要是非斗不可，那咱们现在就比划比划。”杨树林轻蔑地看着杨铁春，根本就不理会杨铁冬的茬儿。
杨树林之所以提出要现在打，是因为他看到了杨铁春摔在冰上的情景，而且他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杨铁春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珠，他知道这是难为杨铁春的好时候。
要说最懂杨铁春的人不是他弟弟杨铁冬，也不是杨树林，而是林建群。
林建群永远都是龙套的性格，他不可能蹿出来横在杨树林面前以正义之名揭穿杨树林的丑恶目的，他只能是拽了拽杨铁冬的衣襟，在杨铁冬后面小声说：“春哥受伤了，别叫板啦。”
杨铁冬这才看到他哥哥的脸色不对，但是杨铁冬没有先护着哥哥赶紧回去治伤，而是更加破口大骂：“糙拟马，杨树林，你就是一个**养的小人，暗算我哥，你就是个孬种，今天，老子替我哥跟你比划，你输了，你叫我爷爷；你赢了，我叫你孙子。”
这番叫骂，激怒了杨树林，一个趋前，嘭地抓住了杨铁冬的衣领，举拳要打。
“等等。”杨铁春站在旁边一声低吼，“我和你比。”
“呵呵，行，我就喜欢春子这性格，特汉子。”杨树林放开杨铁冬的衣领，阴阳怪气地道。后退几步，朝岸上看了看阴笑着问：“要不咱们去岸上比？”
“哪斗哪了，就在这。”杨铁春冷冷地说。
杨树林让八扇门的兄弟后撤，杨铁春让他的小兄弟们后撤，腾出一块冰面。
杨铁冬跪在冰上抱着他二哥杨铁春的大腿嚎啕大哭：“二哥，你已经受伤了，别打了。”
林建群抱着杨铁春的后腰，躲闪着杨树林凶狠的目光，在杨铁春的后面劝：“春哥，别打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忍一忍，等你的伤好了再收拾他。”
王小胜躲在人群后面，缩头缩脑一会儿，偷偷溜了。
对面的杨树林看到有人不让杨铁春出战，更加嚣张地嚷嚷：“哈哈，刚才谁说缩头乌龟来？兄弟们看看，这不明摆着吗？”八扇门跟着嗷嗷起哄。
杨铁春斩钉截铁地低声道：“你们放开我，他不是我的对手。”
林建群没撒手，杨铁冬也被撒手。
杨铁春一膝盖就吧他弟弟捣飞出去老远，林建群一看杨铁春斗意已决，只好流着眼泪放开手。
在学校，有杨铁春的护罩，林建群没受过气，而且每周都能吃上几顿猪肉和白面馒头；在村里，只要跟着杨铁春，玩得开心，耍得痛快，也没有人随便欺负他。
杨铁春在林建群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偶像带伤赴战，林建群心里难受呀，所以他哭。
但林建群懂杨铁春，知道这个领袖般的人物，决定的事情往往都是不能更改的。
看到杨铁春往前走了两步，后面二十多个小兄弟高喊：“春哥加油，干他。”杨铁冬跪在冰上哭鼻子，手里攥紧了长矛一样的冰锥。
杨铁春回头看了看林建群道：“林子，去把铁冬手里的冰锥下了。”
林建群知道杨铁春担心弟弟做出莽撞之事，万一失手扎死杨树林，可不是耍耍拳脚决出谁是老大那么简单，而是出了人命要进监狱。
林建群过去把杨铁冬的冰锥从手里夺出来。
杨树林看到这些，回头对八扇门的人说：“你们看见没，我们要像春子学，讲究江湖规矩。”说完，向前迈了两步。
杨树林和杨铁春走到一起，互相对了两秒钟的眼神，这是决斗时乡里不成文的规矩，然后站开距离，绕圈走了半圈。
两人冷冷地盯着，互相点了一下头，杨树林首先主动出击，脚下滑动，靠近杨铁春，一记直拳携风掣电直奔杨铁春。
林建群眼睛一闭，坏了，杨铁春没躲，被这一拳砸中，直接就是满脸花。林建群知道杨树林也是练过功夫的人。
八扇门兴奋地认为这会杨铁春输定了。
杨铁春的人心里同时一紧之后又是一沉，因为老大输了，以后他们只等着受气吧。
可是最后倒在地上的是两个人。
杨铁春原地拔起，飞起膝盖，端在杨树林的下巴上，直接让杨树林休克过去，而杨树林的拳头也砸在了杨铁春的小腹上，杨铁春横着飞出摔在冰上。
两败俱伤。锁骨已断，胳膊不能动弹的杨铁春只能出此策。
随后，是各拨弟兄抢救自己的老大。
那一场发生在鹰嘴村两大牛人之间的冰上单挑之后，林建群懂得了这个荒芜的世界中，的确有一种看不到摸不着的气。
这种气叫骨气，傲骨的骨，气概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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