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司马九郎刚出门，一个斗大的字就迎面袭来。这个字，是“天”，扑到他面前，融入眼内。
他抹抹眼睛，那“天”字消失，却发现对面“元氏酒楼”的标牌倏然幻化为“天地玄黄宇宙荒洪”几个大字。
中邪了！司马九郎嘀咕一声，抬脚西行。
此时，朝阳也才破晓。街道上寂静无人。但司马九郎西眺，却望见一堆堆黑乎乎的东西。什么玩意儿？他揉揉眼睛，再眺望：那些全部是字，蜂拥而来的字。
起初，它们就像蜜蜂，一团团，一窝窝。其嗡嗡声清晰入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果然中邪了！司马九郎愕然。他吐口唾沫，在眼睛上擦拭——据说，这样能辟邪——然后再眺望，却蓦地看到，蜜蜂幻化为黄雀。
黄雀成群结队，嘎嘎捕食，其焦躁之声不绝于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就在此时，神酒坊的大门“咯吱”打开，一个蓬松的脑袋探出来观望。
这是庄叶儿。
昨晚，痛骂完司马九郎重卫瑶瑶而轻老友后，她的气渐渐消弭，然后，单方面尽释前嫌，准备次日与他结伴上书院。
担心这羔子不义气，她整夜未安，每隔一两个时辰打开门观望一番。
功夫不负有心人，守株终究会待兔。她探望到了司马九郎，于是，惊喜地尖叫一声：“九哥——”
听闻声音，司马九郎循声而去。然而，他对庄叶儿诺大个人却是视若无睹，因为他看到的是四个大字：寒来暑往。
“九哥——”见他迷糊，庄叶儿再次尖叫。
这句话，震彻耳膜，但在司马九郎听来，却是“秋收冬藏”。
骤然间，一切景物人事全变成“千字文”，司马九郎吓的心惊肉跳魂飞魄散，以为遇见“字妖”，于是，如惊弓之鸟，撒腿狂奔。
在奔跑中，他坦然失色地发现，街道两旁不再是“某某饭庄某某作坊某某肉店”的招牌，而全是千字文：
……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
就这样，在“字妖”的袭扰下，司马九郎如丧家犬一般奔到书院。
书院的大门紧闭。他来的太早了。
随后，庄叶儿气喘吁吁尾随而至。
面对庄叶儿，司马九郎一脸茫然，无丝毫印象。
“小叶，你来这么早干嘛？”经过一路风吹，他的脑袋清醒多了，便疑惑而问。
“咳咳，咳咳……”庄叶儿边干咳边驴喘。这一阵疯跑，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庄叶儿不答言，司马九郎也就不再询问，只是随手掏出那本“千字文”的小书，站在那棵歪脖大槐树下，高声朗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ri），辰宿bai列张g……”
司马九郎仰脸望天，声若洪钟，旁若无人地诵读。
望着他痴读的傻样儿，本来还在生气的庄叶儿是气急反笑。这个臭豆腐，还真嘎巴！
“九哥，日月盈昃（ze），最后那个字读‘ze’，不读‘ri’。”庄叶儿给他纠正读音。
司马九郎的错音很多，但庄叶儿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她这是抛砖引玉，诱敌深入。
果然，一听读错，司马九郎急忙真诚地向庄叶儿请教。有错必须改！否则，让卫瑶瑶知晓，该是多丢面子啊！人家庄叶儿好歹也是月级的学生，“千字文”倒背如流。
见状，庄叶儿便傲然挺立，扬起那漂亮的脑袋，如刚下蛋的小母鸡一般。受了这臭豆腐一肚子窝囊气，岂能轻易教他？必须矫揉造作一下，必须装腔作势一下，必须公报私仇一下！
“嗯——”她捋着自己那干干净净的下巴，就如一位老先生捋山羊胡子，中气十足地长嗯一声，道：“司马同学，请先拜礼，口尊先生。”
见她如此，司马九郎便不乐意，低声嘟囔：“丫头片子，这人品，真不如卫瑶瑶。”
这话，庄叶儿没听清楚，但肯定明白他在发泄不满。刚与这羔子和解，不能太过分，于是，她便随口道：“算了，算了，你这朽木脑袋，我就教你吧。”
之后，她指出他的错音，并再三示范强调。
司马九郎虽是朽木，但脑袋并不朽，很快就熟记在心。
为了让司马草包能抑扬顿挫地熟读整篇“千字文”，庄叶儿又不厌其烦地范读指教，直到他能与自己不相上下，她才再次捋捋那洁白的下巴，长“嗯”一声。
“谢谢庄先生。”司马九郎倒也识趣，深躬拜礼，还是一本正经。
以前，庄叶儿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没想到她竟然能把“千字文”诵读的如此之美，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免礼，免礼。”庄叶儿欣然接受。
顿了顿，她干咳数声，搔首弄姿，摇头晃脑地吟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其实，这首诗歌，与此时的意境，特别与千字文，并无丁点儿关系，她只是炫耀自己，炫耀自己的博学多才，其才华并不逊于卫瑶瑶。
可是，因为与千字文无关，司马九郎就毫无兴趣。在庄叶儿闭目诵读时，他便疾奔入书院——大门不知何时已开。
星丙学室的门早被这些奇葩学生损坏，因此，他畅通无阻入内。室内空无一人。
司马九郎端坐自己位置，继续诵读。可读着读着，他感觉气味儿不对。
这味道，掺杂着墨臭脚臭口臭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臭，熏的他情绪烦躁，思绪乱杂。特别是地面上，废弃的笔墨纸砚，吃完的瓜果皮核，直如天然垃圾场。
无奈，司马九郎只好拿起笤帚清洁学室，虽然并非该他值日。
这时，卫傻蛋恰巧进入。见状，他立时愕然。虽然他傻，但也知晓司马草包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而今，他居然一反常态，如此吃苦耐劳，岂不让人愕然？即便是大傻蛋。
“臭豆腐会扫地了，臭豆腐会扫地了……”卫傻蛋在书院内疯奔狂吼。
随着这喊声，众学生便聚集学室外，围观这天下奇迹。
而在围观中，司马九郎认认真真地把室内清洁干净，并把每张书桌擦拭的一尘不染，然后坦坐回位，抱书诵读。
终于，在他的疯狂中，第一堂课来临。
这堂课，依然是学习千字文。没办法，谁让这帮羔子们都是奇葩呢？聪明人能够过目不忘，普通人也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可这帮羔子，却是屡读屡忘，屡忘屡读，然后再屡读屡忘……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卫先生依然微笑领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众学生仍然高声跟读。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是司马九郎。
他已完全沉浸其中。只要一开头，就如难收的覆水。他闭眼昂首，口若悬河，呱呱呱呱……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卫先生并未打断他，只是微笑目视，满含着欣喜和鼓励。
其他学生也全盯住这司马大疯子，惊奇不已。真是吴下阿蒙，一晚不见，便刮目相看！
正当众人惊奇时，司马九郎结巴起来。后几百字，还有些生疏。
“磻溪伊，伊，伊——”他忘记后面那个字了，那个字是尹还是爷，是爷还是尹？他不能确定。
“爷？爷？爷？”司马九郎口中喃喃。
“哎，喊爷干嘛？”卫傻蛋突然接上话茬儿。
这家伙，平时都是别人调侃他，沾他的便宜。这时，也抓住机会，涮了司马九郎一把。
他这一喊，卫先生笑了，其他学生也都笑了，然后，惊醒了梦中人。
司马九郎睁开惺忪的眼睛，如刚梦游回来。面对众人，他尴尬地笑笑，然后继续跟着先生诵读，可不一会儿，他就又梦入“千字文”的境界中。
数次痴傻后，为了不影响卫先生正常授课，司马九郎站到院内诵读。此时，天空飘起细雨，纷纷扰扰，如梦如幻。他独自撑伞，朗朗高歌，别有一番韵味。顿时，这家伙成为书院内一道靓丽的风景。
兴起时，他干脆把油纸伞往地上一抛，然后，叉腰昂首，任那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哇啦哇啦”，口水横飞，字字飞天。
“朽木果然可雕也！”教谕赞不绝口。
他的称赞还有深层之意：昨日，司马铁请他大快朵颐，还恭送不菲的礼物，好人，还是好人多啊！
当然，此情此景，众先生也不能落后，再次把司马九郎当做励志版本教育自己学生：“你们这些死羔子，要是有司马草包的一半，早就成为状元了？！”
在众人的不吝赞词中，司马九郎整整在雨中苦读一日，无论细雨绵绵，还是风狂雨骤。终于，他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了。可遗憾的是，他也病倒了，高烧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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