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天德广传教恶绅急索租
嘉庆元年秋,川东大旱,不久又闹起了蝗灾。这戴汝煌打着“灭蝗”的旗号,滥征“白役”(临时工),肆意摊派钱银,简直就如其名“汝煌,如蝗!”
甚至还不如,蝗虫吃粮,饥民还可烤蝗虫吃,他这只“大蝗虫”,简直是敲骨吸髓,雪上加霜!
民谣唱得很是凄惨与形象:“四五六月起,烂田干透底。锅锅问瓢瓢,哪里有颗米。”
明月山燎原峰乱死岗山洞外,几十个庄稼人打扮的人拿着兵器,甚至锄头镰刀,正在小心地巡逻着。
山洞里亮起几十盏灯和明烛,大厅里就地坐满了教众,黑鸦鸦一片。
从人们的布衣短裳的装束看,都是贫苦人,只有坐在人群前面座位上的几个人等与众不同,一派乡绅气派,这是麻柳铺绸缎商冷明德和夫人熊翠一家。虽然他们也算得上是麻柳一带的富户,但还是饱受官府压榨,所以暗地里也入了白莲教。
原先的八仙桌此时做了供桌,摆满了各种供品。供桌上面,有三个木制神位一字排开。中间的是白莲教始祖无生老母,左边是东汉末年黄巾起义领袖张角,右边则是光明之神摩尼。另外还供奉着西天如来,菩提老祖,玉皇大帝诸神佛。只见香烟缭绕,大烛高烧,一派庄严肃穆。大厅石壁正中穆堂上贴有一朵巨大的白纸莲花,如雪似玉,宛如天成,也不知是哪位姑娘巧手剪的。白莲花下面悬挂着一张黄纸,上书“明王出世”四个大字,出自王三槐的手笔。
此时,王三槐站在供桌前,把两盏灯三盛肴三盂饭供奉在案上,后面有一小木板,上书“谨奉天令”字样。
徐天德出来落座后,王登朝等人依次坐定,由王三槐领诵《大小明王出世经》和《弥勒下生经》: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世有两力,明暗两宗。
明即光明,愿智者踊跃,接之为福,愚者醒悟
暗即黑暗,诱世人纵恶,其罪不赦,其行当诛。
明王鸿恩,日月永昭,不惜太子,遣降出世,人知悔改,俱得升天……
诵毕,众人闭目面南而跪,由王三槐领众人齐呼“斩妖除魔”,之后焚化以示表彰。
王三槐在向教众讲话:“连年歉收,遍地是挨饿的人,可官府粮商却不卖粮,又不准我们采盐,简直没法活了。什么“乾隆宝,增寿考;乾隆钱,万万年”,我看狗屁不值!金银都给那狗日的官府搜刮去了。如今明王出世弥勒下凡,无生老母不会不管我们这些可怜的儿女。”
李家坝是明月江东岸一个繁华的小集镇,商贾云集肆井热闹,它背倚峭拔高耸的明月山,前临宽阔的麻柳场。距离曹家庄也不过四五里的路程,曹构在这里开有好几家米店和商号,这几个月来交由曹西打理。
但此时的李家坝却是一片衰败得令人不忍目睹的荒年景象,与一两年前的繁华简直两个样。
但见饥民遍地,年轻的用绳子牵着年老的,大的用棍子拉着小的,路口尽是行乞者,个个满面菜色,蓬首垢面。
米店前人山人海,人们拥挤着,喊叫着,砸门拍窗。可店家挂出来的木牌上却写着“无米可售”。只有曹家铺子和几个大商户里卖着米,价格却贵的离奇。
下午时分,那些开着的商铺也大门紧闭了,几处破败的土墙房里,还有那并未完全熄灭的火,不时地听到屋梁坍塌,石土滚落的声音,空气中尽是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尸臭混合着烟尘的味道,让人感觉快要窒息。然而冷天禄却着一身便装,带着几个部下,走在街上。
虽然经过饥荒,这条街道却并不冷清。莫名地多了许多的乞丐,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有老人儿童,也有妇女,有四肢发达的正常人,也有各种伤残人。有的跪在地上向行人不停地作揖,有的趴在路边伸出脏兮兮的双手。三四个四五岁的小孩,小脸脏兮兮的,见到人就伸手要钱,不给就扑上去抱住对方的大腿不放。一位过路的乡绅打扮的男子被一个满脸尽是泥土的瘦汉给抱住了大腿,但却不愿给钱,拖着那瘦汉走了几丈远,才给甩掉。瘦汉又趴在地上,伸着手向其他人乞讨,十多个下人象逃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令人愤慨的是,其中跟着乡绅的一个中年壮汉竟走过去踢了他几脚,那瘦汉顿时蜷缩在地上,捂着腹部,一阵抽搐后便一动不动。另外那十多个下人则像逃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一路上其余的乞丐……
突然一个十岁的小孩冲上前去,扶起地上的老人,大声哭道:“爹爹,爹爹……”
“呦呵,这不是打渔张篓子家的独儿,张莽娃吗?”刚才踢人的汉子突然转过头来,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这才意识到刚才死去那瘦汉竟是张篓子。
“你们赔我爹爹,赔我爹爹!”小孩咬牙恨恨道。
“格老子的,你不说“赔”字,我还没想起。你一提“赔”这个字,老子倒想起了这张篓子还欠我家老爷十斗租谷呢!”那壮汉吐了一口唾沫,突然气势汹汹地道。
“得了,得了,刁六啊。我看十斗谷种也值他这条贱命了。”乡绅在这些下人的簇拥下,又走了回来。
男孩又道:“爹爹死了,我妈又在屋头已经吊死了!我可咋办哦!”然后便在地上打着滚,那叫声哭天抢地,真是见者掉泪,听者心伤。
可是,这些围观的下人呢,却是另一种场景。
“瞧着细胳膊细腿的,又才是个娃崽,水都担不起一桶,给老爷家挑水都没人要。”一个下人道。
“就是,就是。要是细女娃子,还可以给妇人当个丫头使唤。”另一个下人打趣道。
此时冷天禄一行刚好走到这个街口,哪见得这等仗势欺人的,急忙跑上前来,一下推开几个打着哈哈围观的下人,紧接着又抓住刁六的衣领喝道:“你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孩子?”
刁六看到冷天禄的愤怒面孔,又看到他身后只有四五个随从,顿时满不在乎的告诉冷天禄,说这小孩欠他家老爷十斗租谷。
“那你们也不能把我爹爹打死啊!”张莽娃止住哭声,指着地上死去的瘦汉道。
“我替这小孩还这十斗谷子。”冷天禄的一个部下说道,然后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块碎银扔在了那姓刁的管家身旁,然后又道:“这下够了吧!”
那刁六趁冷天禄不注意,一下子挣脱被抓的衣领,看到那块碎银,急忙捡起来道:“够了,够了!”
“那你把这人打死了又怎么办?”冷天禄看着刁管家那得意的脸色,一声喝道。
“这,这,这……”平时又奸又滑的刁六经这一声大喝,竟支吾起来。
那乡绅仗着下人一二十个,不屑道:“刁六啊,你这管家是怎么当的?你恐怕算错了吧?”
大家正一脸疑惑,乡绅又开口道:“张篓子欠我十斗租谷不假,可那是去年的事了。现在早已过了年,加上利息,应该是十六斗了吧?”
“对对对,老爷算得好,瞧我这记性。”刁六拍着脑袋,连连附和。
“你这不是打劫吗?”刚刚丢银子的那位部下愤愤不平道。
“就是打劫又怎么样?我家老爷是什么人你们这些乡巴佬怎么知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些小子吧:我家老爷的令堂是这麻柳场上的地保杨华,而我老爷的小舅子又是太平县的知县大人,你们惹得起吗?”刁六突然来了精神。
“不就是袁刿这个狗官嘛,早完要被我们白莲教给杀了!”冷天禄部下一个快嘴的道。
“你,你,你们是…乱…乱匪,白,白,白莲教!”刁六连连后退,晕死了过去,那张脸满是惊恐。
“快快快,回府告诉老太爷去。”乡绅也是一脸惊慌,被几个下人护着掉头就跑了起来。
冷天禄一行哪能让他们回去,不消几个回合便将这平时作威作福的一干人等通通杀死,然后看了看张莽娃,将刁六手中还紧紧攥着的银子递给了张莽娃,然后摸着他的头,关心道:“孩子,拿着,把你父母葬了吧!”
张莽娃信任的接过碎银,一脸感激的望着冷天禄。
这时,一个没有牙齿面色苍白的老太太捧着个小破瓦罐颤颤巍巍地走了前来,那鬼样的面孔,双鬓内陷,两道眉毛活脱就像是瓦罐上的两个提耳,她那黢黑的鼻子和那翘起的下巴一张一合,有气无力地低声叨咕:“行行好吧,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不是说信了你们的教就好了吗?佛爷在哪里呀?我这老太婆怎么看不见?”
“佛爷无处不在,就在您身边。”冷天禄走过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薯,说道:“老人家,您放心,佛爷在天上看着我们,不会不管我们的。”
老太太对眼前这位壮硕的小伙作了作揖,一瘸一拐地走了。
但是冷天禄却立刻又被一群孩子围住,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冷天禄摸了摸身上,却没有了红薯,十分尴尬,幸好一位部下掏出一把铜钱,朝远处撒去,这帮孩子才哄地一下跑去抢钱。
望着眼前的一切,冷天禄的眼睛红了起来。
张牛娃也走到了冷天禄跟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叔叔,您把我也带走吧?我什么都会干,我每天给您洗脚,还给你提尿壶。”
冷天禄没好气但又于心不忍,支支吾吾道:“我……我现在有事,呆会儿我带你回家。”然后带着部下匆匆离开了麻柳场。
望着离去的冷天禄,张莽娃满心崇拜,然后便蹲在死去的父亲身旁,一边整理着父亲身上的泥土,一边痴痴的等着冷天禄回来。
可是,他那幼小的心里怎么知道:他这样一个小孩,冷天禄怎么会放心的把他待在身边?要知道冷天禄每天也是在敌人的刀口下斗争着,若是跟着他,将来迟早也会死于战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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