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负气夜奔走月下是萧何
嘉庆元年十一月。
燎原峰乱石岗下的一块宽阔的平坝上竖起了旗杆，悬起了白莲大旗。白头巾在到处涌动，足有四五千人马。
一队队白莲军正在这里操练队列，一片格斗厮杀之声。但见牛角长号，锣鼓喧天。
乱石岗上，徐天德王登朝王登廷正在商议。
王登朝说：“据线人回报，冷天禄王三槐已到东乡，张之聪的人马也正向东乡开拔，另外巴州罗其清兄弟太平黄富才安康冯得化通江“冉氏三虎”等也已纷纷响应起事，只有云阳奉节一带受阻被困，局势不明。”
徐天德说：“我们既已扯旗建号，官府就不会等闲视之了。前日听说重庆镇总兵袁国璜副总兵何元卿已经向达州方向进兵，看来不久终将会有一场恶仗，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接着徐天德又问：“天马寨的人现在训练的如何？”
王登朝沉吟了一下，说：“王三槐认为天马寨散沙一盘，且反复无常，与他们联手，会坏了大事。”
王登廷也犹豫了一下，道：“徐都督，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徐天德客气道：“都是兄弟，哥哥尽管讲来！”
王登廷道：“王三槐说‘潘利文双目带煞，一副顾盼鹰扬的模样，既不可共患难，更别指望同富贵了。其日后必脑生反骨，负主寡恩’。于是在去东乡之前，将潘利文的天马寨打散了，分别归到别的营中，还说他们毕竟是水匪出身，全聚在一起不好约束。”
王登朝脸色陡变，怒道：“水匪？以前是水匪不假，可是以后却能做水师！咱们当初也还算是土匪呢！为什么灾民流民都踊跃来投奔我们白莲教？古书曾说‘辟土殖谷者曰农，民不贱农则国家不怠’，其实对各个行业都是一个道理。农民几千年来盼的是吃饱饭，有田可耕，现如今清廷腐朽无能，但是我们只要能够办到，才得人心。怎么能把友人拒之门外呢？我们现在正是招兵买马之际，还嫌人多吗？”
徐天德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流淌百里的明月江不还是许多的小支流汇合而成的吗？”
王登廷说：“王三槐也是担心这些人临阵倒戈，倒打一耙，初衷也是好的！”
王登朝不满道：“我看这个王三槐日后才会倒戈呢！一副酸溜溜的样子，整天故弄玄虚，擅作主张，挑拨离间！”
徐天德听后，不置可否，只是一阵叹气。
夜晚，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王登廷正在巡视时，一个小将打着火把疾奔过来：“报告督帅，潘利文的人遣散到各营去了，都不服，又都回来了，他们今晚要跑！怕是现在已经……”
王登廷惊问：“消息可靠吗？快和我一起去禀告大都督。”
明月江曲家咀渡口。
潘利文和副寨主庞源正在登舟。
一群约有三四百的天马寨旧部从小路赶来，大叫着：“寨主，等等我们！”
“白莲教信不过我们，我们走人便是！”
“天天吃些粗糠野菜，咱们还是跟着寨主大碗喝酒大口嚼肉，手痒时再来个杀富济贫，好不痛快！”
潘庞二人望着越来越多的旧部，心潮一片跌宕起伏。
庞源说：“是不是该向徐都督告个别？他倒是个英雄。咱们一走了之，招呼不打，是不是让人觉得没见识？”
潘利文胸脯鼓鼓作响，此刻仍怒火难消道：“白莲教视我们为异类，能不受上面头领指使吗？咱们现在爹不疼娘不爱，处处受气，何必自讨没趣？”说到这里，他眼里涌出泪水来。
庞源在一旁看着也很是心酸。
燎原峰大洞内。
徐天德听了王登廷和那小将的汇报后，真是怒火攻心。但又不好当着众人发作，于是将他的愤怒暂时强压了下去，平静的说道：“老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关键是咱们的营盘还没打牢固，怎可让兵如流水般走掉？”
王登廷知道徐天德也已经对王三槐不满了，接口道：“军师虽是一番好意，只怕要寒了潘利文的心。”
王登朝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潘寨主带几百人马来投我们，是弃暗投明，是无生老母的感召！我们这样小肚鸡肠，将来还怎样立足？”
冷德忠也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史记中不还是有‘萧何月下追韩信’这一典故嘛，我看咱们也该学学萧何吧！”
王登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王三槐惹出来的事端，应该由他来平复嘛。”
“可是，军师王三槐已经去往东乡了？”王登廷疑道。
徐天德终于下定决心道：“事不宜迟，就让我来做这个萧何吧？”
冷德忠站起来劝道：“还是我去吧。”
徐天德斩钉截铁道：“不，我去。”
“大都督您亲自？”王登朝说，“不行，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官府到处抓人，您怎么可冒这个风险？咱们再从长计议……”
徐天德挥手打断王登朝的话语道：“马上备马吧，我必须亲自去。”
冷德忠也理解地说：“大都督去也好，这样才能更加显出我们的诚意。”
燎原峰山下的水师营地，一片开阔。此地白天或是月明之时，站在瞭望台上，便可将附近一带的明月江江面风景尽收眼底。
徐天德仅和冷德忠带几个随从，正乘着月色，跨过山谷，一路疾驰而来。
冷德忠最先跳下马，对站哨的苟智勇说：“去喊潘寨主出来，快快快！”
可是从水师帐房里出来的却是顾剑锋。
徐天德也下了马，奇怪地问道：“怎么是你？”
顾剑锋疑道：“昨日军师书信来报，让我和苟智勇接替潘利文庞源的防务。怎么，大都督不知道吗？”
徐天德又道：“潘利文呢？”
顾剑锋用手向前面不远的曲家咀渡口一指，说：“回他们老窝牦牛屯天马寨去了，已经走了快一个半时辰了。”
冷德忠突然先是一阵眩晕，然后气得吐血大骂：“王三槐不是欺人太甚，逼人为贼吗？”
徐天德也是又气又急，扶住冷德忠道：“冷叔叔您是上了岁数的人，还是就留在这里吧。”然后又转身跃身上马，对着其余的几个随从说：“走，追他们去。”
苟智勇突然展开双臂，拦在徐天德前面劝道：“不可，这太莽撞了，现在天都快要亮了，沿江又都有官军和地方团练，万一……。
徐天德痛心疾首道：“什么万一？我们现在最大的忧患不是官府，而是民心！走，我们翻近路去追，一定能追得上。”
说罢双腿夹紧马肚，飞一样从苟智勇侧面驰去。
顾剑锋只得再招呼手下的几个随从跟上。
在夜空中，山谷中又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
牦牛山天马寨下的明星渡口。
潘利文庞源乘坐的一条小船在朦胧的早雾中泊了岸，二人从跳板上下来，随从士兵的船只也陆续泊岸。
大家欢呼着，感觉一阵轻松。
潘利文站在沙滩上，拾起一块碎瓦片，朝水里打了一个水漂，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又回到老地方了，咱们自由喽。”
庞源知道这是潘利文故意说的气话，望着眼前熟悉的青山绿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只得无限惆怅。
正在这时，一片急骤的马蹄声由山脚处渐渐响近，朦胧的雾气之中见有移动的身影。
潘利文旁边一个手下突然轻拍了一下潘利文，然后警觉的指道：“寨主，您看！”
潘利文道：“怕是官兵来了。徐天德他们起事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走吧，我们别惹事。”
庞源随即对部下下令道：“找隐蔽处，先藏起来。”
二人刚走了几步，还未来得及藏身，那马队早已冲到跟前，在距离潘利文等人不足十步的地方，徐天德等人纷纷下马。
潘利文认出了领头的却是徐天德，不免十分诧异。
那些原先已经躲好的部下也纷纷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徐天德一行。
徐天德将一根洋槐树枝斜缠于腰背上，一步步走过来，在潘利文跟前，单脚跪地:“我徐天德知道，在你们天马寨凡是做错了事的弟兄，无论任何身份，都得自断一指。”
说完，徐天德突然从腰袋里迅速抽出一把匕首，刷的一下，只见地上立马跳出两根断指，还蜷曲着跳动了一下。
“这小姆指是我替军师向您赔礼的，这无名指是我管下无能，委屈了潘兄。”徐天德另一只手捂住那受伤的地方，额上冒着虚汗，脸色一片卡白，禁不住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饶是那些起先跟着徐天德来追人的几个随从也是感到十分奇怪，知道徐天德肯定要道歉，可是并没有想到他会自断两根手指。
潘利文庞源两人急忙上前扶起了徐天德：“大都督，您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要折杀我们了吗？”
“没事，还骑得了马，拉得开弓！”徐天德说完晕了过去。
潘利文一个部下原先做过游方郎中，他先是除去了徐天德身上的“荆杖”，然后连忙对他进行包扎急救。
约莫一刻钟的时候，徐天德才醒了过来，对着紧紧守在一旁的潘利文说道：“我赶了近百里的夜路，特来向二位负荆请罪，乞望海涵。”
庞源道：“大都督何罪之有呢？”
徐天德十分虚弱然而又无比动情地说道：“我们同为无生老母的儿女，既已在座下发誓一起匡扶天下，反清复明，就该情同手足，将心比心，今为一点小事，让二位伤透了心，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的心胸偏窄，委屈了你们。念徐天德求贤似渴的一片赤城之心，饶恕我的罪过吧。”
说罢，徐天德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撑起来，潘利文庞源急忙扶起了他。
庞源深为感动，说道：“这事不怪大都督，都是王三槐的鬼主意。”
徐天德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军师之过亦是我的过错，怎能没有我的责任呢？为了明王大业，我徐天德愿跪下求贤，你们不回去，我会永不起来。”
说着又跪下去，那几个随从等也在后面跪倒了一大片。
徐天德接着又对潘利文说道：“你们也曾在江上与官军打过几次恶仗，熟悉江中环境，水上作战经验肯定也积累不少，将来水师建设，还要靠你们呢！我与几位首领商议，将你的原班人马发还与你，另外再拨给你五百人，让你做水师都督，庞兄做水师副督，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潘利文庞源感动得大哭，双手去扶徐天德。
庞源说道：“原先我和潘大哥曾埋怨过大都督，现在想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为了大都督的这一片真情，我愿意跟着白莲教上刀山下火海，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潘利文也愧疚的说道：“不瞒徐大都督，我潘利文曾经还藏着掖着，我山寨里还有五千两白银，那是我怕您们起事不成功，将来留着当退路的。现在跟着大都督，我们没有退路可选了，只有一往无前了。另外我还有两船火药藏在一个隐蔽处，现在我把它们全数上交给白莲圣库，以报答大都督知遇之恩和我的罪过！”
徐天德高兴道：“这五千两白银够我们撑过两个月了，你那两船火药更是稀罕，将来要是能打下两座县城，你们水师居首功呀！”
哈哈哈，众人皆是一片欢笑，气氛融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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