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人白面微胖,一对吊梢眉下的三角眼闪着jīng光,微翘的薄嘴总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儿,却是纳兰府的管家刘通。近年来随着明珠权势rì盛,刘通早已是京城里数得着的一个人物。一些知情底的官宦人家甚至屈尊巴结要与他结姻亲之近。只因为他实不止是一个琐碎管家,更是明珠最为信赖的智囊。
只见刘通哈着肥胖的身体躬身立于亭前,硕大的雨珠打在身上竟理也不理,铁筑一样的身形没有一丝摇晃。只一对暗藏深蕴的眼睛如电般地扫视着亭内周培公等人,神sè十分的倨傲。陆冰玹被他那如箭的眼睛一扫,心底竟无端生出一丝寒意,手形不禁为之一颤,琴音也便戛然止了。
纳兰容若瞥了瞥亭前侍立的马队,眼神异样的淡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却又见他略带失望的轻叹一声,向周培公抱拳歉然道:“周大哥风采,令容若折服。如若将来有隙,希望再来聆听大哥纵论天下的妙意。”周培公也诧异于他的排场如此之大,慌忙起身抱拳,却终是无话。陆冰玹见纳兰容若风采卓绝,神sè间却总莫名的忧郁。尤以此时,纳兰容若仰观雨幕,竟是说不出的寂寞,也不知他心中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惆怅和感伤。面对这个像迷一样的出尘公子,陆冰玹心中不禁一揪,也忘了矜持便豁然起身朝纳兰容若道:“天降大雨,小妹一时难回。若公子了了家事尚有闲暇,小妹愿在此恭候,为公子再奏一曲如何?”
纳兰容若闻言长眉一展,清澈的黑眸忽的生出异样光彩来,却只颔首一笑推开侍从递来的蓑衣,大步冲入雨中上马而去。一路上纳兰容若只觉心高云阔,不住喝马疾驰,转眼便到了纳兰府邸。府门那些官员的长随仆从们在大雨中早没了踪影,留下一顶顶呢绒官轿挤压在刹梁红瓦下。门口的家丁见公子竟冒雨淋了过来,慌忙小跑着牵马坠蹬,不住絮叨:“哎呀,公子怎的不戴个斗篷?如此大雨,病倒了可怎么得了哟?”
纳兰容若淡淡一笑,伸手从家丁手里接过一把雨伞快步往内堂行去。穿过两处八字影壁,东院的吵杂声愈加响亮起来,悠的驻了足,转头变要往西门寻自己的渌水亭走去。却在此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扭头看去竟是曹寅满脸红光踉跄着朝自己走来。纳兰容若闻着他身上袭人酒气,失笑道:“哈哈,原来是曹兄。看来我所料不差,家父必是盛情款待于你了?”曹寅此时早已有些醉意,嘻嘻笑道:“明珠大人甚是多礼,酒量却不怎样。走走走,你这作长子的,陪咱们喝酒去。”言罢便拽着纳兰容若往东院而去。
至东院,却见院内空空。雨声淅沥飘洒,并无遮挡处,何来宾客?纳兰容若正有些诧异,再细细看去,这才发现东院的十里长廊内已满是喧嚣。长廊内酒桌如流、席面绵延。平rì道貌威严的红顶儿官员一个个东摇西晃,或吆或喝、或埋首酒渍间、或仰面石阶上,有的嬉笑扭曲着脸面、有的口齿不清嘟囔,真是好不热闹。曹寅却趁机上前吆喝起来:“哎,来,来,来呀,诸位老哥。纳兰长公子代明珠大人敬酒来了哟。”随着这一声呼喝,醉得迷糊的宾客就如喝了醒酒汤一般顿时便来了jīng神。一个个提着酒壶的、拿着酒杯的、捋着长袖的便围了过来。
觥筹交错、喧嚣熏天自不必说。也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渐希,转而停歇,天边已是夕阳似血。纳兰容若闪目望了望头顶铺天盖地而来红霞,不禁暗暗冷笑:“红霞似血漫天,酒囊饭袋满地。”忽的想到那满脸英雄气、却又穷困潦倒的周培公来:“实是庙堂无伯乐、奇才落荒野。那如仙子般的陆冰玹是否就此离去了?若如此,何时能再重逢?亦或,便不再遇上了?”思及此,纳兰容若心中竟莫名的失落起来,便再也坐不住,忙趁机悄无声息地从人缝里寻路退了出来。至东院,随手拉了马匹喝马如风朝阜成门奔去。
夕阳近侧,却渐渐西沉。纳兰容若马鞭抽得更紧,马匹不住凄声哀鸣,蹄不落地儿地飞驰,惊得稀稀拉拉的行人不住咒骂。及至“遮阳亭”,忙跑了进去,可那周培公和陆冰玹早没了踪影。只那周培公装字画的竹篓倾倒于地,几幅长长的字画被风吹得在地上时起时落,发出阵阵“哗哗哗”的声响。
纳兰容若暗觉有些怪异。忽然一个细婉的声儿从身后传来。忙扭头看去,却正是陆冰玹。只见那窈窕红裙飘然如画,清香也随风而至。陆冰玹此时却早已满脸通红,焦急地唤道:“纳兰公子?家事已了了么?”纳兰容若心知不妙,也上前一步道:“陆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冰玹经他一问再也忍不住,竟呜呜哭了起来。纳兰容若不便抚慰,忙望了望陆冰玹身边的丫鬟小碧。小碧满脸泪渍,显是早已哭过了,此时却已平静了许多,这才闪着泪光悠然道:“公子今rì刚走没多久,一个和尚便从外面领来了一队兵马来,不由分说便将周大哥抓走了。呜呜呜!”言罢又不禁低声抽噎起来。
“抓走了?被谁抓走了?”纳兰容若也不禁吃了一惊。陆冰玹这才缓了缓心中的急切,接口道:“看......看他们......他们的服sè......我......我认得。是......是顺天府的巡兵”。顺天府原是掌京畿地方、辖下各县的刑务治安等,自也有安民捕盗之责。顺天府抓人本是常事,只那周培公一介书生,缘何会惹上官司?纳兰容若不禁皱眉道:“他们可有什么说法?”陆冰玹稍一沉吟回想,摇头道:“没......没有任何说法......只......只那和尚指着周大哥道‘他便是周昌,便是他杀了道圆’。说完那些官兵便是上来不由分说将周大哥抓了去。”纳兰容若望着雨雾出神自语道:“周大哥杀了道圆?道圆又是何人?周大哥会杀人?”思及此,纳兰容若不禁摇了摇头,转头朝陆冰玹道:“陆姑娘莫急,在下这便去顺天府瞧瞧”。言罢也不顾越来越大的雨势,牵马吆喝飞驰而去。
;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