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康熙十一年五月的一天黄昏,眼见着街上路人稀少了起来,摊贩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买卖、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起水烟来。♠レ正当他们在烟雾缭绕中磕牙闲聊着一天的进项时,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声惊天的锣响,却原来是顺天府又要开堂问案了。小摊贩们都诧异地放下手中的烟杆朝远处张望了起来。这顺天府衙的响锣可是有一阵子没听见响动了,都说康熙这个小皇帝虽然年轻、可瞧他收拾鳌拜的雷霆霹雳却已是有开一代盛世的气象了。但如若这天子脚下的顺天府衙天天鸣锣开堂,那岂不是说rìrì有案?又哪里是盛世景象呢?想那顺天府伊也不是不识相的笨人。可偏偏今天这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眼见着也就天黑了,顺天府衙内竟突然要开堂审案?摊贩们纷纷将刚刚抽了一半的水烟杆在地上磕了磕,倒出大半上好的烟丝,也顾不着心疼便将烟杆子麻利地往腰上一别,快步朝府衙聚了过去。这看热闹的机会,又有谁肯落后呢?毕竟如果跑得慢了,就算去了也没了好位置不是?所以很快顺天府衙的门外就里三层外三层地聚集了上千名瞧热闹的百姓。
他们都在低声议论着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让这顺天府要摸夜审理?他们的脸上又是诧异又泛着一丝激动带来的cháo红。因为他们的生活都快平淡到掉渣等死一样了,难得有这样的一件事情,就像给他们平静的生活凭空掷下了一块巨石。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也不知是哪个消息灵通的翘首咧嘴得意地透露消息,说这次审理的是一个杀僧的江洋大盗。僧人,在百姓们的眼中看来,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尊贵而不食烟火,居然有人丧心病狂到杀害僧人的这种地步?围观的百姓们脸上汗珠都不禁流了下来,也不知是激动得还是拥挤所致。只见他们的眼睛都睁得铜锣一般大小,紧紧地盯视着前方的大堂,虽然此刻堂上一个人也没有。
“威......唔......”随着一阵夹棍敲地声,顺天府伊噶礼摆着官袍领着一干衙役如狼似虎般扑了出来。噶礼是个肥胖的中年汉子,一副哟嘿的面庞上悬着浓密的扫帚眉。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扫帚眉下那一对可以令任何人心底发颤的三角眼。似乎只要被那双眼睛扫上一扫,任何人心底都免不了会生出一丝寒意来。只见噶礼扫视了一下堂下,轻声咳嗽了一声,围观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噶礼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又接着沉声道:“蒙当今圣上眷顾,上宪重视。顺天府内近rì竟发生骇人听闻的僧人被杀案,因涉及佛门高僧,延信贝勒已亲自过问。且此案由延信贝勒亲自指定,将由本府亲自审理,还亡魂于公道。”言罢噶礼闪着眸子诡异一笑,厉声断喝道:“带人犯”。
随着这一声厉喝,堂下的百姓顿时sāo乱起来,前排的人们不自觉竟往后退了几步。对江洋大盗,而且还是个杀害佛门僧人的江洋大盗,不论是谁都会打心底里觉得可怖。可当周培公拖着沉重的脚镣从侧门迤逦而出时,人们都不禁惊呼了出来。这江洋大盗竟然是一个瘦弱的长衫书生?
周培公显然已被毒打,衣襟上路出斑斑血迹。原本蓬松的须发此时更是有些凌乱,就像个路边的乞丐一样。他的眼中也没了与纳兰容若纵论天下是那股神气,倒已是十分的憔悴和疲惫。可众人再仔细看去,又会发现他的眼中闪着一股桀骜。周培公上翘的嘴角微一抽动,瞥了瞥堂上的噶礼,眼神露出的光亮竟分明带着轻蔑。
噶礼咬着细牙冷冷一笑,忽的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人犯,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周培公摆了摆脏乱的长袍,勉强挺身觑着噶礼一笑:“不知这位大人口称的‘人犯’是指谁?若是指在下,倒令我十分不解的了。此案现今尚未开审,也无定论,又何来人犯?大人又为何在未审之时便认定了我便是人犯?如此说来,不论审与不审,都对在下十分之不公啊。”
此话一出,衙外又传来一阵窃窃的低声议论。那些个平头老百姓往rì见了官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的战战兢兢,何曾见过这样“扬眉吐气”的人呢?何况,这堂上坐着的还是一个正三品的顺天府伊。就连那些衙役也都不禁吃了一惊,不住斜着眼偷瞄着堂上的噶礼。噶礼的刁毒他们是知道的,又何曾见过敢这样与噶礼对薄公堂的人?而且还是个落魄的瘦弱书生。
噶礼看了看外面哄闹的百姓,却是yīn狠一笑,重重的拍了拍惊堂木。果然,府衙内外顿时又恢复了死寂。噶礼用他那对三角眼盯视着周培公半响,见他竟是好无惧sè,不禁恶狠狠地一笑:“好......好......好胆识......也好一张利嘴。”接着又忽然高声喝道:“大胆疑犯,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你是要藐视公堂吗?”
周培公哈哈一笑,斜着身子大声道:“大人不闻‘刑不上大夫’吗?在下乃是来京参加会试的苏州举子。依大清律,刑堂之上是可以不跪的。”噶礼yīn狠一笑:“哼!一个小小的举人罢了,竟敢如此猖狂?让你中了进士那还得了?亏得你落在本官的手里,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来你是没有中进士的那个命了。哈哈哈”,说着径自得意的大笑了起来。
周培公本就屡试不第,早已成心中一块心病。此时听他无心说来,脸sè却也不禁为之变了一变。噶礼却不知情,还以为这一声喝问已达到威逼之效,便又自得的一笑入了正题:“周昌,四月二十七rì,你去了何处?”周培公微一思忖,冷冷回道:“四月二十七是会试放榜rì,自是去了看榜。”噶礼却是步步紧逼道:“看榜之后你又去了何处?”
“醉香楼”
“去醉香楼做甚?”
周培公不禁哈哈一笑:“去酒楼自然是去饮酒了。难不成去酒楼shè猎?就算是去shè猎,酒楼也未必便有豪猪让我来shè呀。哈哈哈”
衙外的人群立时传来一阵哄笑。因为从外观上看,缩在堂案上的噶礼确实有几分豪猪的模样儿。而知情地儿的官员也都知道,噶礼有个绰号便叫“豪猪”。噶礼不禁脸涨得通红,气急道:“肃静。大胆周昌你可听了,你可曾见过死者道圆和尚?”
周培公轻蔑一笑:“和尚见过。他的道行是不是圆满我便不知了”。
此话一出,早有衙役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噶礼哟嘿的脸庞涨得更是通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侧的衙役厉声道:“那你可知道园和尚自酒楼出来便被人杀了?”
“不知”
噶礼发难之心早已萌生,此时不禁yīn狠一笑:“不知?哼哼。好个jiān猾之徒。此人死在你回灵光寺必经的小树林里内,你竟然不知?”
周培公冷冷觑着噶礼:“每天那小树林都不知道要死多少飞禽走兽,难道我都要知之?大人身在京城,各个府县关隘也不知出多少人命案。难道那些人命案子都与大人有关?那大人又可曾知之?”
噶礼不禁一愣,咬了咬牙却岔开了话题:“你是在何时离开醉香楼的?”
“亥时”
噶礼一笑:“传醉香楼和掌柜”
和掌柜便是醉香楼的东家,他和天下其他的掌柜一样,白白胖胖,一副富贵的模样。
“和掌柜,堂下疑犯你可认得?”
“认得”
“他是否在醉香楼与死者道圆和尚有过争执?”
和掌柜看了看堂上的周培公,不禁颤着嗓子低声道:“是”
噶礼满意的一笑:“那疑犯周昌又是何时离开醉香楼的”
“亥时将末”
噶礼继续着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点头道:“嗯!你下去罢。传仵作”。
仵作乃是县府公职,专一负责检验尸首的。
“仵作,你可曾检查尸首?”
“回大人,已检验完毕,一一记录在册”
“嗯!好。依你验尸经验,死者当是何时毙命?”
“当时四月二十七rì的子时”
噶礼自此yīn冷一笑:“周昌,你还有何话说?”
周培公细细听着那些佐证,心知对自己十分不利,却从不愿低头露怯。只是硬冷地回道:“不知大人要我说什么?”
噶礼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周昌,你还要狡辩?分明是你在四月二十七与道圆和尚起了争执,心怀怨恨。于是夜间伏于小树林,将其击杀。证据确凿,饶你伶牙俐齿也难辩驳了罢?”周培公瞥了一眼噶礼,却只冷峻不语。
府衙外围观的人群也sāo动了起来,不少人已窃窃低语议论着:
“啊?真的是他呀?瞧他书生模样,竟如此歹毒?”
“哎,可惜了上好的材料哟。还是个举人。”
“真的是他?他怎么会杀人?”
......
却在此时,从衙门外走进一个人淡淡地说道:“大人,学生以为你所断有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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