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矿务局党委扩大会下午的议程是分组讨论。刘真对张祜同说:“上午我一句也没听见,下午讨论,你说我听吧。”张祜同说:“年年都一样,老三段,三大成绩,三大问题,三大经验,三大任务。”又说道:“咱先摆摆样子,看看机关派不派人来听,有人来咱就应付两句,没人来逛街去。”张祜同这一说,正合刘真心意。不过,他想的不是去逛街,而是想去看看靳不换他们农副产品展销情况。便说道:“农业社展销,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也不知道销的怎么样,一会儿去看看吧。”张祜同答应着“好哇”,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放在桌上,装模作样地等着矿务局机关来人旁听。过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来,二人便关门上锁,往展销会场走去。
展销会设在南湖小区广场。二人走进展销会场,只见路边到处停放着面包车和小货车,男的女的正来来回回的往车上装货,哪个车上都装着大枣核桃花生大豆葡萄干巴丹姆。张祜同一眼认出来了,顾仰轩大小子顾望知郑有德大小子郑必升曹新知大小子曹欣然,还有玛托提江。木沙江的儿子乌斯曼。玛托提江,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的。他心想,这几个昆仑大街上的小皮孩儿,怎么出息了,还晓得来帮个忙。这几个小伙子也把张祜同认出来了,一齐儿围拢过来,“库叔”“库叔”的叫个不停。刘真没见着靳不換,便问农业社的人:“你们书记呢?”回答说是上大街去了。刘真不满道:“这么大个摊子撂下不管,怎么去逛街!”农业社的人解释道:“货都盘给人家了,靳书记让咱几个帮人家照看照看,他们上街,给媳妇娃们买东西去了。”张祜同和刘真仔细一问,才弄明白了,原来,展销会开幕后,这几个来自矿务局的干部子弟,都过来帮着维持秩序。头两天,每天要一份工资。后几天,就提出要提成要保护费,不给就找些小皮孩儿来砸场子,弄得鸡犬不宁。昨天,他们又提出,把展销会剩余的展品,按展销价的六折全倒给他们。靳不换看省直机关的基本上家家都买上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全盘给他们倒也省心,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展品盘过去之后,他们找到银行税务海关国贸通信供电等有钱单位,一家分摊点儿,一上午全拉光了。价格比展销价提了三成,跟市场零销价差不多持平了。底反一调歉了好几十万。张祜同和刘真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叙述,忽见那边有个老太太正跟农业社搞展销的在争吵,便连忙走了过去。一问缘由才知道,这老太太前几天从这儿买了二十斤大枣,今天又退回来一些,说是枣子被虫蛀了,质量不好,要求换货。可是大枣都盘给顾望知他们了,而且都摊销出去了,没办法更换。农业社搞展销的把那袋子大枣拎到张祜同和刘真面前,说道:“这枣子压根儿就不是从咱这儿出去的,一看就是他自家的陈货,拿来讹人!”张祜同扒拉开布袋口,一看里边的枣子,皱皱巴巴的,蛀虫拉下的虫屎,就象挤碎了的魚籽儿似的,粘的满袋子都是。张祜同拎着袋子,对老太太说道:“老人家,您记错了吧?我们卖的枣子,都是秋天刚下市的,您这是陈枣。”老太太摆出一副老资格,蛮不讲理道:“我们老俩口调到西江来,就没买过枣,都是你们昆仑山送的,我不管你新的陈的,反正都是你们的,你得给我换。”刘真一看便知,这老太太,不是个老革命,也是个老革命的老伴。便说道:“让老革命赚点便宜也无妨,换不了就退钱吧。”农业社的人为难道:“现金都在书记和会计身上背着呢。”刘真正想过去跟老太太解释,让她稍等一会,只听后面有人吆喝道:“快来人,靳书记被人打啦!”刘真回过头一看,只见靳不换正跟几个小伙子扭打在一起。再等张祜同他们走过来,那两个小伙子已经跑了,就剩靳不换脚下还踏着一个趴在地上,张祜同断喝道:“怎么跟人家打架?!”只听旁边一个女子伸出兰花指,指着趴在地上的小男孩,柔声柔气地说道:“他偷了我的钱包哇。”说到“哇”字还拖下了余音,成了“哇—啊—”,叫人听了格外悦耳。刘真侧目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皮草高挽着乌黑发鬏的漂亮少妇,立在靳不换的旁边。少妇肤色白皙而清滢,看上去,就象是煮得半熟的鸡蛋刚剥去了壳似的。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一顶黑白相间的棒球帽,低低地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个面孔。上身的皮毛大翻领,露出光润浑圆的锁骨。灰色超短裙搭上打底裤,恰到好处的衬出修长双腿。白色毛绒靴显得简洁而大方。纤细的手腕上,挎着个精美昆包。少妇身段起伏有致,举手投足都透出美人胎子的味道。刘真正打量着少妇,靳不换已说起了打架的事情。靳不换介绍道:“昨天,我就窥见他从这女人的昆包里刁走了钱包。今天,咱们还有两麻袋红薯,刚搬出来卖。这女的过来挑好了,过了秤付钱时,打开昆包一看,钱包又没了。这贼娃子还装腔作势的,我把他帽子一掀,钱包掉下地了。他看我揭了他老底,吆喝几个同伙还想报复。”刘真瞅着被靳不换死死踩在脚下的贼娃子,又动了恻隐之心。他拨拉开靳不换踏在贼娃子身上的脚,把贼娃子拽起来,说道:“年纪轻轻的干啥不好,干这营生多丢人,你看大庭广众之下,叫人吐唾沫星子,我都替你脸红。”又开导道:“都是穷人,你拿了她的,她就没得吃没得用。你想想,要是你妈妈或是你姐姐,家里就等着这钱买米下锅,或是家里有病人躺在床上,就等着这钱抓药打针,转眼这钱没了,会急成什么样子!弄不好就逼出人命来。”也许是触到了伤心处,一番话竞说得贼娃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刘真劝解道:“别哭了,别哭了,去,给那位大姐道个歉,回去吧。”贼娃子抹一把眼泪,却立在那儿原地不动。只见他朝那少妇瞟了一眼,嗫嚅着对刘真说道:“她可不是穷人,她是省委书记小老婆,有的是钱。”
刘真向来腻乜逛街,上街没转几个店,就拽着张祜同回来了。逛街时,还接到基地总会计师李大椿的电话,说是矿务局审计处一帮人还带了两个警察到基地要看账,不仅要看基地的账,四厂两社的账也要看。张祜同判断道:“一准是看我们做了几单子稀土生意,账上有钱了,又想打这个主意。”张祜同接过手机,对李大椿说道:“看账可以,钱不准拿走一分。”刘真又接过手机嘱咐道:“他们看账,你要跟着,看看上年四季度的应缴税款缴了没有,有挂账的统统销掉,不准欠税。”二人回到住处,进门就见餐厅桌上又有鸡又有魚,大包小袋的摆了一地。靳不换夫妻俩正忙着理莱,刘真蹲下边帮着摘莱边叮嘱道:“收回的货款,账要弄清楚啊,公家的便宜一分钱不许沾。”靳不换诧异道:“你是不是以为这么多莱是用公款买的,不是!今晚我请客,花的是我自己的钱。”靳不换媳妇朱丹红接着说道:“老家有个说法,媒人十八嘴,我们俩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这个媒人一嘴还不嘴呢。来到昆仑,我就跟他说,请你到家来吃顿饭,总没有机会。今天没啥事了,喝杯酒轻松轻松,也算了了我们俩口子的一个心意。”张祜同故作见外道:“人家请媒人,没有咱的事,今晚咱得上大街上去吃了。”靳不换却当真道:“哪里话?您和我们政委一样,对自己要求都那么严格,要说请你们的客,你们肯定不来,找这么个理由,一家人在一起坐坐就是了。”刘真出主意道:“库局长也是军人出身,咱今晚就象在部队那样,人人动手,集体会餐。”张祜同自告奋勇道:“大盘鸡我来做。”靳不换说:“我会做魚。”屋里的人都跟着活跃了起来,有说会炸五香花生米,有说会拌海哲皮呛黄瓜,这个说炸春卷很拿手,那个说切个小葱拌豆腐很在行,一会儿凑了十几道菜。张祜同问刘真:“你贡献个什么?”朱丹红凑过来,对刘真说道:“靳不换老说你做的‘八仙过海’特爽口,我跟你学学。”刘真故意拿把道:“要我做这道茱,得要库局长支援。”张祜同爽快答应道:“没问题,要钱没有,要别的看着拿。”刘真说:“你做大盘鸡,得把鸡大腿鸡胸脯肉给我。”张祜同嗔怪道:“你这不是拆我台嘛,这两样给你,我这大盘鸡不成了小盘鸡了。”就在这轻松欢快的气氛中,满屋人七手八脚,各显神通,准备开了晚餐。朱丹红边给刘真当着下手,边仔细观察他如何制作“八仙过海”,只见刘真把鸡大腿和鸡胸脯肉放在高压锅里焖熟,用手把鸡肉撕成一条一条肉絲;拿五个鸡蛋磕在碗里,加一点点水攉开,倒进油锅摊成薄薄的鸡蛋饼,切成细细的蛋饼丝;选了三个红瓤儿的青萝卜,擦成红萝卜丝;取一棵大白莱,去皮去帮,只留下中间的莱心,切成细丝丝;抓一撮绿豆粉絲,撂到开水锅里氽一下,焯出来放在凉水里憋着;拿两大张豆腐皮切成细丝丝。这些都备好后,刘铮说道:“今天搞不成八鮮了,只有六鲜,还缺海带丝和真金菜。”说罢,把这六丝往不锈钢盆里一倒,撒上细盐,加点味精,浇上醋和香油,搅和两下,端起盆子来颠几下,宣布道:“‘八仙过海’成了。”朱丹红灵机一动,说道:“政委,切两根火腿肠丝拌进去,保管好吃。”刘真道:“我那时候学做这道莱,还没有火腿肠呢,与时俱进,试试看。”火腿肠丝拌进去,刘真夹一筷子一尝,果然爽口。
酒过三巡,一家人都很开心,饭桌上开始热闹起来。话题扯到对桌上菜肴的评价来,有的说这道菜好吃,有的说那道莱好吃。说起“好吃”,又勾起刘真儿时的回忆来。他说,小时候在农村,妈妈烧火做饭,瞒着省吃俭用的父亲,偷偷在锅膛里给烤个红薯,还让躲到背地里去吃,觉得太好吃了,幻想着天天有红薯吃就太幸福了;来了亲戚,吃上摊煎饼,偶尔还能吃上一碗油泼面,感觉美极了。所以,到现在家里来亲戚的感觉,还是那么美好;过生日,吃一个煮鸡蛋,那滋味美得没法形容。心里想,要是天天过生日,该有多好哇!刘真说道:“我曾经问妈妈,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吃?妈妈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刘真也给大家讲起了这个故事,他说,古时候,有个老外员,一病不起,自知行将不久于人世,便开始考虑家业继承之事。老员外有两个儿子,让哪个儿子来继承呢?老员外徘徊再三,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天,他在城外大佛寺出家的好友来看他,老员外便把这个心思吐露给了好友。好友说,‘传贤不传嫡’啊。可是谁更贤呢?好友说,那好办,我给你出两道题,你考考他们,答对的继位,答错的庶从。于是,老员外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按老友的主意给两个儿子说了。老友出的两道题,一道是:什么最好吃?什么最没滋味?另一道是:什么最肥?什么最瘦?老大第一道题的答案是:鸡鸭魚坨肉最好吃,糟糠最没滋味;第二道题的答案是:绵羊尾巴最肥,螳螂最瘦。老二第一道题的答案是:饥饿好吃,食饱无滋味;第二道题的答案是:春雨最肥,寒霜最瘦。刘真问大家:“你们说老员外该让哪个儿子继承家业呢?”众口一词皆曰“老二”。刘真诙谐道:“我也主张是老二。”张祜同也为这欢乐轻松的气氛所感染,朝着刘真说道:“今儿个,菜下的不少,酒可没大喝。你出个题目,让大家多喝两杯。”刘真道:“我不会喝酒,又不会猜拳行令,库局长让我出题目,让大家喝酒,出啥题目呢?”刘真搜肠刮肚,突然问道:“咱屋里有没有文盲?”一查问,还都是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有几个还是高中生。刘真说道:“我出的这个题目,上过小学,能识字就能做,既然在座的没有文盲,那我就公布题目,按规则游戏了。”刘真出的题目是,十步成诗。做上的过关,做不上的罚酒。诗的规则和韵律是,四言白话诗,前两句的最后三个字必须同首同边旁,这同首同边旁的三个字,在后两句中还得用上。他说道:“我先做一首,给大家做个示范。”接着吟诵道:“三字同头安宁家,三字同边你们俩。要想有个安宁家,关键就看你们俩。”刘真口内念着,手指随着节奏,指向了靳不换朱丹红夫妻俩,那幽默诙谐的神态,逗得满屋喜笑颜开。众人皆说,这个不难,能做能做。刘真宣布道:“好,咱们开始,我走十步,做上的,念给大家听听,做不上的,喝酒三杯。”于是,刘真立起身,倒背双手在屋里踱起方步,嘴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数到十步,一问,十个人一个也没做出来。刘真诙谐道:“本裁判宣布,每人罚酒三杯。”各人都很自觉,自斟自饮,三杯下肚。刘真又迈开方步数着“一步,两步,……”数到十步,一看,十个人还是一个都没做出来,“没得说,满酒。”在刘真监督下,各人自斟门前杯,齐刷刷,仰起脖子又倒进三杯。刘真正要再次踱步数数时,只听张祜同惊呼道:“这么个玩法,要不了两圈,这两瓶酒就光了。十步时间太短,二十步。”刘真照旧幽默诙谐,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十步就二十步,库局长是组委会主席,我这裁判长得听主席的!”这一次,还没数到十步,就听朱丹红举手道:“我有了。”她这一声“我有了”,引得满屋一片笑声。刘真顺着大家的意思,问道:“嗯,你有了,有喜啦还是有诗啦?”朱丹红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回答道:“当然…当然是有诗啦。”刘真停下脚步说道:“好,念念,我们听听女秀才大作。”朱丹红涨红着脸念道:“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边绫羅纱。旧时唯有官宦家,方能穿得绫羅纱。”刘真连连称赞“不错,不错,符合格律,韵脚也对。”张祜同发话道:“咱们**个大老爷们,还不及人家一个小朱,个个都喝了那么多墨水,都倒到哪儿去啦?”话音刚落,罗大成举起手来说道:“我也有了。”没等刘真发话,张祜同已急不可待道:“快说说,好歹也给我们男人扳回一局。”众人听着罗大成念道:“三字同头大丈夫,三字同边江海湖。敢作敢当大丈夫,方能闯荡江海湖。”众人拍手叫好,刘真评价道:“这一首,难在大丈夫这三个同首字很难想到。”罗大成很得意,谈起自己的创作体会道:“我倒是没有先琢磨出字来,我看朱姐说当官的穿绫穿纱,我就想,咱闯荡江湖的有什么特点,一想到闯荡江湖,大丈夫三个字,自然而然就蹦出来了。一琢磨,大丈夫三个字都是一横出头,符合要求。江海湖这三个三点水的字,一想就有了。”刘真肯定道:“作诗就是这样,好诗,都是先有了一种灵感,有了一种意愿,然后再遣词造句表现它。就象怀孕,先有了生命,后靣才长胳膊长腿长出个模样来。”张祜同恍然大悟道:“怨不得我做不出来呢,我在这儿光费脑子找字,找到同头的,配不上同边旁的;找到同边旁的,又对不上同头的。这不,刚找上好姑娘三个同边旁的字,好不容易配上庐府床三个同头字,正琢磨着,这好姑娘怎么上庐府床呢。”刘真打趣道:“上就上呗,还要琢磨啥?”张祜同一本正经道:“不琢磨哪成,上错床要犯错误的!”话一说完,已惹得满屋人笑得人仰马翻。桌这边,靳不换满心还是想着诗,眼耵着天花板呆呆地出神。只见得张祜同笑得前仰后合,屁股一歪,“咕”放出一声响屁,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朱丹红一推靳不换:“库局长给你点题了,这不有了嘛。”说着,扒在靳不换肩膀上悄悄说开了。刘真见着,提醒道:“大声说出来,媳妇提示,不算作弊。”俩口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在沙发上滚成个蛋儿了,靳不换指着朱丹红,边揩泪水边说道:“局长,政委,你们都看到了啊,是她让我骂人,要罚酒得罚她。”朱丹红听罢,朝着靳不换后背一顿猛捶,众人越发奇了,靳不换忍笑念道:“三字同头屎尿屁,三字同边谈论议。你们这些谈论议,都不及库局屎尿屁。”未及念完,自己又笑弯了腰。
屋里正笑得热火朝天,罗大成出去解小手,裤带还没羁利索,一头撞进门来,神色慌张道:“吓死了!外面有鬼!”众人一听有鬼,屋里气氛刹时变得阴森起来,个个头发根都奓奓地树了起来。刘真来了就听说,晚上有人遇见鬼了。他压根儿就不信,根本没把这事放到心里去。今天又听着见鬼了,众人又吓成这样,便暗暗拿定主意,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只见他冲着众人大声道:“**人,人都不怕,还怕鬼么?我来会会,这鬼是啥模样!”说着,拉开房门向外走去。他这气概,一下子赶走了人们的恐怖心理,纷纷跟着走了出去。众人走出门外,只听见凄厉的西北风,刮得光秃秃的树枝呜呜地响。眼前的南湖水库,寥廓静寂。淡淡的月光下,清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周围高楼大厦的五彩灯光。湖坂上的野芦苇,被西北风刮得东倒西歪。人们站在院子里,四下里張望。刘真一个劲地追问:“鬼呢?鬼在哪?”罗大成指着院墙栅栏外面的湖坂子道:“我亲眼看见的,一个白鬼从我面前蹿过去的,还鬼哭狼嚎的。”罗大成正说着,只听见朱丹红惊叫道:“那不是么!”人们一下子都趴到院墙栅栏上,顺着朱丹红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阵西北风刮得芦苇倒伏下来,隐约看见湖边上有一个白影儿在晃动。风一过,芦苇挺直了身子,那白影儿又看不见了。張祜同说:“那是个钓魚台,上次我来看了,是用几根树棍子矗到湖边上,有人在上面钓魚。”立马有声音反驳道:“哪有深更半夜钓魚的?”有人猜测道:“是不是受伤掉队的大天鹅?”张祜同又提醒说:“会不会有人想不开要寻短见啰?”罗大成却坚信自己没看走眼,楞犟着说是鬼。刘真道:“是人救人,是鬼捉鬼,下去看看。”刘真领头,几个胆大的跟着,翻过栅栏,下了湖坂。靳不换生怕刘真遇着不测,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刘真,嘴里说不怕,心里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那片芦苇地,刘真刚踏上那摇摇晃晃的木棍子栈桥,就看见了,盘坐在栈桥头上的,是一个女子。借着下半月浅浅弯月的微弱月光,刘真看清了,这女子着一身拖地白裙,手抚琵琶,琴声和吟唱虽很微弱,却能传递出凄苦,在那拨人心弦的琵琶声韵中传出了琵琶词>>:
“夫在东南妻在西,
劳燕分飞两别离。
深闺只见新人笑,
因何不听旧人啼。”
西北风,将这女子的长发刮得乱蓬蓬的,摊在栈桥上的裙子,也被风卷得鼓了起来,女子温文而雅地拢了一下头发,又挽了挽裙子,重新抚琴唱道:
“分别时一席话牢记在心上,
夫做高官绝不能抛弃糟糠。”
刘真听着这两句反二黄原板,似着肠子都快被拽出来了,竟情不自禁地也进入了角色,和着女子的声韵和节拍,念白道:
“汉朝宋宏有两句话说得好哇,叫作‘莫逆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女子随即唱道:
“遭不幸均州地遭干早,
三载草不长,
可怜家无半点粮。
叹公婆思儿把命丧,
我撮土为坟,
安葬了官人的爹和娘。”
这声声泪字字血,就是铁石心肠也会生出无穷哀怨,刘真感觉泪水都快堵到喉咙口了,他忍着悲伤,念白道:
“双手捧土,撮土为坟,这样贤德的媳妇天下难找哇!”女子已经听见了刘真的念白,好似向亲人倾诉似的继续唱道:
“千里迢迢乞讨京都上,
一双儿女受尽了奔波与风霜。
打听得儿夫中皇榜,
实指望夫妻骨肉同欢畅,
谁知他他贪图富贵把前情忘。”
这一声“把前情忘”,把人的情感一下子从希望转到了失望,又从失望转到了绝望,就像从昆仑山的玉皇顶一下子跌落进了万丈深渊似的。刘真巳认出来了,眼前这位似有满腹苦水要倒的女子,正是下午在展销会场见到的那个美人胎,只见她抹一把泪水又唱道:
“狠心的夫哇!
怎忍叫骨肉漂泊异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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