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一个农夫能保持这样举剑多久？”
“不知道，也许几分钟或者几小时？但这世道并不会给农夫举着剑的机会。”亚尔右臂向前伸出，手里握着他那把满是无法清洗锈迹的手半剑。而伊比利则在一旁观察着龙羽骑士的身体动作，磨损严重的铅笔在画纸上轻轻勾勒轮廓。
太阳快要升起，仍然有些困倦的亚尔却被伊比利叫出他的营帐，开始了所谓“画家式”的骑士练习。著名画家让龙羽骑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单手举剑并尽可能保持这动作。
这对于砍了很久柴火的亚尔来讲不算是很难，但他只用余光一瞥也能搞明白伊比利支开画架是在给画像打底稿，而那画像内容就是他目前所保持的姿势。
“我能否问一下伯爵您打底稿需要多长时间？”
“不好说，我一般喜欢在日出或日落时画人像，因为这样能让我不被过亮或过暗的阳光所打扰。”伊比利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亚尔肩部，然后提醒他尽量放松肩膀，“毕竟我并不是特别擅长画人像，虽然老头们都会恳求我弄一幅足以挂在他们家族会客厅中央的抹布。”
灰发骑士笑着活动肩膀，并对他老师说道：“伯爵，您就是如此称呼您的作品？一块抹布？我本来认为画家或者作家甚至是屠夫和吟游诗人都会对自己花费精力的创作物感到无比自豪才对。”
“他们中大部分的确如此，所以他们才不是王国最好的画家作家或者屠夫和吟游诗人。创作者需要不断质疑甚至是推翻自己的作品，这样他们本身技艺才会更加精进。”
“伯爵您说了算，您是最好的画家，但我可不是最好的农夫或者骑士。”亚尔这时候已经感觉自己胳膊开始发酸，但只是轻微一点点，仍然在忍受范围内。伊比利用铅笔杆敲敲画架，提示亚尔将剑再举得高些。
画家已经打完草稿，但嘴上却对他的绘画对象说道：“你一定会的，可能都用不了十年，你就会成为博雅帝国漫长历史中最著名的骑士之一，成就比肩传奇们。”
“……伯爵您这就说笑了，我怎可能？”
“你刚才说农夫可以举多久的剑？”
“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但那只是我的大概估计。”
“你手里有剑，身上穿着盔甲，背后不远有旗帜。”伊比利弄好颜料，本来想要给人像上色却突然停住，“你认为这是个农夫能身处的境地吗？龙羽骑士亚尔，请仔细想想发生在你周围的事，你并不傻。”
即使手臂酸痛，亚尔还是开始思考了。他在几周前还是个在选拔中失败的懦夫和废物，但如今却在王国最出名第一军团里担任骑士，并被冠以龙的名号。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太快，太不合情理，太非同寻常。如果伊比利能够晋升到今天地位是因为他血统特殊而非战功卓著，那国王认为我有多么高贵，才配得上破格提拔和如此多的优渥待遇？还记得国王第一次见我时候，要求我将脸转向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什么特别的……
亚尔想到这里，手开始发抖。
“对，仔细想想你是什么人。再仔细想想你要不要选择活下来，并让国王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剑可以放下了。”伊比利叹了口气收起他那些宝贵的红木杆画笔，并将未完成的人像画卷起收入木质圆筒里。
“不画了？”
“太阳大亮，我们得去给第四军团的人送行。”
……
太阳慢慢爬上天空，城内却风声瑟瑟。王子手里拿着两本内容无关紧要的书，他打算去城墙上借着日出阅读，以减轻他心中烦躁和疲惫。谁知却早有一人在城墙上等他。
“殿下早安，看样子您很不顺心？”
“哦，原来是您，那么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汉斯没有被吓到，因为他在下风口已经闻到轮椅的木头味。安德烈膝盖上也放着本厚重大书，看来他来此目的和王子大抵相同。
“阅读，冲着泛乎斯山阅读。”
王子将他的两本书放在城垛上，自己靠在砖石上对国家数一数二的老学究说道：“啊，壮丽残酷的泛乎斯山，这可以让您感觉到平静或者更高效率？”
“都感觉不到，但我知道这里空气比图书馆好不少。”
“有道理，今天天气不错。”汉斯用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他眼圈明显开始发黑，大概是国王率军出征而将他留在王城作为唯一统帅的后果。
谨小慎微如安德烈自然也观察到这些细节，杂乱头发眼睛发红衣着勉强整齐呼吸急促，王子这几天为布置首都城防和回绝西境封臣们的抗议奔波操劳了太多。
“没办法，身为王子的工作，哥哥说我表妹已经到了泛乎斯石堡，在那里她会受到全世界最周全的保护。”王储将自己带来的《龙和火焰赞歌》翻开，静静品读着那些吟游诗人们通过诗歌记载的惊天动地大战。
安德烈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苏克亲王昨天日落前拜访王城，并且对蔷薇公主远行大发雷霆。签云王子和气急败坏的亲王在王座前谈了很久，最后亲王满脸阴翳离开了王城。
“我妹妹也要去泛乎斯城，如果前线失利，我不能让她被围在菲尔多。”读完第七页后，王子抬起头并长出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一旁同样在阅读的安德烈说道。
“泛乎斯城据守天险，称得上是王国咽喉重地。”半身不遂学者也翻看着他那本极度著名的《古雷格天空研究》，并对信任他的王子说道，“但应该多考虑一下，蔷薇公主和太阳公主性质完全不同，您真的足够信任……”
“谁？我哥哥？”
“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礼揣测，我并不是打算对您说路那是个该死的叛国者，毕竟他当初也是我的学生之一。”安德烈将书又翻了一页，扶了扶他架在耳上的眼镜，“但恕我直言，如果您将自己妹妹们送到泛乎斯山脉，那就表示您对路那王子的信任是无以复加的。”
“绝望火焰烧过野草地，慢慢点燃卫城旗帜。”王储念着书本上文字，似乎是沉浸在诗人们描绘的惨烈意境中，半晌才回过神来，“的确，我信任我哥哥。而这份信任是我少数能确定绝对牢固的东西了。”
“我劝您不要把太阳公主送去泛乎斯山。”
“理由？”
“因为现在正是战争时期，象征太阳的公主从首都逃向西方山脉，会让前线士气大折的。而国王他也不希望您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需要冒风险。”安德烈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都极为小心，生怕错了一个词就让语句意义转变。
王子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合父亲心意。而他的老师也随父亲一起出征而去担任参谋，现在整座王城里只有他能够打定主意。
“巨龙飞跃南方浩渺大海，将死亡带到人世间。”
“博雅的骑士们奋勇反抗，却被火焰烧烂皮肤。”
“黑色怪物摆动黑色双翼，翱翔天空无法触及。”
“卫城的峡谷下堆满尸体，蜥蜴嘲笑他们死伤。”
“王子的宝剑锋利又明亮，他说龙鳞片不够硬。”
“十名骑士随他设下埋伏，誓要将血债用血偿。”
“龙飞于天而人类无胜算，老鹰爵士射出利箭。”
“巨龙哀嚎并折断了翅膀，落入卫城峡谷深处。”
“时间在流逝且尸骨腐烂，心眼爪牙成为馈赠。”
“博雅国创造出新的飞龙，并且驾驭他们作战。”
“王传王，代传代，而龙不变火不变仇铭记。”
“生则生，死则死，而国不变史不变债已偿。”
安德烈听签云王子低声颂咏完毕后不禁鼓了鼓掌，然后说道：“多么精彩的历史啊，当年你祖父为这首诗好像还封了个爵位。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场，但也能想象出面对巨龙时需要伟大的勇气才能憋住尿。”
“学士，这一次国王能否凯旋归来？”
“现在有证据证明敌人准备充足而且人数比我们多将近一半，灰港国对汇界林的交战也会冷静处理或者说置之不理。国王即使能够取胜，也会付出极度惨重的代价。”
“我父亲当年连黑色喷火巨龙都可以杀死，难道现在会怕北原国那些穿着愚蠢铠甲手拿弯曲木杆长矛的凡人们？”汉斯将书本合上并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会亲自送我妹妹去泛乎斯石堡，然后动身去南方斯尔尼亚港调集兵力，去四季桥支援国王的军队。”
安德烈听了之后一副诧异至极的表情，但他首先便想到菲尔多这里还没有处理的烂摊子于是急忙问道：“但是殿下，城防和安抚民众这些事情……”
“全权交给伯纳德爵士，他不是禁军英雄的儿子吗？告诉他如果守不住王城，我就会派人把他的头颅做成马嚼子然后送给他父亲作为咖啡馆的装饰品。”
汉斯笑着把两本书扔给安德烈，径直走下城墙。而一言不发的安德烈却瞪大眼睛看着手里两本书——《龙和火焰赞歌》还有《博雅国地形全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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