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六)
天气转凉,身上的衣物越加越厚,早上说话时都吐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风一吹,刺骨感会油然而生。于是,晨跑这种事纷纷被人效仿。起初,只是在三个快班中悄然流行,而随着气温一天天降低,逐渐演变成了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全校性质的活动,整个高一都动员起来了。邹木仁对这件事甚是重视,规定任何人都不得无故迟到缺勤,违者自有处罚。
这样一来,没人再将课本随手携带,以便跑步的时候读两句抢记一下了,毕竟太过显眼了。为了弥补这段损失,邹木仁决定每天晚读空出十分钟,进行晚跑,这次必须带上书,进行抢记,他对抢记的效果貌似有种入迷般的执著。画面中,为了煽动起大家的积极性,他特地给我放了一段视频,是某高中的跑操录影,当跑操集中的铃声一响,所有人马上动员起来,收拾起自己将要朗读的课本,捏在手中,迅速却又不忙乱地到操场集合,等待他人的空档中,争分夺秒的将课本立在自己的眼前,高声读出来,所有人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耳欲聋,好不气派!甚至书的边边角角已经起皱翻边磨破,想必是日子有功了。加上背景音乐的烘托,不少人融入其中,看得是目瞪口呆,眼睛里放出向往的光芒。这是我们的范本,我们都在模仿其中的动作。后来,这种行动也被1617班照搬去了。
晨跑不过是再普通的一件事了,尽管有点累,有时候让人有点晕头转向,但大部分人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了,少数人时不时会请次假,从没人敢无故缺勤,我也从来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也会发生意外。那是在一次体育课上,一般体育课的时候,当老师下令解散,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我都是走回教室,在教室里坐着,不时望着窗外,发发呆,吴然有时会陪着我这么做。但那次,踢球的队伍中差一个人,便叫上了我,我虽然从不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但有人相邀让我十分高兴,心头还激动了一会儿。何况,吴然也在这个队伍中,正对着我咧嘴笑着,我便爽快地应允了,做了个守门员,如此安全的一个职位。赛事开始,大部分时间我只是观察场上动向,看着球在不同的人的脚下轮换,有时向我射来的球基本上也绵软无力,轻易便能抓住。但是某一刻,球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上向我滚来,我紧紧地盯着它,感觉到了危机,便主动出击,向它径直跑去,准备一脚大力踢向对面。我奋力向它跑去,这种自发的奔跑给人的感觉很美好,汗水带走了胸中郁积的种种烦闷与不安,我继续奋力跑着,无暇顾及其它,就在我甩开大腿,正要触球的一刻,另一人也正火急火燎地向我奔来,兴冲冲地想要夺球。某个瞬间,我们相撞了。准确来说,是下肢相撞了,他一脚不偏不倚地重重踹在了我的右大腿上,一阵麻木的痛感过后,我仰躺在了塑料草坪上,眼冒金星,只顾用双手护着大腿。不少人向我围了过来,我慢慢睁开了眼睛,慢慢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撞我的家伙一脸愧疚,眼皮略微下垂,目光闪烁,若有若无地看着我,
“怎样?没事吧?”,他急切地问道。
我当时非常清醒,“没什么大碍,就是现在很痛。”
这时,吴然在我腿上不大不小地捏了一下,“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大问题?”
“还好,还好。已经不像原来那么痛了。”
过了一会儿,我便坐了起来,大腿肌肉依旧麻木,那一块区域似乎割掉了一般。最后,我尝试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不过那一整块儿还是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幅度。我慢慢地走向教室,顺便去了趟校医务室,买了瓶YN白药,一路上吴然陪着我。
次日一大早,我早早来了操场。不久,邹木仁便来了,我尽量快的走到他跟前,轻声说道:“周老师,我的腿昨天体育课上踢球受伤了,估计今天跑不了,想请个假!”,说完后,我都不敢出气,等候着他的回答。
“嗯。”,他的声音冷淡,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稍后,所有人都到了场,邹木仁清点了一下人数,没有多说什么,然后跑操便开始了。我没有离开,而是想等所有人跑完一起回教室。邹木仁不经意间瞥见了我,然后别开头去,没有看我,说道:“腿受伤了就先回教室吧!”,我这才走开。
一天之后,腿伤恢复了不少,可能跟药物作用有不小关系。我不敢请假太多次,便独自到操场上试跑了一下,还是有点痛,便放弃了。再次找他请假,我没有看他,只是交代了自己的意图,他的反应没有多大改变,依旧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变化。于是,出事了。跑操一完,他便急匆匆走回教室,话说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做出跑这个动词。他在讲台上快速踱来踱去,走了两遍,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话要说。他开口了,
“昨天,我便清点过跑操人数,今天我又清点了一次。昨天有三个人没跑,今天也是如此,我已经查明了是那些人,想必你们自己也心里有数。我不管你们有没有请过假,现在都给我出来!”
我的心里并没有多么紧张,只是有些意外。我与另外两个人走了出去,邹木仁双手反剪在背后,腰略微弓着,头也自然向下倾斜一定角度,这是他的常态。我知道,他正等着我们。我们自觉地站成一排,等着他来发问。我站在第三位,离他最远。
“你今天怎么没去跑步?”,他直接对第一个人发难道。
“我请过假了。”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去。”
他一时没有发言,邹木仁微眯了一下眼,继续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他连忙解释。
“那为什么没去?”
他还是没有发言,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邹木仁踩着极快的步子走了两趟,最后定住,继续问道:“快点说!到底为什么没去?这里还有其他的人等着我去问,没时间在你身上多耗。快说,听见没有”,他的声音透露着压迫感。
“我想在上面看书!”,他弱弱地说道。
“看书!”,邹木仁又以极快的速度走了两趟,对着他说道:“看书!十几分钟的时间都舍不得吗?你一个人,这么一点时间真的能看得进去什么东西,又记得住什么东西。再说,纪律在你面前,就是一纸空文吗?其他人都跑了,为什么你不跑,你自认为比别人特殊吗?”
“没有。”,他低着头,小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你为什么不跑?”
他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不多久,邹木仁便走向了第二个人。
“你又为什么不跑?”
“为什么?”,他进行自我发问,貌似正在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对。为什么?”
他等了十几秒,然后选择了放弃,干脆说道:“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跑而已。”
“哼哼!你是总督察是吧,只消在一旁看着别人跑,双手剪在背后,抖着自己的大腿,是吧!”
“不是。”
“哦,你连看都没有看,只是坐在教室里发呆,无所事事。”
他只是低着头。邹木仁接着说,
“我看,你的问题更为严重,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完全是太离谱了。让开些!”
他最终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又是什么原因?”
“我的腿上体育课的时候受伤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特地补充道:“这两天我都有和你请过假了。”
他从上到下扫视了我一眼,最后盯了盯我的腿,说道:“走几步我看一下”
我便走了几步。他立马便说道:“这不走得挺好的,我看没什么事嘛!”
我只是受伤了,又没有瘸,当然能走。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因为我明显的感觉到这些话说出来后,就相当于点燃了一顆炸弹,会让自己灰飞烟灭。我只得保持沉默。
邹木仁看了我们三个一眼,又在我们面前走了两趟,然后说道:“你们这些人呐!说到底就是组织纪律性太差,从来不把规矩放在心上。一旦被捉住,又找各种借口来搪塞,以为可以蒙混过关。这次的事情非常严重,我必须得提醒你们,把你们给揪出来,以免成为害群之马。所以,这件事也必须得严肃处理,等会儿我会给你们一人发一张纸,你们来写写检讨,必须认真分析,写得深刻,之后我会将它们贴在墙上,以儆效尤!知道了吗?”
“知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回答道,声音并不整齐,也不响亮,只是稍稍出了点气而已,给了他一个简单的回应,证明我们还活着,还在听。
“先进去吧!”
我们各自归位。不久,检讨纸便由邹木仁亲自发了下来。面对这张白纸,面对莫须有的罪行,我着实不知道如何下笔,但转念一想,倒也容易,不过是把邹木仁刚刚和我们三个说过的话换着法子多说几遍而已,他需要的不过是我们不断承认错误罢了,迎合他的心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为了避免重复烦闷,检讨书的内容我就不赘述了。
写下虚伪的文字之后,我的心里如同被堵住了般,失落难过委屈愤懑,各种负面情绪交错在一起扣成了个死结,怎么拧都拧不开。深夜,我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严严实实的捂住自己,我想不明白,这半年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其中又做错了什么,让我非得遭遇这些,时间对我来说是模糊的,只顾得夺走了我的一切,一点提示都不给的同时还留下无情的嘲笑。我的心高气傲,我的脆弱的尊严,我的固执,我的骨气,我的一切美好感受,如今只是逝去的泡影,于无形中幻化成了恶魔的枷锁,锁住我的头颅脖颈肩膀手臂大腿,甚至是脚趾,让我深陷泥沼,不得动弹。想到这些,我很害怕,赶忙缩成一团,用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好躲藏起来,但我却无处可藏,压迫从被子上传递到了我的身体上,越来越紧。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事态远远没有所想的那么严重,是我夸大其词,是我杞人忧天。我是一个敏感的人,这层出不穷的糟糕臆想不过是由一件小到可怜的小事挑起,小到其他人根本就不屑一顾,只会将其揉成一团,甩进垃圾桶,然后彻底抛出脑海。我真的是一个敏感的人,我没有这么洒脱,我相信这一切的小事皆是事出有因,不能任意置之。我放不过去,我跳不出来,我太敏感了。小事呀小事,我不能现任性多虑了,那一个月的休整时间快来了,我需要它。快来,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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