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说起这天下难事多,最多不过咸阳窝。你道这咸阳窝是何东西?这位小哥你说错了。这咸阳窝并非咸阳窝头,而是江湖上的一个称谓罢了。年长的可能听说过,此号说的正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称雄近百年却在十年前销声匿迹的陕西咸阳郑氏一脉。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正因为咸阳窝树大招风,太过显眼而遭人嫉妒,再加上郑氏一脉传近百年,虽出过不少仁义侠士,但也龙生九子,不乏为非作歹之徒。今儿个不是这位小少爷惹了祸,明儿个就是那早年的仇家找上了门,正是‘解尽难事咸阳窝,怕等万事都蹉跎’!”
“啪”一声大响,只见说书人赵铁牙一拍手中惊堂木,又与馆中众人道:“先不说别的,且说咸阳窝大侠‘晴天霹雳’郑忽,想当年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捉贼王,战九寇,真个惊天动地!杀奸商,诛贪官,无不大快人心!就说我家那几亩田地,多年前被一名恶霸所占,还是他帮我讨了回来。他一生最恨强盗与贪官,曾发誓要杀尽天下恶人。只可惜虎落平阳,英雄落难,如今他被关押在长安城刑部大牢,日日受罪,夜夜吃苦,十年之内无一天间断。上个月新皇即位,大赦天下。郑大侠虽得皇恩,却还须上缴四百两白银,以作赎身救命钱。众所周知,他族业早已充公,眼下孤身无靠,并无半两银子赎身。今日赵某斗胆,在此向众位讨些散碎银子,为郑大侠凑个救命钱。你我寻常百姓,只能进此微薄之力。”说罢,便让身边小厮托着一个盘子走向馆中听众。但见众人听得火热,却不见一人上前献钱。他摇头一笑,见怪不怪,只因一连一个月都是如此,此时盘中若是多出一枚铜钱,才可让他见怪。当下唤回小厮,与馆中众人道:“那好,咱们书接上回,言归正传。上回说到‘天下第一奇女子’施施施女侠世居咸阳窝边,幼年家境贫苦,又逢大旱,她施家租借地主的土地是颗粒无收。地主逼得紧,不缴粮就要请示官府。官府?这贫苦人家哪里敢惊动得起?有豪强在侧,不死也要残。施家无奈,只得进城将小施施卖给了郑家咸阳窝做了丫头,换得几个钱来交租。这一回,正是‘天下难事祸事多,风云际会咸阳窝’。话说小施施孤苦伶仃,卖作郑家奴,进此咸阳窝。那郑家大夫人见她满脸污垢,面黄肌瘦,这……”
“啪!”堂下四座皆惊,众人都向他望去,但见他手握抚尺,停在半空并未落下。再回头,才见堂内刚走进来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站于桌前,一身锦绣华服,系玉佩,佩宝剑,拍案而起之后,单手直指说书人赵铁牙,咬牙叫道:“施女侠何等名望,岂由你等在此评头论足,说三道四!还言什么卖身为奴,贱作下人?”
赵铁牙嘿嘿一笑,不怒反乐道:“敢问小哥儿从哪里来?平日里赵某怎么不曾见过?”
“是呀,哪里来的野孩子,竟敢在这‘逸闻馆’里闹事?”众人随声附和。
“你管我从何而来,反正今日我不许你在此公然评讲施女侠!”玉剑少年怒气不减道。
赵铁牙听罢移身走出说案,抬手直指九彩灯笼下的八尺白绫条幅,向他问道:“敢问小哥儿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哼,谁不知道写的是‘天下第一奇女子’,你问这个作甚?”玉剑少年说到“天下第一奇女子”时,嘴角微微一翘,显露出不为人知的意蕴,怒气也随之减少了些许。
“不错,我们今日说得正是天下第一奇女子——施施施女侠,你不让我说她,难道这天下还另有第一奇女子不成?”只见赵铁牙把扇一摇,向他指道。
“施女侠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奇女子’,是当之无愧,我并非另有所指。”玉剑少年脸色微红。
“这就对了。”赵铁牙移身回说案,左右望之,一拍抚尺惊堂木,一时间满座寂然,哗者皆闭,当下与众人说道:“如此说来,我赵某昨日评了施女侠,今日又论施女侠,明日,后日,一个月,两个月,赵某是非要来说一说这天下第一奇女子——施施施女侠了!”
“好!”在座的见状无不拍手叫好,交口称赞。但见玉剑少年身影闪动,一跃逾丈,再看九彩灯笼时,下面已不见了八尺条幅。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八尺条幅已被他飞身取下,叠成小包绑在身后。“我将它拿去,看你还怎么说?”他抬头向赵铁牙说罢,转身就走。
“你小子这不是明抢吗?”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起身挡在他面前,伸手道:“想走?拿来!”
“什么拿来?”玉剑少年后退一步,明知故问。而与他一同进馆的小姑娘这时走来,与他道:“小弟,你就把条幅还给先生。”两人年纪相仿,衣着一般,只是她身上少了一枚玉佩,多出一把金锁。
横肉大汉见状,点头笑道:“还算这位小姑娘识相。”说着又摇起头道:“不过小姑娘毕竟年纪尚小,见识不到。我说的‘拿来’,不仅是指要回条幅,还是指要回五十两银子的帐。不过我有言在先,不是你们欠我五十两银子,而是欠大家五十两银子。你们扰了大家的兴,乱了赵先生的场,我看在座的也有百十号人,一人不到半两银子也算便宜了你们。”
“五十两我们可没有。”小姑娘摇头。
“没有可以,我看他身上的玉佩,你身上的金锁就值这个数。”横肉大汉笑道。
“小妹,不必跟他啰嗦,咱们走。”玉剑少年拉起小姑娘转身欲走,不想被横肉大汉横臂挡去,一条胳膊往回一拐,不知怎么就带回了小姑娘身上金锁。
“把金锁还给我!”小姑娘叫罢,转身扑向他手中金锁,却被他向后一闪躲了开来。
“你把金锁还给人家!”正在此时,只听一人凭空一喝,闻者若有心,便知这是叫者鼓足了勇气喝出来的。这一喝,惊得横肉大汉一怔,于是回过头来,看到叫喊之人竟是一个挽着袖子,满脸通红的小伙计,也就是赵铁牙身边小厮,年龄不过十一二岁。
“呵!你这小厮不好好干活,吆喝什么?”横肉大汉呵呵笑道,“莫不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标致,动情了吧?”
众人听得此言,无不哈哈大笑。小伙计听罢,一时羞红了脸,犹豫片刻,突地向前一冲,抢向横肉大汉手中金锁。只见横肉大汉高举金锁,叫了声“滚”,随即一把将其推开,撞倒在茶桌之下。
“他也配?”玉剑少年按剑走来,斜视倒在地上的小伙计。
“你……”小伙计意欲反言相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甚本事,还是由我来吧。”玉剑少年说着身形一转,唰一声抽出宝剑,抬手直刺横肉大汉右手。横肉大汉见状赶忙将手缩回,不想被其跨步向前,回剑一抹,右臂登时显现出一道血痕,随即手中一松金锁落下。只见玉剑少年紧接着又出第二剑,这一剑并非刺向横肉大汉胸口,而是抢在金锁落地之前将它挑了回来。
“好剑法!”座下有人赞道。
“给小妹。”玉剑少年将剑尖指向小姑娘。小姑娘见其将金锁夺回,紧绷的小脸不由一松,当下绽开笑容,收回剑尖金锁,笑道:“咱们走吧。”
“别走!”只见那倒地的小伙计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这时站在馆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玉剑少年上前一步问道。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要回我们馆里的条幅,那还是我挂上去的。”小伙计一副要讲理的模样。
“给。”玉剑少年掏出五两银子,扔给了他。“这个我要了。”说着将他绕过,同小姑娘一道走出了逸闻馆。
“我不要你的银子!”小伙计举起手中银子作势要扔,但又觉得不妥,心里也舍不得,只得走回说案,将银子交到了赵铁牙手中。
却说这玉剑少年与小姑娘当天并没有离开小镇,而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翌日午时饭后,两人走上街头,来到一家名为“公道铺”的商铺,一进门便问道:“掌柜的,你这店里可有卖礼盒?”
“有啊,我给你们拿出来。”掌柜说着从柜台后拿出好几种样式的礼盒,一字摆开列在柜台之上。
玉剑少年从中挑出一个鎏金朱圆礼盒,随后将逸闻馆“买来”的八尺条幅交到掌柜手中,指道:“把它装好。”
“好嘞!小爷,这十两银子……”
“给。”一旁的小姑娘将银子放在柜台上。
正在此时,只见商铺门口突然走进一位十一二岁的锦衣少年,身着宽衣肥袖,脚踏金边皂靴,头发略有凌乱,精神略显松垮,向前走出一步之后,当即抱起双拳冲玉剑少年叫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这一叫,叫得玉剑少年一愣,左右视之无人,才知是在向自己问话,于是回答道:“哦,在下王俊了,洛阳人氏。你是?”
“在下曹无伤,本地人。”锦衣少年说着又向前迈出两步,转向小姑娘抱拳道:“敢问姑娘——”
“我叫孙雨寻。”小姑娘抢道。
“幸会,幸会。”曹无伤一个转身,面向王俊了,又叫道:“你我今日有缘,能在此地相见,何不结拜为兄弟?”
“啊?”只见王俊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掌柜的倒先失声向前一趴。
王俊了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才回应道:“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面。只是我看你小小年纪便已器宇轩昂,俊逸不凡,若经锻炼,他日必成我中华之砥柱,国家之栋梁。”只见曹无伤说话之间指手画脚,有底有气,好像自认真知灼见一般。
“呵呵,你当我是傻子么?”王俊了将他一番打量,随即置之一旁,转身来拉小妹雨寻,却见商铺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两个**岁的小乞丐,正围着小妹嬉笑玩耍。
“去去去,”掌柜见状摆手道,“哪里来的乞丐,竟在这里胡闹?走走走,出去出去。”说着走出柜台,将两个小乞丐赶了出去。随后送走王俊了与孙雨寻,回头再看曹无伤,不由皱眉道:“你不走?”
“我当然不走,我的要事还没有办,为何要走?”曹无伤看看柜台,继续道:“刚才那两个人买走的礼盒,你铺里还有否?”
“有啊。”掌柜走回柜台,却见曹无伤点头一笑,回头叫道:“拿银子来!”叫声毕,当下从店外走进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厮,单腿跪立颇具威仪,双手捧上纹银十两。曹无伤接过银子,交到掌柜的手中道:“快快拿来礼盒!”之前掌柜对王俊了二人所报礼盒价码本就不实,能卖个七两银子就已经赚得不菲,现今见这小子又出十两,虽微微迟疑,但也是求之不得,于是赶忙又在柜台后找出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鎏金朱圆礼盒,奉到了他的手中。
曹无伤接过礼盒一挥衣袖,便与手下小厮一同走出商铺。之后提着裤子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见到了三个好兄弟,乃两乞丐一伙计。就说这个伙计,大家都不陌生,他就是那个逸闻馆凭空一喝的小伙计,姓金,名小钱。自王俊了从逸闻馆“买走”条幅并出言不逊之后,他就当夜招集了这镇上的四个好兄弟。他们这五人,平日得闲时就聚作一团,为不被大孩子们欺负,便结成一派,自成一帮,对外宣称“五虎帮”,自称帮中“五虎上将”。当其他四人得知金小钱白天在逸闻馆受辱一事,无不气愤填胸,同呼要夺回逸闻馆条幅。但听到王俊了武功了得之后,又都低下了头。
“我们要报此仇,须斗智不斗力。”金小钱抬头道。
“不错,正好比那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曹无伤兴致勃勃,“他虽没什么武功,但不也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与他作战的兵马莫不望风而逃?”
当夜,他们就打听到了王俊了二人的所在——乌酉客栈。本想趁夜黑人静之时,将条幅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偷回来,但那客栈院中的黄狗实在太贼,稍有动静就会汪汪叫个不停。于是五人分头在街首巷尾寻找谁家的饭后残骨,来个调狗离院之计。可他们走街窜巷寻剩骨头无踪,只得将此计作罢。此计不施,则大事不成。
“咱们夜里不成,那就只好白天了。”于是商议过后,决定派出一人,乔装打扮,靠近王俊了二人,问其姓名与家处,花言巧语取信于他,随后伺机行动。第二天他们早早潜伏在客栈附近,之后尾随王俊了二人来到了这“公道铺”。最后决定由曹无伤出马,以吸引王俊了二人和掌柜的目光,独当一面。然后由小乞丐法阿猫和萧阿狗二人暗渡陈仓,出其不意偷得条幅。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掌柜在阿猫阿狗出手之前就已将条幅装进了那鎏金朱圆礼盒。礼盒过大,到手之后无以藏身,如此便眼看着装有条幅的礼盒落入了小姑娘孙雨寻之手。不过,那柜台上孙雨寻放的十两银子阿猫看得真切,趁掌柜不备之际伸手将其收入囊中。最后由店外小厮牛犊子响应,将银子进奉到了曹无伤手中。
“那十两银子是阿猫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你怎么又拿去买了这盒子?”萧阿狗接过这鎏金朱圆礼盒,对曹无伤不满道。
“是啊,”法阿猫点头,“我本来还想着能分了那十两银子。现在倒好,换回了这个空盒子,好看倒是好看,只是中看不中用。”
一旁的牛犊子也想说上两句,不料刚一开口,就被曹无伤打断道:“你俩懂什么?咱们是干大事的人,这十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错,”金小钱点头道,“我说阿猫阿狗你们俩也不跟着小犊子学一学,看人家一句话都没说,你俩倒埋怨起我们来了。”牛犊子一听,连忙点起头来。金小钱看看左右别无他人,便继续道:“昨夜调虎离山之计不成,那接下来就再给他使个偷梁换柱之计。”
“不错,是偷梁换柱。”曹无伤笑道。
“狗蛋哥,”萧阿狗道,“咱们……”
“哎,”曹无伤一摆手,“以后大家都不要再叫我狗蛋,要叫我曹无伤!”
“曹无伤?”金小钱笑道,“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前些天我刚看了一场大戏,讲的是鸿门宴的故事,里面有个人物叫曹无伤。今天我在公道铺里自报姓名时,就顺口说了出来。我要是自报‘曹狗蛋’,那肯定会被他们笑话的。曹狗蛋这个名字不好听,还是叫曹无伤。你们以后都要叫我无伤,曹无伤。”曹无伤认真道。
萧阿狗一听,也道:“那我这名字也不好听,我也不要叫阿狗了,我要叫……叫……”
“萧何!”曹无伤一拍巴掌,“是那鸿门宴头号人物刘邦手下的一员大将。”
“萧何?”萧阿狗点头道,“不错,就叫萧何。”
“那我呢?”一旁的法阿猫道。
“鸿门宴里可没有一个姓法的……”曹无伤思索道。
“哦对了,”金小钱笑道,“我听赵先生说过一个得道高僧,能降妖除魔,法力无边。他和你一样,也姓法,单名一个海字。”
“法海?”法阿猫作样想了一想,笑道:“好,那就叫法海。”
“我我,还有我!”牛犊子也不安分起来。
“你好办。”曹无伤指天道,“天上不是有个牛郎星么?你就叫牛郎星好了。”
“牛郎星?”小犊子点头,“嗯,比牛犊子好听。”说着打起了哈欠,其他四人见状也相继打了起来。“昨天咱们忙活到半夜还没睡,也困死我了……”法海和萧何听罢,也都跟着点头说是。
“要说昨夜睡得晚,我比你们都晚。”曹无伤起身道,“我还去偷了少东家的这一身衣服呢,多忙活了半夜。”说到此当下一拍脑门叫道:“不好!我得赶紧打道回府,把这身衣服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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