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酉镇,李府厅堂。太师椅上曹无伤的大东家李贵德听了侄子李长顺的诉说,不由抬头问道:“你是说他的武功比我杨护院还要厉害?”
“何止是厉害?简直都出神入化啊叔,你是没看到。这个这个,你看。”李长顺说着将袖子往上一撸,露出刚包扎过的伤臂。“若不是侄儿我躲得快,这条胳膊可就剩半条了。”
“听你这么一说,那小子倒是猖狂得很呐,看来是该想个法子好好治他一治。”
“这个侄儿我已经想好了。”李长顺一笑,当下从身后拿出一个鎏金朱圆礼盒,与叔父道:“这几天我派人暗中观察,得知那小子有个毛病,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和这一模一样的盒子。据侄儿推断,里面肯定放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这个盒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李贵德指道。
“这是侄儿托人跑遍镇里所有的商铺,才买来了这个一模一样的盒子。”
夜色朦胧,不如王俊了的两眼朦胧。浑身酒气,步履蹒跚,若不是由孙雨寻扶着,早就跌了七八跤了。
“他们就会欺负你……”孙雨寻扶着他边走边说。
“欺负我?”王俊了一抬头,“欺负我什么?欺负我不会喝酒?我是不会喝酒,但我不也喝了那么多的酒吗?你说,我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只见他停下脚步,手指明月,不像是在询问小妹,倒像是在询问苍天一般。
“对于我来说,你是喝了很多。我是连一杯也喝不下去。不过,”孙雨寻话锋一转,“对于那个李长顺,你连人家喝的一半也没有。”
王俊了无言以对,却是一弯腰,噗的一声将在不醉不归楼里吃的喝的一股脑吐了出来。孙雨寻见状拍向他的后背,轻声道:“好些了吧?”
“好个李贵德,想做和事佬?看起来挺和气的一个人,暗地里竟打起这盒子的主意来了?”王俊了说着摸摸绑在腰间的鎏金朱圆礼盒,接着道:“幸亏小妹你机敏,若不然咱们这个盒子可就被那个姓杨的给摸走了。”
李长顺看了一眼杨护院那被王俊了踩肿了的右手,又瞥过案几上放着的鎏金空盒,叹道:“咱们这个掉包计差一点就使成,唉,是白请那小子吃了一顿酒啊。”
“白请?”李贵德嘿嘿一笑,“不见得吧?”
客栈老板娘一见王俊了和孙雨寻两人进来,赶紧就地一坐,挤出眼泪道:“哎呀!这都是什么人啊?这不是砸我饭碗吗?这日子是过不成了,过不成了!”
“怎么了老板娘?”孙雨寻见状走上问道。
“姑娘,我客栈里遭飞贼了。那飞贼没进别的屋,就单单进了你俩的屋,把你们的行李都给糟蹋了。那会儿我让小二去打扫房间,他见小二进来,就一溜烟飞走了。你说这,这……”老板娘把眼泪抹了又抹。
两人听罢赶忙进屋,只见两张床上尽是碎衣布片。孙雨寻捧起这块衣片看看,又抓起那块衣片瞅瞅,含泪道:“我的衣服都成碎片了……”
李府大院张灯结彩,一盏盏大红灯笼点缀其间。府中上下人员手脚不停,忙里忙外,不为别的,只为李贵德的五十大寿。李家乃乌酉镇有名的大户,前来拜寿的乡邻自然不少,只院内的酒席就摆了好几十桌。拜寿之人除了寿礼,还要进贡二两银子,叫做“祝寿钱”。
“老爷,有四百多两银子。”杨护院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将祝寿钱送到李贵德面前。
李贵德见状点头道:“好是好,只是这盛银子的木盒破了点。你再去找个新的,气派点的盒子,装好之后上把锁,今夜千万别打开,要放在中堂保财气。”
李府内外人来人往,只见那王俊了手托鎏金朱圆礼盒,进得庭院正要献礼,突然被人群中冲来的一名小厮撞了个满怀。那小厮不先赔礼道歉,反而急向落地的礼盒抱去,不想刚一动身就被王俊了抢先一步捡回礼盒,口中叫道:“想抢我的东西?”
“我不是抢你的东西,只是帮你捡起来。这里人多,若不及时捡起,被别人踩了怎么办?”小厮解释道,正乃金小钱的好兄弟牛郎星。
“还有理了你?”王俊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近身问道:“看你贼眉鼠眼,是不是盯上我这个东西很久了?”
牛郎星小他两岁,个子矮他半头,见他动粗,一时急得大叫:“无伤哥救我!”叫声未落,便见躲在一旁的曹无伤走来笑道:“王公子,不想你我‘公道铺’一别,竟能在此地相见。来!请受曹某一拜!”说着当真向前拜了一拜。
王俊了见状松开牛郎星,打量着眼前曹无伤一副小厮模样,于是好奇道:“我记得上次你衣衫气派得很,怎么现在这副打扮?”
“古有汉高祖刘邦微服私访,今有我破衣烂衫拜寿曹无伤。”曹无伤说着向前一步,抱拳道:“我这个手下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海涵。”
“哦,”王俊了笑道,“我自然不会与这小厮一般见识。只是他没头没脑将我撞倒,又去抢我礼盒,非但不道歉,还强词夺理,真是该教训一番。”
“他年纪小不懂事,回去我定好好教训他。”曹无伤赔礼道。
“那我就不奉陪了。”王俊了说罢手捧鎏金礼盒,向寿堂走去。
“哎王公子!”曹无伤赶上来道,“不知公子所献寿礼是何物?”
“嘿,”王俊了一笑,“长白之物。”
“何谓长白?”
“长有八尺之长,白有冰雪之白。”
曹无伤点头,再看王俊了,只见他已进了寿堂。
“长白之物?”牛郎星走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还用问?”曹无伤一拍他的脑袋,“八尺之长,冰雪之白,说的不就是那逸闻馆的八尺白绫条幅吗?看来是时候该找我少东家了……”
他的少东家,就是李贵德的小儿子。这一夜,他正呆在自己的房里发着闷。平日里府中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可这几天,大家都忙着他父亲李贵德的五十大寿,倒把他给晾在了一边。
“小少爷,小少爷!”窗外曹无伤小声叫道。
“狗蛋?”小少爷见有人来,便下床打开窗户问道:“你不在前院里帮忙,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还问您呢小少爷,大家都在前院戏耍,只有小少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呆着,岂不太冷清了?平日里您不是很爱热闹吗?”
“前院有什么好玩,我不去。”小少爷一转头,坐回到床上。
“前院好玩的多着呢!台子上有大戏,唱的是《打金枝》,可热闹了。院子里挂有大花灯,什么颜色的都有。还有寿画,画上面有龙有凤,有山有海,画得比我还高。还有客人们给老爷进献的寿礼,好吃的,好玩儿的,各种新鲜玩意儿,我数都数不过来。”
“真的啊?”小少爷站起身来,吹了灯道:“走,陪我去。”他来到前院,不去别处,径往置放寿礼的中堂走去。之后看到琳琅满目的寿礼,忍不住拿拿这个,动动那个,吓得看守在堂口的仆人们直呼“小少爷小心”。
“哎,我说你们几个,快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后院我房间里去!”小少爷指挥道。
“小少爷,您这不是要小的们命吗?这可是老爷的寿礼,我们做下人的如何敢动?”堂口的仆人们支支吾吾,都后退不从。
小少爷一踮脚,看到站在堂口不远处的曹无伤,于是招手道:“狗蛋,你过来!”曹无伤应声而来,走到堂门口止了脚步,摇头表示不敢。
“没事儿,别怕他们,我叫你进来你就能进来。”小少爷理直气壮。曹无伤点头,刚迈出脚步,左右便被两只大手伸来拦住前路。小少爷见状皱起眉头,走到堂口外,对看守的仆人叫道:“你们若敢拦他,我就让杨护院这个月不给你们发工钱!不,还有下个月,下下个月你们都别想再要一文钱!”
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素知杨护院平日听尽这位小少爷的话,再加上杨护院自身贪钱成性,克扣工钱已是常有的事,若真闹起来,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想想只得退避三舍,让出道路,由小少爷领着“低等奴仆”曹狗蛋进了中堂。
“狗蛋,我知道你最听本少爷的话。”小少爷挺起腰板道,“你把这些寿礼都给我搬到我房间里去。”
“这……老爷若是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出了事有本少爷我给你撑着!”小少爷拍拍胸口道。
“嗯……小的仰仗小少爷之威,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怕啦!”曹无伤左右看看堂中摆放众多的礼品,目光扫过堂中央放着的鎏金朱圆礼盒,道:“只是这东西太多,仅凭小的一人之力难以搬完。不如这样,小的有一班兄弟,索性统统招来由小少爷使唤,搬尽这些寿礼。”
“好!”小少爷点头道,“我就知道你最忠心,快去吧!”
于是,在中堂到后院这条道上,出现了金小钱曹无伤牛郎星萧何和法海五个人的身影,而他们怀里抱着的正是一件又一件的寿礼。夜深人静,后院里奔走的小萧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鎏金朱圆礼盒,递向曹无伤。曹无伤接来晃了一晃,问道:“怎么里面还装着东西?”
“那是法海塞进去的一条破臭裤子。”小萧何回答。
“牛郎星怎么去了这么久?”曹无伤又问。
“是啊,这后院的狗洞不远,按理说他早该回来了。”小萧何也疑道。
就在曹无伤将鎏金礼盒放进小少爷房间之后,只见星夜下的牛郎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他见金小钱曹无伤与萧何三人守在房外,却不见了法海,正要相问,只见小法海一瘸一拐走来,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杨护院和一班奴仆。
“怎么了这是?”萧何看到小法海走路模样,赶紧上前问道。
“被狗咬了一口,不碍事。”小法海说着回头看了杨护院一眼。
“你——”杨护院一听大怒,当下抬起脚向他踹去,不想被曹无伤抢上抱住,口中叫道:“寿礼是小少爷让我们搬的!我们一件也没动,不信你可以进去查,少一件要我的命都行!”
杨护院一蹬腿,将曹无伤甩出大远,指道:“谅你们这些狗崽子也不敢!”随即回头对众仆道:“快,把寿礼给我搬回去!”说着又踹了金小钱一脚,指道:“你们五个也要搬!”
于是,在后院小少爷睡房到前院中堂的路上,又出现了金小钱曹无伤牛郎星萧何和法海五个人的身影。只是这一次,牛郎星怀里紧紧抱着的鎏金朱圆礼盒中,有了法海偷偷塞进去的一条破臭裤子,而原本放在中堂的那只礼盒,则被他搬到了后院的狗洞之外。
“杨护院,小的已经点查完毕,寿礼一件不少。”一奴仆报道。
“嗯。”杨护院点头。
“错啦,错啦,寿礼肯定少了一件。”李长顺抱着一个盒子笑着走来。
“哦?这……”杨护院看看他怀里抱着的鎏金朱圆礼盒,回头又望望中堂祭桌上摆放同样的鎏金礼盒,登时恍悟道:“你这是王俊了那小子的!”
“对!”李长顺笑道,“这就是王俊了送来的寿礼,他特意交给我,让我转交给我叔。”
“让我看看。”杨护院伸手想要接过。
“哎——”李长顺一摆手,“这个东西动不得,王俊了那小子说这里面装的是极易破碎之物,略有晃动就会毁损,折了贵气。”
就在这时,只见衣着华贵左右宾客相随的李贵德进了中堂,乐呵呵道:“听说王俊了那小子也来送寿礼了,寿礼在哪儿啊?”
“在这儿,叔。”李长顺手捧礼盒送上。
“不错,就是这个盒子。怎么还上了把锁?钥匙呢?”
“王俊了说只有叔知道钥匙在哪里,其他人均不知晓。”李长顺笑道。。
“哦?这倒新鲜。王俊了他怎么说?”李贵德接来盒子。
“撇开门户见,解得纠纷锁。”李长顺回答。
“撇开门户见,解得纠纷锁?”李贵德踱步在厅堂,端着盒子思来想去。众宾客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正当他一筹莫展,毫无头绪之时,突然低头看到盒子上隐隐刻有两字——“门匾”。“嘿,王俊了这小子。”他暗暗笑道。
“门户见,门户之见,撇开门户之见,解锁?”只见他走来走去,忽地停住脚步,吩咐道:“杨护院,你去看看大门门匾后面有没有钥匙。”
“老爷高见!”正在众宾客议论纷纷之际,只见杨护院高举一把钥匙走进中堂道:“果然不出老爷所料,大门门匾后面真有一把钥匙!”
“李员外果真了得!”“还是李员外高明!”“李员外真乃神人也!”众宾客交口称赞。
“哪里哪里,只是老夫瞎猜而已。”李贵德不由谦虚道。他将鎏金朱圆礼盒交给侄儿李长顺,随后接过杨护院手中钥匙,在众目睽睽万众期待之下,打开了盒盖。突然之间,只见一条细长八尺白蛇从中直冲而上,照准他的鼻子直咬下去,惊得他身子向后一仰,撞上了背后供奉财神爷的祭桌。祭桌上除了香炉烛台一类物品,还放有杨护院找来盛放祝寿钱“保财气”的鎏金朱圆礼盒。却见礼盒随桌一翻,掉出一条破臭裤子,正好盖在李贵德脸上。如此白蛇破裤,直把李长顺和杨护院惊得目瞪口呆,众宾客四散逃窜。
李贵德惊恐之下捏住白蛇七寸,李长顺慌忙上前掰开白蛇之口,联手将其扔到一边。随后杨护院拿开破臭裤子,凝视落在地上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鎏金朱圆礼盒,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李贵德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指着李长顺叫道:“这就是王俊了送来的寿礼?”叫罢又低头看看扔在一边的破臭裤子,转向杨护院喝道:“这就是你寻来装祝寿钱的盒子?银子呢?怎么变成破裤子了?”
“这……这……”两人吞吞吐吐,最后坚信道:“这一定是王俊了那小子搞的鬼,除了他谁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于是安置好李贵德后,两人带领一帮打手拥向王俊了所住的乌酉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他们在哪儿?”杨护院一亮手中长刀,吓得老板娘登时瘫坐在地。“他们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走了,现下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嘛!”她说着一抹眼泪,大哭起来。众人搜了半天也不见王俊了身影,只得悻悻离去。
月下,金小钱寻来逸闻馆里的斧头,随即手起斧落,鎏金礼盒登时被劈了个稀巴烂。一时间,五人脸上均现银光,当下探过头去,只见盒中并没有逸闻馆的八尺白绫条幅,只有李贵德的祝寿钱——四百多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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