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家岭北麓,一对官兵沿着谷道一路向南纵马飞驰。
为首的军爷年约四十余岁,生得牛高马大,身材魁梧,腰悬宝刀,威风凛凛。胯下枣红马身长丈二,体高八尺,一对眼睛如宝石般闪闪发光,一匹万中选一,世所罕见的宝马神驹。
身后二十五骑,皆是能征惯战的猛士,胯下战马都是久经沙场的健马良驹,但与将爷的枣红马相比,仍然差了一大截。枣红马不徐不疾一路小驰,身后的二十五匹战马却是放开四蹄全力追赶,才能保持距离。
前方五六里,五骑也在沿着谷道向南走。五骑士皆是头裹黑巾,身着黑色劲装,外披黑色披风。个个脸色阴鸷,一双胡狼眼,闪烁着凶厉残忍乖戾的冷电厉芒。披风下,都藏着一把连鞘长刀。
谷道不宽,仅可供单人单骑行走,五骑只能排成一线赶路。
居中的白马骑士年约四十五六岁,两颊无肉,上唇蓄了浓黑的小胡子,典型的尖嘴猴腮,身材矮小,但十分结实强壮,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儿。
蓦地,他睁开双眼侧耳聆听。他的眼神更是阴森更是幽邃,有如一头发现了目标作势欲扑的豺狼的眼睛,幻发出令人寒栗,令人胆落的冷电寒芒,更像传说中的妖魅怪眼。
他突然勒马站住,举起右掌沉声叫:“凌木村大西雄,有大队人马赶上来了,约有二十五六骑,注意警戒!走!”
五骑重新赶路,不徐不疾。
军爷的人马到了,前方有人马赶路。谷道宽不到五尺,要超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绕过去,二是喝令前方人马让道。两侧是密集的灌木丛,绕不过去,而且大军所至,鬼神退避,地方人等必须让道,断无绕行之理。
军爷勒住坐骑,让至道左,手掌一挥。一名黑马骑士飞奔上前,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铜锣“咣咣”一敲,亮开大嗓门高叫:“大军所至,鬼神避让,兀那厮,让道!”
中年骑士似乎不想惹事,打出让道的手势,五骑勒马向左靠。
中年骑士回头一瞥,眼前一亮,失声低叫:“好马!”接着又加了一句:“这马不错。”
身后的骑士回头看看军爷的枣红马,失声道:“果然好马!尊主之意……”
“这是我的马。”叫尊主的中年骑士说。
身后的骑士一声唿哨,前后四骑忽然调转马头,拦在道中,冷然注视小驰而来的官兵。
“唗!尔等狗胆包天,胆敢阻我去路,识相的乖乖滚开,别找不自在!”黑马军爷威风凛凛地叫。
“留下枣红马,放尔等一条生路。”一名黑衣骑士冷冷地道。
“什么!”黑马军爷怪叫。大清官兵飞扬跋扈,横冲直撞,目无余子,今日竟然有人公然要打劫一位将军,怪事!
“留下枣红马,放尔等一条生路。”黑衣骑士耐心地重复道。
“哈哈哈……”黑马军爷捧腹狂笑,险些栽下马来,回首高叫:“将军,这厮瞎了狗眼,竟然要打劫你的神驹,哈哈哈……”
黑衣骑士突然催马抢进,电虹一闪,长刀出鞘斜挥而下,电耀雷击。
“小心!”将军疾声示警。
叫晚了,这一刀突如其来,快如闪电,叫声入耳,奇冷彻骨的刀锋已然掠颈而过,头颅飞坠,血雾狂喷。无头之尸晃了一晃,一个倒栽葱栽下马来。
“倭刀!”将军颇为识货,脱口大叫,一声刀吟,乌芒乍现,拔出一口通体乌黑,式样古朴的腰刀纵马向前抢,挥刀高叫:“孩儿们,是倭賊,杀倭賊!”
“杀倭賊!”身后的骑士军刀出鞘气吞山河往前冲,杀声雷动。
“土鸡瓦狗,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黑衣骑士冷笑,迎着将军一刀挥出,目中无人。
将军挥刀相迎,乌芒如电。
“铮”然一声龙吟,两刀相交,长刀断为两节,乌芒毫不停留排空直入,“唰”地一声,掠颈而过。
“噗!”断颈血箭疾射,斗大头颅飞坠丈外,一报还一报。
“好刀!这是我的刀!”尊主脱口赞叹,拔刀高叫:“杀!鸡犬不留!不得走脱一个!”
三骑士飞身下马,绕过尊主与将军,扑向身后的官兵放手攻杀,皆是身法敏捷,刀发凌厉迅猛的超一流武功高手。
地方狭窄,官兵在马上运转不灵,只刹那间,便有五六人身首异处。余者纷纷下马,分作三路扑向劫道贼子,将其团团围住。
“你我单打独斗,你赢了,拿走我的头颅,我赢了,留下我的宝刀宝马!上!”尊主刀指军爷沉声叫。
“东洋野狗,竟敢窜入我腹地为非作歹!”军爷咬牙切齿,徐徐举刀。
“你们的江山也是抢来的,你们能从别人手中抢,我们为何不能从你们手中抢?不久的将来,这片宝地一定是我们的!杀!”尊主强词夺理催马抢进,一式“力劈华山”凌空砍下。刀至半途,突然诡异地划弧,避开对手的刀,招化“横扫千军”反手闪电般拦腰挥出。
这一招突如其来,军爷一刀迎空,立知不妙,百忙中仰面便倒,趁势一刀挥出,砍向贼人的坐骑。
两马相错,刀锋擦着鼻尖一闪而过,险些砍掉鼻子。
“噗!”砍中了,刀太快,一挥之下,尊主的坐骑被砍断了一条后腿,一声悲嘶,马儿骤然一跳,接着“轰”然倒地。
尊主打个滚一跃而起,望着断了腿全身抽搐的马儿毛发森立,这一刀若是砍在人身上,保证也会一刀两段,愈发坚定了抢夺刀马之心。
军爷摸摸有点麻木的鼻尖,也是暗呼“侥幸”不已,如果贼人的刀再低半寸,至少会将他的脸面削去。
抬头望去,随行军士已经伤亡过半,三名贼人如砍瓜切菜,放手猛杀,凶悍绝伦,众军士毫无还手之力,太可怕了。而他只是个马上将军,擅长排兵布阵,长枪大戟,冲锋陷阵,与这样的高手拼命,毫无胜算。其次,倭賊现身西北,此事非同小可,必须消息尽快上报朝廷,十万火急。
“弟兄们,恕我无力救你们……”
忽见尊主挥刀扑来,打个寒噤,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尊主抢过一匹马,打马如飞穷追不舍,越追越远。
军爷一口气逃出十余里,回头望去,追兵不见踪影,再看坐骑,也是汗如雨下,但却依旧健步如飞,速度丝毫不减。
他痛惜马儿,勒住缰绳,放缓了脚步。
三岔路口,一位黄脸汉子柱着木棍由西而至,登上山道向东走,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一位长途客。
数日前,雷鹏告别了冷霜,取道华家岭直奔崆峒山。母亲无处可去,极有可能藏身于崆峒山某个地方。此外,他曾在崆峒山附近与白发老怪邂逅,这老怪物应该仍然还在山中。
龙虎门四处设卡,盘查行人,搜杀道士。所以,他改还俗装,扮成黄脸汉子赶路。
蹄声入耳,军爷到了,故态复萌,蛮横地叫:“兀那厮,让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山路崎岖,道路愈加狭窄,徒步旅客必须为车马让道。
雷鹏让至道左依树止步,眼前一亮,暗叫:“好马!”
枣红马一路小驰,奔到雷鹏面前,突然止步。冲着雷鹏“咴儿咴儿”地叫,状极亲热。
军爷猝不及防,向前一栽,险些坠马,恼羞成怒,扶正遮阳帽,怒叫:“汉狗,笑什么?咦!”
“军爷,坐稳了,莫要摔断了脖颈。”雷鹏嘲笑道。
“你小子是反贼余孽!”军爷按刀沉喝。
“什么?”雷鹏吃了一惊。
“留头弗留发,留发弗留头!你小子胆敢违抗朝廷法令,不是反贼,也是乱民刁民,杀无赦!”军爷眼中杀机怒涌。
“啊?”雷鹏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
清廷法令,留头弗留发,留发弗留头,凡旗下军民,无论男女,一旦遇到抗命者,皆可就地正法,而后拎着人头去领赏。
雷鹏改还俗装之后,只将长发随意挽了个髻,而后用黑巾裹住。原以为山中人烟稀少,无人理睬,不意遇上军爷,被他一眼看穿。
这位爷曾经杀过不少这类所谓的“乱民”,今日一见,习惯成自然,拔刀沉喝:“汉狗,跪下就死!”
还有一个理由,军爷看上了他的人头。
数十名随行军士全军覆没,只有他单人独骑逃了回来,颜面无光,羞见同僚,也无法向上峰交代,如果能带两颗人头回去,以“倭賊首级”上报,不仅可以捞回颜面,还可以将功抵过。因此,他有一百个理由要摘下这颗人头。杀个汉人如屠猪狗,百无顾忌。
被人一而再地叫“汉狗”,而且要杀要砍,雷鹏心中蹿上了火苗。他紧紧手中杂木棍,冷笑道:“他娘的,见鬼了,少爷我自在赶路,何处招惹你啦,你他娘的要杀要砍?”
“大胆汉狗,竟敢顶撞本将军,跪下!”军爷暴躁如雷。
眼前的汉子脸色蜡黄,未带任何兵器,手中的木棍乃是长途客常用的助力工具,怎么看也不像个有本事的人,吃定他了。
雷鹏心中冒火,笑嘻嘻道:“将爷儿,世间古怪颇多,你可曾见过人向狗叩头的怪事?”
“气煞我也!”军爷位高权重,颐指气使惯了,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怒发冲冠,宝刀出鞘纵马向前抢。
官兵对阵,讲就排兵布阵,二将厮杀,也有一定规矩,不似武林朋友,进退由己,出手诡谲,说打便打,说走便走,全无章法。官兵单枪匹马,寻武林朋友晦气,后果不问可知。
军爷催马上前,宝刀一挥风雷俱发,一式“天外来虹”攻上盘脖颈斜劈而下。
雷鹏手中木棍一横,似呼要挥棍封架。军爷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的宝刀可以斩金断玉,这一刀下去,保证可以连人代棍砍为两段。
“杀!”军爷虎吼如雷,宝刀全力挥出。
雷鹏举棍欲接,这瞬间,仿佛有一股奇冷彻骨的阴风拂过,蓦然一阵心悸毛发森立,升起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在女王宫中数日,冷霜曾对他讲过不少武林秘辛。有些宝刀宝剑杀人太多,饱饮人血已具灵性,一出鞘便会幻发出无边的杀机。这股奇冷彻骨的阴风,正是宝刀所发的杀气。
生死须臾,反应出自本能,他不假思索,突然矮身,贴地斜里急窜。
“唰!”刀锋电掠而过。
“嚓!”一声轻响,身后吊桶粗的老榆树被拦腰砍断,摇摇欲坠。
军爷一凛,勒马急躲,窜出数丈开外。
“轰”然一声,树冠倒坠,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雷鹏抹着脖颈连呼厉害,错非见机得快,他此刻已是身首异处了。
“王八蛋,你真要杀人呀?”雷鹏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刀之厄,怒火中烧,也动了杀机。
“汉狗,纳命来!”
军爷催动坐骑扬刀再进,讵料宝马突然尥起蹶子,将他掀下马鞍,一溜烟跑到雷鹏面前,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如逢故主十分亲热。
“咦?哈!大妙!”雷鹏喜悦地拍拍马首,说道:“好朋友,先让开,待我打发了这厮再和你说话。”
宝马通灵,轻嘶一声走向一旁。
“孽畜,你也欺我!”军爷愤怒得七窍生烟,爬将起来,挥刀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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