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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儿媳脚背上烫伤发作得厉害,她便又心疼起来,上前推开云云,自己同王妻一起将彩霞扶着在院内石凳上坐下,一面心肝儿肉地舍不得,一面却又焦急得毫无办法,正在她不知所措时,人群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取半块豆腐,加一匙白糖搅拌,快取来”众人望出去,原来是强虎在吩咐云云孙德艺看见他,便问:“为何不在屋里温习功课?”
“孩儿听见殿内喧闹,恐怕二姐爱热闹,要丢下大姐在房里孤独,想着过去陪伴她片刻”孙强虎答完母亲的问话又接着说,“孩儿下楼来,看见云云摔坐在门口地上,一问才知原来彩霞烫伤了脚,她又撒了药,孩儿想起前日在外公留下的医典上看过治烫伤的法子,或许能止了一时之痛”
“小子无知,治病救人须得千尝百试,岂同儿戏”孙德艺不多教训强虎,命他先回了屋里,便要让人请大夫孙强虎也不争辩,领命回屋里去了,孙德艺让去请大夫的丫头还未出门,云云就照强虎吩咐拌了白糖豆腐回来孙德艺看见就说:“拿回你屋里,留着午后吃吧”云云听到夫人的话,望着众人不知如何是好,踌躇间,她将目光移向了彩霞彩霞见她一脸无辜,只得忍痛道:“夫人,且让云云为我抹上试试,或许凉一些”
“是呀,母亲,且让她试试”兰心也替她央告
“娘,您小看了弟弟,可别小看了咱外公——您的亲爹呀”碧菡打趣着,走到云云跟前往她碗里看了看,又回头笑道,“止不止痛我不晓得,看样子一定挺好吃的”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冷峻不禁,孙德艺也笑着默许云云上前为彩霞抹药
约过了一个钟头,正殿大厅中孙老夫人和袁氏一家其乐融融地说笑着,王妻也在一旁静静地坐着,虽然现在老夫人与众人聊的话题跟她都扯不上一点关系,但这事情却是在她的亲女儿身上发生的原来云云和碧菡为彩霞涂过白糖豆腐后,众人便搀扶彩霞到燕子屋里休憩,那房间在侧殿右边楼梯下面,彩霞出嫁后才挪给燕子的,因此一入了那里,她便放松心情迷糊睡去而那不起眼的白糖拌豆腐的方子,就在孙德艺等人离开后神奇生效,当彩霞从睡梦中醒来,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而她脚上涂抹的豆腐也已经融化成豆汁,脚背上的燎泡像是被虫子吸干了一样,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彩霞惊喜地喊燕子一起,往正殿里去禀告老太太这好消息脚伤治愈,对大家来说都是个欢喜的事情,尤其是王妻和袁妻,更是欢天喜地,当两人一个为女儿,一个为儿媳喜笑颜开时,不禁都极难为情地相对一笑
“想不到这隔了代,外公还后继有人啦”正是碧菡将这个与王妻没有直接关系的话题引入,让老太太暂且忘记了彩霞,对这个新的话题产生了兴趣
听见碧菡的话,孙老太太略一细思,敛笑问儿媳:“听菡丫头话里,莫不是和强虎有些关系?”
“奶奶果然厉害,我这才一句话头呢,就猜着**分了,”说着忽然做出万分惊讶的表情,转向兰心道,“姐姐,不得了啦,我平常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不晓得咱们有多少秘密都被奶奶猜到了”说完,依偎在兰心身边,又忽然钻进她母亲怀里,滚出一副羞答答的,又像是受尽委屈的模样孙老太太及众人见到她这样子,就都笑开了锅
虽然被碧菡逗得乐了,但有关强虎的问题总被老太太深深记着袁妻指手画脚地还没乐完,老太太就屏声抿气歇下来,等众人都注意到她,也跟着歇下声的时候,她也不等袁妻理解了袁正德“哼——哼”的暗示,就接着碧菡先前的话开口了
“菡丫头,你且说说这其中的典故”
碧菡一听,立即改变嬉皮笑脸的态度,认真地说:“奶奶,彩霞烫伤好这么快,可不是我留着的那瓶药神奇,”老太太“嗯?”了一声,配合着碧菡有腔有调的说法,“神奇的呀,是咱们家还在小学堂的公子哥呢!他让云云拌了一碗白糖豆腐,才一抹上,彩霞姐姐就说‘这一凉,就好许多了’起初咱娘还不让云云抹呢,多亏了我说服她,不然彩霞姐可就好不了这么快啦,也不会晓得老太公和外公到咱们这一代还有个传人”碧菡这么一说,孙德艺和兰心就微笑着私语,说话的内容虽听不见,但很明显,她们的目光一直温柔地注视着话里所说的这个人;袁妻也早就被碧菡的话逗翻了,若是在她自己家里,早就要前合后仰着拍巴掌了;王妻彩云和舅老爷,也都欢快地笑她,舅老爷笑完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王妻母女四手相握,对眼一笑,仿佛瞬间回到了从前,在她们眼里,坐在上面的不是舅老爷,而是自家的老爷孙希桥,王鹿还活着的时候,就总站在孙希桥坐的那把椅子后面,有时候厅里只剩下老爷和他,他也会坐到舅夫人现在正坐着的那把椅子上陪老爷喝喝茶,说说事奇怪的是孙老太太,向来在人前都乐呵呵的老人家这会子并没有笑出来,她只是极认真地听碧菡说这着话,等她说完了,大家都乐翻了天,她仍然在凝神听着,这回碧菡慌了,因为老太太的聚精会神的样子,似乎是在听着碧菡腹中的小秘密
“哎呀,我认真地说呢,你们这些人,怎么都笑了呢?”碧菡急了,但令她更急的是大家似乎都没乐到顶,都欢笑着不理会她的认真和严肃
“奶奶,你看看他们——”碧菡急得只好向认真听她说话的祖母求助了老人家这会儿才收回悠长的眼神,吸气提身,笑道:“这白糖拌豆腐的确能止痛消肿的,这一说我倒记起小时候我父亲就用这药为我敷过伤口想不到咱们强虎比他父亲要强,得了老祖宗的技艺,从今以后我老婆子不必再替他操心了”
“不替他操心了,奶奶就有空闲多想着我们姐俩个些”碧菡挽住兰心胳膊说
“你们好些年就要嫁出去了,有你们娘亲替你们备一份像样的嫁妆,也算孙家对得起你姐妹俩个了”孙老太太应声说,碧菡和兰心抬头望她时,她稍稍拉长了脸,让姐妹俩感觉到这话很严肃
“老太太也就是随口说说,这儿女就是前世追来的讨债鬼,该操的心终归免不掉的”半晌,舅老爷忽然接话,而他开口之前,却没人敢接下老太太这话茬袁尚民一直默默在旁,虽然民主思想让他对老太太的话很是不满,但紧接着父亲的那一句话,却让他立即体会到了兰心和碧菡姐妹俩的心情孙德艺静观三个年轻人,知道他们坐不住了,便追回老太太喜欢的话题,说到强虎身上来老太太一高兴,就让丫头立即唤了强虎到殿里来强虎还未到,孙老太便命人搬了个小凳子在她边上强虎下来时,却不曾多聊,邢嫂子就亲自上来禀告午宴备妥,请示老太太安排在哪儿用餐孙老夫人尚未尽兴,随口应着:“把桌子搬这儿来,今日个团聚喜乐,就在这厅内吃吧”邢嫂子得令自去安排,王妻也随着要下去,孙德艺挽留,她仍然推辞,老太太正色说了句“今日你身为亲家母,理当留下陪亲家,明日这两亲家就是舅老爷舅夫人,自然也不用得你陪”她才不吭声立即坐下来席罢至晚,老太太命人请了孙希桥两位同僚的母亲来陪舅老爷搓麻将,黄昏晚宴时三位老太太仍不肯罢休,袁正德只好推说用过晚宴要为明日登台唱戏做准备,方才解脱散了场,孙老太太留两位同僚老太太吃酒,二人纷纷推辞告退,一个说饭后需饮药,一个说想念孙子,老太太才准她们离开
孙老太太在晚餐结束时忽然提起彩霞烫伤恢复如何,彩霞起身答无碍,老太太便命坐下,道:“无碍便好,只是天气炎热,还需防着复发”
“用生姜捣碎,这几日用此勤抹患处则无碍”孙强虎听了老太太与彩霞对话,才放下筷子说孙老太太听闻大喜,对众人道:“当初老太爷用白糖豆腐替我抹了伤,止了痛,却没想着接下来几日烫伤反复,最终喝了一帖子药才好,而今彩霞丫头有福了,强虎这一说,可省得这苦了”舅老爷忙向老太太贺喜:“老太爷有后继有人了”孙老太太也与舅老爷贺喜,双方你来我往,却是彩霞说了句“不管老夫人也好,舅老爷也好,总归孙家出了一个孝子贤孙,值得大家都庆贺”一桌酒席方才欢喜散去
晚饭后,袁正德没有急着回房休息,而是来到了孙府大门外赶在天黑前搭建起来的戏台上,左右巡视一遍,又在台上舞步依依呀呀一阵子,直到袁尚民在台下站久了,腿痛难支,他才下台来与儿子一同进去
回房里袁妻早已休息,袁正德便送了袁尚民到侧殿门口,看着儿子拄拐蹒跚的步态,他心里涌起一股热热的液体,仿佛晚饭喝下肚的老酒在腹中煮沸了腾腾跃上胸腔来很快儿子转进了小院,一片烛影耀眼在白墙上,透过小院门往里看去,儿子似乎走进了一条深渊,路上漆黑一片袁正德没有问自己“如果让他跟着那些人走了,是不是就能走向一条光明的路呢?”但在踢断儿子腿的那个夜里,他流着泪在月光中思考过这个问题
站了许久,袁正德渐渐感觉到夜微凉,密云天底下,他把目光收回到院落里正在江风中摇逸的灯笼上沿着院内廊道一排挂开的散着黄橙一样颜色的灯光,对他的惆怅置之不理,而东北角上并不特别鲜亮的一盏,却摇晃得特别厉害,似乎被它听见了小窗下那对母亲欣喜若狂的秘密
灯笼的光摇摇晃晃地映在客房里,屋里桌上的小灯也似乎被它鼓动了,跟着晃得厉害王妻放下女儿的手,从床沿边站起身走向窗前,她合上窗门,廊道上那盏灯却很是不服,仍然将光线荡秋千似的摇摆着,但作用却小了许多,屋里桌上的灯也即刻就乖了下来,静静地听着母女俩聊天
“他母亲对我好着呢,虽然是乡下人家,好歹有人服侍着,娘,女儿过得挺好,不用记挂着”
“嫌娘多事了?等娘老了,不管你过得好歹,娘也就只能空口一句话——记挂着了”
“娘说的哪里话,等娘老了,女儿就把娘忘了不成?”
“忘了就忘了,反正你也算嫁丢了,乘着还识数,娘已经收了两个干女儿了,这燕子滑头,稍大些就管不住的,云云倒是个痴性,让她陪在娘身边,娘死了,也有个人给你报信”
“死老婆子,又说疯话了!这云云老实,你就欺骗人家姑娘一辈子啊?跟你说,等云云大些,一定要为她找个好人家,娘要是疼女儿就算是替女儿和外孙积福,我看云云是个善良的姑娘,记得住恩的”
“等等,你说——外孙?”王妻略顿了顿,忽然醒悟过来,大喜,“你这丫头,让我摸摸看”
彩霞坐着床沿一线,低头含笑着,任凭母亲在她小腹部摩挲王妻抚摸着女儿的肚子,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数月后它隆起的模样想到此,王妻喜不自禁,没待彩霞开口说话,她便乐呵呵地服侍女儿睡下,彩霞被母亲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只说:“不急睡”母亲却不容她分辨,强行要她睡下,口中还欢喜地重复着说:“小的要休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替彩霞关上门,吹了灯出去了
在廊道尽头,她碰见正从侧殿院门口离开的袁正德,这一回,她见到他觉得格外亲切,王妻一声招呼:“舅老爷,怎么还在这站着呢?这江风吹上来容易凉着,我扶您回屋里去”袁正德笑道:“亲家母,不必客气,我这就回去了,你忙活吧,早些休息”王妻听到,笑答道:“好,好,那我就不管您了,有事情使唤丫头们”袁正德应和着目送她从身边走过,这凉风冲上堤,拍岸带回来的热情,让他在这夜里倍感欣慰
王妻也是头一次见到“仇人”时有了“亲家”的感觉,内心的喜悦令她的脚步更快,走进侧殿院门时,一阵轻声的抽泣却让她立即刹住了前进脚步王妻仔细一听,便知是云云的声音,于是赶紧退一步,掩在门后静听
“好妹妹,别哭了,是谁让你这么难过?告诉姐姐”王妻听见这话时,甚至能想起说话人站在哭泣的泪人儿身后,用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慰她的形态在王妻的印象里,燕子的机警似乎超出了她实际的年龄,她和像云云一般大的丫头在一起,总是能够让对方产生无比的信任和依赖
“燕姐——”云云因有燕子的陪伴,干脆扭头趴在燕子怀里大哭起来
“嘘!”燕子扶云云坐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干什么,把人都引来看你出丑吗?你再这样子,我可就进屋去不管你啦”
“燕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云云说完又要大声哭出来,想起燕子的教训才猛地压住声音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做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晓得你该怎么办?”
“他——”
“谁?他怎么你了?”
“少爷”
“少爷?他——”燕子迅速回忆起云云在老太太院内假山后边告诉过她的事情,立即问:“他又让你这样做了?”
云云不再答应燕子,只顾埋头低泣燕子哄她几句,她仍是不理,只是自顾自地问燕子:“燕姐你说我今后还怎么见人?”燕子正没话对她,忽然听见王妈妈压低声音骂道:“两个死屄,吹着风在黑夜里哭,不怕招了鬼来?!”两人听见妈妈叫骂,慌不迭地起身往屋里跑,王妻喊住云云:“云云你站住!”燕子见形势不妙,忙脱了云云奔回屋里了,云云胆小,被妈妈一喊,立即就定在那儿
“你告诉我,少爷对你怎么了?”王妻严厉地诘问
云云听了她的问话,只是咬紧牙关不回答,王妻见云云对她的问话置之不理,便急了,骂道:“魂哭死过去了?老娘问你话,怎么不回答?”云云仍是不理,王妻威胁道:“嘴皮夹得跟屄一样紧,吐不出话来了?”云云听见王妻骂得狠了,便放声大哭起来,王妻怕吵得整个院子里都听见,只好立即命云云收声进屋里睡觉然后像凶手一样逃离现场
云云回到屋里,燕子赶紧问她:“你告诉她了?”云云只是抹着泪摇摇头,燕子轻拍着胸口叹道:“吓死我了,老婆子以为咱认她做了娘,就真拿咱们当她生的教训了”云云听了燕子的话,忽然正色问:“既然认了,燕姐难道不能拿她当亲娘的看待吗?”燕子被云云说得满面愧色,只好避而不语,并催促她快些睡下云云缓缓解衣上床,两姐妹挤在被窝里,燕子浑然入睡,云云睁眼看着床顶版,想起被王妈妈逮住时,燕子撇下她逃离,便问:“听说表少爷上战场了,如果这仗打进安庆城里,燕姐会撇下云云不管吗?”燕子模糊嘟哝道:“不——会”云云不知她已沉睡,也不转脸看她,只是笑着说:“云云也不会,不会撇下燕姐和娘”
少顷,燕子轻柔的鼾声响起,云云却依然睁着雪亮的眼睛,不知道她的思绪还要跑多久,但夜要沉静,天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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