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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6章 大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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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子干儿原来在市西的市公墓园看守墓地,他至今还惋惜那份肥差的丢失。那时他时常能够收捡到许多扫墓者留下的水果点心享用,可谓与死人争食。不料在一次清明节一位市领导与家人一同来扫墓,那位市领导扫完墓后在去凉亭放扫帚时一转身回来吓一大跳,见一个人正公然坐在墓边旁若无人地大肆享用那供品!由此他被墓园辞退。在家混了半年多的时间,前年入冬前他又租市边的一家小店开了家寿衣店,依旧吃死人这碗饭。他生平逸闻无数,无一不与贪小便宜有关——譬如下馆子吃饭顺人家大蒜,结婚随份子送**。最家喻户晓的是他年轻时的一段趣闻,那时还是合作社,年底刚刚分完红,瘸子干儿将钱揣到怀里飞快地跑到镇上唯一的那家商店里将几张大票都换成一沓小面值的小钞,他舍不得买一样东西,飞似的跑回家里,将门插好,甩掉鞋子爬上炕,挪开被子抵住墙角,然后将身子舒服地靠上去,嘴响亮的啐一口大拇指,掏出钱来一张一张地数着,数完了翻过来数另一头。整个下午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反复细数着那钱,又激动又兴奋。他老婆以为他得了病,招呼人来看,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他昨日来串门时正逢上贺吕两人打电话来,今天计算着时间来凑热闹。刚才在路上时还猜测不知道是否会请吃午饭,他还设想着来人的多少,饭桌是用圆桌方桌还是长条桌。他吃饭自有一套不为人知的技巧——如果是后者切记不可以入正座儿的——因为长条桌的正座儿是两头中的一端,他多年参加红白宴会得出的规律是两头儿的横度小,面前的菜不过就眼前的那一窄条儿,难以施展双臂;哪如那两旁的座位,前景广阔,大可以左右逢源,吃得爽快尽兴!并且还可以一览哪些盘子里盛的是生前曾经喘过气儿的东西,便于直捣黄龙。多少年的实战经验,这些早已让老瘸烂熟于心了!即便是和别人吃坚果花生,瘸子干儿也有自己的技巧在里面——他只剥吃其中的一两个仁儿,待人们将公共的都抢吃完后,他再回头翻找一遍自己刚刚吃过的那部分。

    不料他今天一进门才发现只来了两个客人,且左顾右盼也未发现吴嫂有准备午饭的举动,兴趣陡然减了大半。他冲正在布置桌子的仇什道:“——咦,仇什怎么没上课?我们家芳芳所读的学校毕业班周日也不歇的——本来你读的那所学校就没有我们芳芳读的那所有名望的。”见仇老拿眼皮掀他才没有再讲下去。他不顾旁人,抬屁股先入了座儿。仇老拉了中间那道幔帐隔开厅堂请二人入座,仇什上了那套白瓷青花藤绕茶杯,给大家上了茶。瘸子干儿近日伤风,鼻孔不畅,皱眉耸鼻打个大喷嚏,低头将附带出的痰吐在桌下的木地板上,随后又用脚消尸灭迹。鹤吕二人同时皱眉,鹤九皋生性洁僻,眉毛皱的几近立起来,面目狰狞地盯他一眼,吓得瘸子干儿把第二个喷嚏吓了回去。吕子摩问仇什在哪所学校读书,学的是文科还是理科。鹤九皋得知今年高考后表示自己在大学任教,省城许多大学都有自己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找他。转身向仇老赞叹:“仇老,您真是太奢侈了!——我刚才细细观察了,您墙上挂于右任的字,屋中摆紫檀木书案,书桌上置歙石龙尾砚,定窑的白釉笔洗,犀牛角的镇纸,寿山石的印章——仇老您才是大奢之人啊!”仇老指于右任那副字表示那是自己二十多年前花几十块钱买的。两个人都惊叹不已。鹤继续道:“你房中的每一件物什大到书架桌椅小到一壶一杯都是艺术品。在我眼里,艺术品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因为真正的奢侈品是有灵魂的,是不可复制的——名车豪宅在它们面前都算不了什么!像您这种收藏艺术品的人才是心灵贵族,有些人可能没有多少钱,但是他会把房子卖掉去买一幅画。我也有同样的癖好,在我面前没有大师的作品我就浑身难受,活不下去!并且我对你对待艺术品的态度也很钦佩,我在课堂上经常对我的学生们讲这个道理——真正的艺术不只是收藏,更重要的是对生活的参与!不要像一些人将东西买回来便锁藏起来只为了增值嫌钱——那本身就违背了艺术的初衷。”又向仇老表示自己那里也有一些藏品,有时间请他去观看。

    瘦高个子的吕子摩此时端茶杯喝一口茶忽然道:“咦,怎么是花茶?”仇老不解地道:“这是从南方带回来的‘牡丹绣球’,很好的茉莉花茶,吕先生不习惯这味道?”对方摆摆头道:“我只以为像仇老先生这样懂茶的人是不——不喝花茶的。因为花茶中已掺加了花瓣,我们喝到的已不——不——不再是真正的茶香,而是被花香迷幻了的那种错——错觉。这和真正懂——懂——懂”几个人静心等着,想这样讲话困难的人何必还要这样长篇大论,正为对方焦急时吕先生像捉一只茶桌上飞着的苍蝇般一挥胳膊把那话带了过去。人们长吁一口气继续听他讲:“懂得饮酒的人不喝色酒是一个道——道理的。我是精研茶道的,我的同学给我送——送了一个绰号叫‘小茶圣’,我的导师也——也——常常对人讲我的茶他是三日不——不饮精神不振。”仇老对其早就有了反感,哪容他这样卖弄夸耀,不等其讲完便忍不住地问道:“吕先生的学问实在让人钦仰,不过话讲的就不敢让人恭维了。”吕子摩面上发红道:“对于我的讲话的迟缓,我的朋友也——也曾劝我让我去治疗一下,并——并不困难的。可我的导师威斯特(WASTREL)先生讲自古口拙者皆心惠。告诉我这是福慧之根,又给我举了许——许多的例子。其实我自己也研究过的,历史上的很多名人都是有——有口吃的,比如秦时的韩非子,汉代的司马相如,清时的朱耷等等,就连历史上那个茶圣陆羽也是有——有口吃的,况且我的口吃也因时而定,长话未必吃力,短话也未必顺溜。在我们研究生毕业前的一场辩论会上,我还是得的头等呢。当时的校记者还专——专——专门采——采访了我,夸我的口才好——好——好棒!”仇什等人不相信这样一个讲话艰难的人原来竟是一个大舌辩家!

    贺九皋昂头望房顶略有所思道:“我们进门时看了仇老的居所,紧依一座教堂,真是好境界啊——古人在《园冶》里讲:‘萧寺可以卜邻,梵音到耳’啊!并且仇老这幢宅子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吧?我真敬服先人们的艺术成就,一梁一木的搭建都费尽心思,透着文化的韵味。年前北京一家建筑学院的几位教授请我去了他们那里,一同考察了几处古建筑。临了他们还分给我一项任务,让我写一篇关于中国古建筑遗留的报告文章,他们负责在国内一家有名的报刊上发表,我一直延迟推托,到现在还没有动笔——仇老,我一定要在文章中提及您这老宅子!”

    仇老讲自己怕闹,这老宅子很清静,自己平日里也很少出门。贺九皋点头随声咐和道:“对极,对极!我也是这种心态。内心里一直想寻处安僻之地,过一段淡泊舒心的日子,安心搞搞著作,可惜外界呼声不允,一直不能如愿。唉!正如前人所感叹的‘每向书中求大雅,惭无巨笔写苍生’啊!随着时间,这份心境也慢慢地淡了,况且古语说得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所幸就做个大隐吧。而且我一直认为心远地自偏,处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心境。”讲完之后又请仇老有时间去观赏自己刚刚建成的房子,声称是自己将中国传统艺术与西欧现代艺术想结合起来的,他的几位同行朋友用一个“franchstyle”词称赞他的房子。瘸子干儿被他嘴里吐出的这个外国词唬住,骨碌着一双蛤蟆眼儿盯着对方不敢讲话。

    几个人的话题慢慢转向了昆曲上,仇什起身出了那房门。庭院里一片清寂,空气里还弥散着一丝薄薄的雾气,透过那雾气他看到在那东厢房的墙下,仇妻正弓身收拾一堆东西,旧废纸箱板,塑料盒子,几束电线头儿等一地狼籍。他知道这些都是仇妻从街上捡回来的。仇什走过去帮她将那一地的乱物整理好,劝她回房去歇息。仇妻喃喃地讲着话,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捡回来的。两人正讲着话,吕子摩从屋里走出来去厕所,与仇什点头时像鞠躬。他刚刚讲诗时只顾得意没顾及仇老的脸色,被仇老不客气的发问他的琴三日不弹手生荆棘,他的茶三日不饮精神不振,他的诗是不是和梁武帝一样‘三日不读,便觉口臭!’他借去厕所下台阶。他个子高,看上去像有些驼背,走起路来弓着身子前后颤颤悠悠。仇什望着他锅出的两个大肩胛骨禁不住想起仇老以前让自己临摹宋人龚开的《瘦马图》时上面那两句好诗:“今日有谁怜骏骨,夕阳江岸影如山。”只恨此时没有斜阳,映不出他罗锅背上那两块醒目的大肩胛骨。

    送走两个人后,仇老摇头愤愤道:“这就是所谓的文人,他还讲茶,真是笑话!还是明人朱权《茶谱》中那句说的好:‘岂白丁可供语哉!’哼!这种俗货只如《水浒传》中借开茶馆拉皮条的王婆——纵使与茶打八辈子交道也品不出性情来的!”

    时至正午,太阳依然还没有露出头来。仇什回到家中。一进门,厅堂里烟气弥漫坐满了人,又吵又嚷。仇父正作主要发言人,仇母站在旁边不时焦急的插两句言。仇姐来了,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孩子,孩子见了仇什张臂要他抱,嘴里喊着舅舅。仇什欢喜的叫声“岫岫”。仇什听仇父等人的讲话像是在议论单位上的事,便上了楼回自己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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