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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5章 九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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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蒙蒙地泛着一层薄雾。仇什早饭后去仇老家,他沿街走着,空气里泛着湿湿的潮气,新修的街旁花篱内的冬青丛上还落着一层白白的霜花,路边垂柳树上琼枝玉叶挂满了漂亮的树挂雾凇。穿过街道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巷,小巷古老而狭窄,巷依房建,房与巷齐,呼应顾盼,规则有序。在那条不宽的夹巷内,地上残留的积雪还斑斑驳驳地保存着本色。仇老的家就在这条弄子的尽头,仇什远远看见那门前停着一辆黑色汽车。他刚走到那门前已听到有胡琴的试弦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在这清晨白蒙蒙的雾气中,仇老家赫红色的围墙沉甸甸的高大,红彤彤的厚实,未入院中,已感到浓浓的旧式庭院的气息。其朱漆木的宅门,抬起头来,望到的便是那高高的门廊上翘起的飞檐,廊道内花纹的方砖铺地。沿廊道向前走,首先看到的是一面朱红的影壁,影墙上绘着梅花图案。绕过这壁墙朝前走,旁边的高墙上是一壁爬山虎纵横交错的枝臂乱藤。过了那第一道门,庭院内是两株参天的老栝树,枝叶茂密。经过了那一条洗尽铅华的小弄再穿过那一面小小的红色影墙,已让你觉得外面世界里的那一切的喧哗与嚣杂已完全被隔绝在了外面。

    他一进庭院,便远远地看到吴嫂正冲着房顶喃喃的抱怨。原来仇妻爱吃冻豆腐,最近天还上着冻,她上午刚在东厢房的窗檐下晾了一箅子的豆腐干,可还不到中午被那只贼乌鸦啄得满地都是——她拿了竹竿去赶,它却飞到那房檐处歪着脑袋看她——她一面气愤地描述着,一面又忍不住笑出来。

    走进仇老那正屋的厅堂你会有一种新奇的不可捉摸的感觉。一进门你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清清的檀香的味道,厅堂左侧是一道老榆木雕仿竹节的折屏,里侧挂着一道幔帐,遮住了后面的楼梯。右侧依墙是一张鸂鶒木雕花卉的百宝隔木架,上面陈放满了琳琅满目的大大小小的茶壶——紫砂的有多彩的百果壶,三足的吉祥壶,高提梁的此乐壶,树桩式的梅桩壶,朱砂的寿桃壶,大如拳头的贵妃壶,掇球壶,松竹梅的岁寒三友壶;以及仿古的僧帽壶供春壶如意壶等等千奇百怪层出不穷。除此之外还有那高身粉彩牡丹国色壶,珐琅彩梅枝瓷壶,台湾黄木纹微型小石壶等等应有尽有。

    此时靠南墙的长椅上倚着一个长条瘦子,三十多岁年纪,正微闭双目拉二胡。他的头随着手臂的牵动而左右摇摆,两条惊人的长腿一往直前的伸向前方。上身斜窝在沙发里,长风衣没有脱掉,遮住了多半个身子,让人怀疑坐在沙发上的不是他的屁股而是他的腰。

    里侧座儿上穿西装戴方框大眼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短发像是打着直尺理的一般棱角分明,黑黑的面皮上出满了一脸醒目的麻子,星星点点泛着油光——眼睛不好的古董商人很容易会误认为那是一件古稀珍贵的天目瓷器。仇老向他介绍——带大眼镜生得一脸麻子的中年人是鹤教授。鹤教授为人热情,未等仇什开口便先冲其咧嘴一笑直引的面上星移斗转,仇什称他鹤老师。他原名贺谢天,缘于出生时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是个丫头片子,生下来后他那刚刚烧完香的祖母在长吁一声后表示谢天谢地,由此也便有了名字。他幼时曾找人算过一次命,那算命先生预言他将来不成权贵即为大儒,他听了很得意。年龄大些后他愈来愈不满意那名字,一次偶翻《诗经》见到一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觉得很有气韵,一查字典幡然大喜,想自己已经谢了几十年的老天了,也算尽仁尽义了。况且他祖母那老东西也早死多年了,更是无所顾及,于是更名鹤九皋。他自改了这名字后好运气也随之而来,只几年功夫他的名位头衔多的恨不能扩大名片的版面——两所大学建筑系的客座教授,市文化局副主任,省作协委员,书协理事……等等。他既为官又从教,政治艺术双发展。自古以来无人恭维奉承的文人往往比那些无人吹捧的达官富贾更痛苦——后者还可以对别人夸权显贵,牛皮吹的再大也无所非议,只宛如那艺者卖笑早已在性情之中;而文人就不同了,处处要讲修养,有人拍要装出一幅淡泊名利的神情,无人拍更要做出一幅淡泊名利的样子。鹤先生骨子里有着文人的骨气,却借官位少了那份无人吹捧的尴尬。他翻晚唐诗词时才知道有个温庭蕴,才思过人,填词做诗时只要将两手手指交叉八下灵感便有了,世称“温八叉”。他气愤地对着那三个字注目半天后,终于也有了自己的雅号,嫉妒虽有但做学问的人谦虚也是必不可少的,总要给古人点儿面子,他八下自己比他慢一点——九下吧。动作也不相同,他叉自己擦,故自号“鹤九擦”。每于人前作诗题词时先将大手掌来回擦几下,看似寻章觅句,实则是数手掌的次数。九下完毕,便提笔而书,无非是闲时从前人诗作中剽借来的一些片章碎句改头换面后又旧货充新而已。更有情急之下头面也不改便心安理得的占为己有了,若不小心被人认出也无关紧要,只能算与古人“暗和”。

    骆驼一样的瘦子吕子摩是一个有口痴而又爱讲话的人。他大学在北京一所音乐学院进修,直到毕业也没有学会五线谱。毕业后在家待业半年,百无聊赖家人让其到意大利去读书。当时意大利能接收他的只有一家服装设计院校,他也安心认命。去年入秋时刚镀金回国,年前就职在一家世界五百强的企业。他入职后欲一鸣惊人,设计的处女作是几款紧身西装。不想那位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女老板却不买他外国大学研究生头衔的帐,让自己心爱的男模试穿后几乎昏厥——那位男模从此失宠,他也只好走人。他最近无事可干,正利用这个春节为省里的一位老领导写传记。人们常说世间最不公平的事莫过于一个天生的歌唱家生下来却是一个哑巴,那么一个爱说话的人偏偏是个口吃者自然也算是一件大不幸的事了。吕子摩为弥补自己的这个缺陷煞费苦心,他曾大段大段的背诵那些自以为在公共场所能用上的精彩文字,讲话时顺口溜般就顺了下来。况且这种方法既能使自己博学又能显得自己博学,唯一不足的是不可能别人讲任何话题,自己头脑中都有原版答案,他天生又爱表现,偶尔一时言不由衷岂不尴尬?为此他另有高招,那就是靠打手势将卡住的字眼带出去,和别人讲话时常冷不丁一挥手或一跺脚,直惊得对方耸肩皱眉。

    闲谈几句之后,仇老请他们到西厢房的书房内去喝茶。吕先生一面放下琴一面摇头叹息表示“三日不弹,手生荆棘”。经过小假山处那个月牙儿形养鱼池时,几只入冬前未被请进屋内的鲢子在那结有薄冰的水池里慌慌地惊掠着。庭院两侧的东西厢房虽为配房,依然高屋建翎,庄重大气,彰显着往日的辉煌。几个人一进那西厢房,房间一股浓浓的书香儿扑面而来,方正的大厅堂恢弘大气,四壁累累的书籍高近齐梁,置身于那厅堂内让你的心每一刻都禁不住在撼动。如果是在有阳光的傍晚,顺着那书架的阶梯攀爬而上,屋子内虚虚幻幻,连光与影都莫名地带上了灰蒙的书卷气——精雕细刻的木构上伸手可及,平时高不可攀的藻井天花就在眼前,从木构间的缝隙里陋下来的丝丝光线漫的书页泛着金色……

    一进房间贺先生便称仇老先生书房布局好,又走到书架前徘徊感慨良久,之后道:“仇老的藏书是按经史子集来分门别类的吧?”仇老疑惑地望他,却听对方继续道:“这是比较传统的方法。”仇老问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贺九皋对着书架哈哈笑道:“对于书的放置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书如妻子是要常放在床头枕边的。故此不必这样拘泥和严肃,我一般是随拿随放的,我认为一切艺术都要追求随意。其实林语堂先生也曾说过的:‘把书籍分类是一门科学,但不去分类却是一门艺术。’想想看当一本言情小说压放在一本诗集上时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般地说不清是一种多么奇妙的结合。”所有的人都为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仇老刚要发难——鹤先生那如妻子的藏书是否外借允许外人结合?忽然门帘一挑,瘸子干儿探进头来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的黄板牙。他依旧穿着他那件旧夹袄,眼睛生动,此时身子还在外面,脖颈伸进来将房间扫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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