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是寝室里年龄最大的一个男生,也是班上唯一走上社会两年后又重返校园的学生。平日里寡言少语,性格却桀骜倔强,与人相处总透着一股孤冷,在寝室里只有仇什和他关系最好。
因为天气有些闷热,仇什约弓弦出去遛弯吹风。两人下了楼来,沿图书馆前的一条小路往前走。仇什安慰他受处分的事,他摇摇头良久无言,好半天讲那篇文章发表后他也很后悔,讲它本身就侮辱了农民这个群体!他忽然愤怒的大骂这书读得没有意义!仇什耐心地再次安慰他,两人找一处安静的台阶坐下,谈这一年多来的感受。
弓弦扭身问他道:“你能告诉我——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吗?”仇什一时嚅嗫着回答不出。他的眼睛突然像钉子般盯着仇什:“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读书吗?我告你真实的原因——我就想让我父亲骄傲一次!我想将来找个像样的工作让我父亲抬得起头来!我想问你——我这理想是不是很肤浅和幼稚?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真真实实就是这样想的!我父亲一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只想让他骄傲一次!”他突然良久不再言语,一行泪无声的淌下来,他抬头望天掩饰。仇什拍他肩安慰他。“你知道吗——几天前我刚刚从火车站送我父亲回的老家……”他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我的父亲来到这个城市打工,疏通下水道。他们就睡在马路边的简易工棚里。夏天天气热,一天下来浑身臭味,他们便利用晚上在马路边工棚的角落里冲凉,被城管拿手电筒发现要罚款,讲什么**影响市容——可是冲凉怎么能不**呢?并且工地上你想要怎样的条件,你哪里说的清。他们在这个城市从未受到过起码的人格尊重,坐公车买东西常常被人蔑视厌烦甚至驱赶!我只想说——城市里的人,自己的脏东西把下水道堵了却要乡下人来疏通,反过来还嫌乡下人脏!你觉得人平等吗?”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喷出了火!
“其实大家心理清楚,与其说是这个城市欺负了他们,不如说这个城市根本就不是他们生活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父亲哭,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一个近六十岁的男人哭——那种毫不掩饰的受了委屈的嚎啕!它让你看着是那样的揪心屈辱还有愤怒!对,愤怒!我们要去理解这个字眼——它充满的不仅仅只是仇恨,还有力量!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是一个不浮躁的人!是一个可以咬着牙去忍受很多人难以忍受的艰难和屈辱的人!可是,自从这件事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就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困兽,我挣扎,我咆哮,我诅咒,我想将铁笼子捣烂,我想把心中那些有形或无形的敌人统统杀死!”
“我想——这个世上差距是多么的悬殊啊!有的人钱多的不知道去做什么,不敢放银行只得放地下室放车库甚至放厕所内;可有的人穷得翻遍了口袋却连养家糊口和穿衣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有的人感情丰富的每日里让女人缠得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恨不能分身有术!而有的人直到三四十岁了却依然青黄不接甚至无人问津!我常常寻思这其中的原因,但我伤透了脑筋都想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只简单的将他归结为一个人的能力,而忽视了一个时代的思想倾向和社会品格问题!前些日子我以前打工的酒店老板儿子结婚,双方父母都是市里有头脸的人,在五星级的大饭店整整摆了六天的喜宴,有人估算只那几天收的彩礼就不下几十万——这是我的父母在老家农田里辛苦忙碌一辈子都无法挣到的数目!也就是这些事情,给我的思想上带来了巨大的触动——这一年的时间我的观念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说对人生对金钱甚至对梦想的看法,它忽然让你觉得我们以前的许多想法是盲目与片面的,是不可取的——虽然它谈不上错误,但至少是幼稚的!人活着,真的有好些东西需要我们去面对,去跨越,去实实在在地争取!我最近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现实了,我开始不自觉地去接受那些原本排斥的东西!而还在不久前的那些青春激扬的理想却一日比一日的淡漠了!看看现在的社会吧——世态炎凉人心离异,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管你家瓦上霜——彼此都在打着自己心中那个自私的小算盘——整个社会的文化倾向和消费惯性决定了一切,这个社会使我愈来愈现实,也愈来愈无奈与感伤——你会慢慢发现在我们梦想的设置和实现的过程中,有太多世俗化的东西需要我们去逾越!”
时光一晃已近十一月份,霜降一过,天气骤然冷了起来,这一日竟忽然落了一场早雪。
清晨一起床,有人站在窗口呼喊下雪了!窗外白芒芒一片素白,赏心悦目地让人兴奋。洗漱之后仇什和宋生两人下了楼来,穿过小径时他看到花篱内的月季花居然有几只还开放着,红红地簇拥在雪里甚是好看。拐过小径远远看到教学楼前的假山处吕圆圆与唐孜正持一根长木棍不知在做什么。唐孜围着白围巾,淡绿色的雪袄。吕圆圆上身穿红色羽绒衫,下面依然只穿一条棉裙。两人在假山处嘻嘻哈哈地笑着,见仇什与宋生两人走来,还隔老远就朝他们呼喊挥臂。原来那假山处生着两三株核桃树,一进冬后树上的叶子落得干净,残结的核桃果子都露了出来,她们便找了木棍来打树上的干核桃果。两人过来笑她们好兴致,她们把打下来的核桃分给两个人尝,并告诉讲很多风化地早已只剩下空壳,让他们小心挑捡。宋生打趣吕圆圆穿得少,讲真是“青娥**俱耐冷,”吕圆圆用木棍敲他脑袋。唐孜望着宋生忽然忍不住笑起来,露出口中一边一颗小虎牙道:“董大才子,看到你我忽然也想起了一句古人的好诗,要不要听一听?”宋生不解地问她是哪一句,她眉毛一挑,露出一幅顽皮的样子道:“就是苏东坡那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呀!”几个人大笑——宋生今天就穿了一件白色的面包服,肿肿大大地包在身上。仇什站在雪地里望着唐孜忽然想起《红楼梦》中的史湘云,记得后人评她时讲的一句话“非韵胜人,气爽人也。”一面在心里感叹一面又望一眼对方,唐孜将打开的一个核桃果子的核仁送至他嘴边让他尝尝,闪着欢快的眼睛望他,他的心就在那目光中一蹋,訇地一声——他知道自己完了。
中午仇什进了宿舍楼见宿舍管理室的门前皮二正“嫂子嫂子”地一声一声地喊着,言语亲密。皮二最近又刚刚搬了回来,和曹进财和好如初依然做他的好邻居。仇什正上楼,宋生跟上来,他今天言语忽然没有了逻辑,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仇什心中纳闷不解,忽听宋生低声道:“仇哥——你觉得唐孜这女孩怎么样?”仇什不解地望他。宋生突然嚅嗫起来,挣扎着笑脸道:“你要没兴趣——兄弟可捷足先登了!”话一讲完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寝室,直到熄灯奇怪地再也没来他们宿舍。
这场雪后天又稍稍转暖,仇什傍晚到校门旁的那家书店去,路上忽听校广播站里有人在为唐孜点歌,心中疑惑。进了那书屋,刚翻一本新到的刊物忽听身旁一个男生道:“咱们班长追文艺部的那个唐孜怎么样了?”
另一个道:“都已经一块去看电影了。”
“听说那女孩是训导主任的女儿?是真的假的?”旁边那位正翻着一本时尚报刊,嘴里只含糊地应两声。
仇什那书哪里还看的下去,匆匆出了门去,一路上不相信地自我安慰说不可能的。可两个人的谈话也万不会是空穴来风,那心暴躁地按捺不住。
偏偏晚自习唐孜没来教室,仇什那心也跟着前面的位子空了两节课。下晚自修后回寝室,隔着花篱隐约听到唐孜娇柔的笑声,却偏偏见不到人影,那气又冲一冲,骂自己没骨气何必去理睬她,可那心却仿佛被证实了一般抽搐地痛。王川跟上来,很是气愤地道:“仇哥——你刚才看到唐孜与那个外系的男生在一起了吗?宋生上午刚刚对我表白了他的心仪,还求我为他拿主意,如果现在让他看到这情景——他肯定会难受的厉害!”仇什那心拉锯齿般地痛,下意识按住胸口,支吾着点头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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