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除了广泛流传着美丽的仙界传说和神话故事外,天露仙泉哺育出一代宗师惠能和这生他育他的山脉也有一段旷世奇缘。
岁月的小舟从远古漂来,在历史的长河里漂呀漂呀,停泊在距今一千三百年前的唐代龙朔年间。
墨黑的天穹上,浮云掩月,星光暗淡。
新州大地没有一丝的风,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打破山村黑夜的沉寂。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龙山下来后,猫低着腰,鼠窜鱼跃,飘飞般溶入了沉沉黑暗中,没多久,进了夏卢村。这个神秘的夜行人,就是惠能。
数年前,惠能离开新州到湖北黄梅东禅寺求佛。虽然他是寺中最底层的杂役,但仅仅八个多月,经过五祖弘忍大师的多次明察暗访,发觉他是接掌法灯的龙象之才。后来,五祖弘忍大师叫全寺所有人各自作出偈语,以显其修禅悟性的高低,从中来寻找接班人。惠能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终于得到五祖弘忍大师的高度认可。五祖弘忍大师于三更时份给惠能密传顿悟法门,并将禅宗祖传的袈裟金钵传给了他。当晚,趁着月黑风高,惠能按照五祖弘忍大师的指引,急忙南逃,先在韶州宝林寺稍作停留后,遵照五祖临别的偈语“逢怀则止,遇会则藏”指引,再潜隐到怀集与四会的深山密林中,隐姓埋名,与当地的山民猎人为伍,在怀岭龟咀岩又结识了四祖道信法脉下的门徒昙璀,两人有机缘研讨佛学禅修。
惠能接过掌印佛灯,在名份上成了禅宗六祖。空门中人,应是四大皆空;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在怀集与四会的深山密林里往来穿梭,隐迹数年后,在潜修佛法禅机空暇之时,始终惦记着新州这边年迈的慈母。尤其是月圆之夜,惠能在高山上,对着浩瀚苍穹上的皎洁明月,翘首南天,朝着家乡方向,思念着生他养他的娘亲,止不住情思翻涌,夜不能寐。岁月如高山上的山溪流水一样,悄然逝去。眨眼之间,已过去好几年,惠能终于无法按捺着心中澎湃的思亲之情,决意回家乡探望久别的娘亲,于是背着简易的行囊,悄悄地离开怀集四会那块修禅之地,晓行夜宿,好不容易回到新州家乡来了。
龙山的旧情旧景,又呈现在他的面前,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但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惠能知道,自己接过祖传袈裟南逃后,神秀手下的门徒决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前来追杀,所以,他在龙山的密林躲藏至三更,才从后山悄悄地进村而来。
越走近自己的家门,惠能的心越是“怦怦”地乱跳。离家已好几年了,他害怕夜里敲门后,里面是全无反应。毕竟分别时娘亲已是老弱之躯呀!所以,他在敲门时,举起的手竟然有点儿颤抖。
“得得得!”三声清脆而短促的敲门声过后不久,里面传来了暗弱的回声:“谁呀?”
惠能听到这是娘亲熟悉的声音,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放落了,把嘴巴贴着门缝,压低声音,回答道:“娘亲,是我。”
李氏在迷糊中被敲门声惊醒,儿子的声音对于母亲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她的心猛地抽搐,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不知是真还是梦,再朝着大门处发问:“谁?”
门外回答声还是那么轻,却又是那么的清脆:“娘亲,是我。”
母子两情相牵!
“啊,能儿!”李氏一听,喜出望外,正想下床,但前几天上山割柴草时不慎崴了左边的脚腕,行动不方便,回家后没多久满身又起了大小不一的红色斑点,被这疾病纠缠得十分难受。现在半夜间,突然听到天天牵肠挂肚的儿子声音,李氏不顾一切,一把拿起搁在床头的拐杖,下了地,撑着带病的身躯,颤巍巍地摸到大门前,拉开上下门闩,将两扇门往里一拉。
大门打开,浑黑的天幕背影衬托下,大门口站着的正是日思夜念的儿子惠能。
“啊,能儿,你终于回来了!”李氏还未来得及把油灯点亮,就一把将手中拄着的拐杖扔掉,扑上前去,把惠能紧紧地搂在怀里,自言自语地:“我不是在做梦吧?”
惠能情真意切地:“娘亲,我们都不是在做梦,我的确是回来了。分别这几年来,我很想念您老人家呀!”
日盼夜盼,今夜终于见到了儿子的一面,李氏一边用瑟瑟抖抖的双手爱抚着惠能的脑袋,一边喃喃地自语:“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两行悲喜交集的老泪,簌簌而下,流到了惠能的肩膀上,湿了他的衣裳。
惠能明显地感觉到:随着娘亲那瘦弱身躯的阵阵抽动,挟带着一阵阵热浪传了过来,毕意这是人生中难得的劫后重逢啊!
母子激情拥抱了一会后,惠能将李氏扶到小厅墙角那张熟悉不过的大竹椅上,让她坐了下来,这才打火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待在龙山的密林里东躲西藏,紧张了大半天,滴水未饮,回到久别的家中,惠能觉得喉咙干渴得像火烧一样,便到厨房的大水缸里拿起木壳,舀了大半壳水,仰起头来,“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这才返回小厅。
在摇曳晃动的灯光映照下,惠能望着娘亲,见她比离别时消瘦了许多:脸颊凹了下去,鹳骨却凸了上来。脸上原先浅浅的皱纹现在变得又多又深,脸色呈灰中带黄,额角垂下来的白头发比起几年前多了许多。面对母亲那副衰老弱质的模样,惠能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酸水来,情不自禁地说:“娘亲,您变多了。”。
李氏揉了揉那双浑黄昏花的眼睛,再瞪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惠能,喃喃自语地:“能儿,你也瘦了,黑了。”
惠能自从离开娘亲,离开家乡夏卢村,踏上求佛的道路,历尽艰难险阻,到了湖北黄梅东禅寺,得五祖弘忍传授衣钵后,被神秀的门人追杀,南逃藏在怀集四会深山密林里苦练潜修,短短的几年之内,他的人生已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坎坷挫折,如今尚陷入被人追杀的险境,疲于奔命,心力交瘁,自然又瘦又黑了。
惠能见母亲这副伤心的神态,强行挤出笑容,安慰李氏:“娘亲你别担心,乌云终会散去,以后一切会自然变好的。离开家乡这些年,我到外面见世面多了,成熟多了,觉得做人干事更有意义了。”
外面偶尔传来了夜枭的几下叫声,李氏倏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担心地问:“能儿,那些北方来的和尚,个个手拿着刀剑,凶神恶煞。他们住在集成墟里,有些在村口呆着,大白天还经常来家中搜寻,向我追问你的下落。你进村时没有碰到他们吧?”
惠能知道那些北方来的寺僧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嘴角往上一翘,轻蔑地:“他们布下一个口袋想让我钻进来,但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今天夜里我不是从他们的眼皮底下回来了吗?!”
李氏仍然放心不下:“你回到这里,要格外小心。要知道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的呀!”
惠能安慰道:“娘亲,您大可放心,对这一点我早就预料到了。今天太阳落山时我已从外地返到了龙山,一直躲在山中的密林里,等到三更天才下山来,再从村后面的蕉树林悄悄进来的。”
“这就好了。”李氏松了口大气,指了指摆在饭桌上的那对碗筷,动情地说,“你走了以后,每一天吃饭的时候,我都把你平日吃饭的这只碗摆在这里,再放上你常用的那双筷子。这样,我每次吃饭时就觉得你就在我的身旁一样。几年如一日呀!”
“啊!”人世间的真情,有什么比母爱还要深,还要伟大的呢?一股热潮在惠能的心底升起,涌向全身,他感到喉咙发痒,挤出的声音有点哽咽,“娘亲,外出多年,我何尝不是日日夜夜都挂念着您老人家的呢?我经常为不能在您面前尽孝而感到不安,感到遗憾。娘亲,您怪孩儿我吗?”
“不怪不怪,我不会怪你,”李氏轻轻地抚摸着惠能的脑袋,说,“能儿,自从你离家以后,我逐渐想通了。你呆在家中孝敬我一人,这不过是小孝。但是如果你能够学到佛法,让佛光普照天下人的父母,这才是大孝。”
惠能听后十分感动:“难得娘亲您如此深明大义。有你这句话,孩儿今生外出就放心了。”
李氏称赞道“能儿,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惠能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娘亲,有好东西给您吃。”
李氏:“你会有什么好东西呢?”
惠能解开了身上那个黑色行囊,放到桌面上,慢慢打开,里面除了几件简单不过的衣服外,还有十多只金黄色的桔子。
李氏没好气地:“咳,我以为是什么宝贝东西,原来是些桔子,又酸又涩的。”
“娘亲,您别讲那么多,先尝一尝吧,”惠能说着,拿起一只桔子,快手快脚地剥了皮,塞到李氏的嘴巴里,
李氏咬了下去,一清冰糖般的清甜马上盈溢在口腔里,再咀嚼了几下,脸上露出笑靥,连连称赞:“好好!这桔子果然跟我们平日吃的桔子大不相同,”。
惠能手指东边:“这是四会那边的土特产——沙糖桔。”
“沙糖桔?”李氏啧啧地称赞起来,“难怪咬下去好像吃到糖块似的,我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清甜的桔子哩。”
惠能:“这次是我特意从四会那边带回来让您尝尝鲜的。”
李氏讲话时带有几分的疼惜:“刚才你进厨房拿木壳舀水喝那副急不可待的样子,我看你是口渴极了。既然这样,你在龙山上躲藏时为什么不吃这些桔子呢?”
惠能回答道:“多么口渴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娘亲,好吃的东西我要多留给您吃呀!”
李氏夸奖道:“能儿,你真有我的孝心。”
惠能言罢,又从包袱里拿起了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娘亲,这是些更好的宝贝。”
李氏俯身低下头来,借着暗淡的灯光察看:里面包着的是几个元宝形窝状的东西,长约两寸,深一寸左右,两端有小坠角,细看它是银白色的丝状物织成不规则的网,再密集堆垒而成。
李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新奇的东西,眨着眼睛,问道:“能儿,这是些什么东西呀?”
惠能把嘴巴凑到李氏的耳朵边:“这是燕窝。”
“燕窝?”李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皱起的眉头又松了开来,问道,“是不是地主老财平日吃的那些燕窝呀?”
“不错。娘亲这一回说得对极了。”惠能点了点头,述说着,“我听人讲过,燕窝有养阴润躁益气补中养颜等五大功效,可以治疗肺阴虚咳嗽盗汗咯血等症。平日吃了是可以强身健体的。”
“难怪地主老财要吃它来补身子了,”李氏转过身来,眼睛盯着惠能,“燕窝是十分名贵的,你怎么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呢?该不是在地主老财家里偷来的吧?”李氏虽然知道儿子历来诚实,不会做出那些鸡鸣狗盗的事,但她知道燕窝是极其名贵的东西,惠能身上没有多少钱,这东西肯定是大有来历的,所以板起脸来责问儿子。
“娘亲您一直教导我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我怎会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呢?!”惠能拿起了燕窝晃了晃,讲话时态度格外认真,“燕窝确实是很名贵的。这些燕窝是在怀集那边,村民送给我的。”
“村民送给你的?”李氏还是解不了心中的疑虑,“乡下人穷得吃了上餐顾不了下餐。他们哪里会有钱去买燕窝送给你呢?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大的青蛙满街跳?”
“我隐居的地方附近有一个燕岩,是燕窝的产地。因为我救了那村民儿子的命。”惠能随后讲起了这燕窝的来由。
半个月前,惠能来到怀集燕岩,那是一个很大而且很高的岩洞,那里是南洋金丝燕来大陆的唯一栖息地。每年南洋的金丝燕飞来栖息后便在岩洞顶壁上结窝生蛋,所以在陡峭的岩壁和石缝里有许多燕窝。
当地一些村民有祖传的绝技,攀岩附壁有超常的本领,可以徒手攀爬上十多丈高的岩中峭壁,以采燕窝为生。
那一天,惠能经过燕岩旁边的那条村落,听到有人在屋子里放声大哭,好奇心驱使他进屋去问个究竟。原来那村民的独生儿子前些日子吃烧烤的东西太多,以致一连三日三夜发高烧不退,脸颊通红,额角烫得怕人。吃了附近郎中开的好多剂中药并不见功效,跪地烧香去求神拜佛也不见菩萨显灵。眼见儿子病情逐渐恶化,气息奄奄在等待着死神的到来,老夫老妻束手无策,忍不住在家中啕嚎大哭。
惠能知情后,察看过老人家病中的儿子,知道他儿子患的是大热症,用好言好语来安慰两位老人,立刻到附近山中采来了对症的中草药。这一回药石有如灵丹妙药,那孩子才服了三剂,高烧便退了,再服三剂便可以下床到处走。那两位老人见独生儿子死里逃生,在狂喜之余对惠能感激不已,从房间里拿出几个珍藏起来的燕窝送给他。
惠能说燕窝这东西太名贵摆手没有收受,说自己身强力壮不需要吃这么补品。但两位老人执拗地要他一定收下,轮番动情地跟他说,你救了我儿子的命,这是恩重如天。燕窝虽然名贵,但怎比得上我儿子的性命宝贵?况且这些燕窝只不过是些土特产,是我们从陡峭的岩壁上采下来的。如果你不收受就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这补品你这个年轻人可以不吃,但你家中的老人家可以吃。
两位老人家这些话触动了惠能思亲之情,娘亲已年老体弱,如果能够吃得上这补品应该对她的身体大有裨益,所以在对方难却的盛情之下,只好收下了这些燕窝。
从村民那里得到这些燕窝后,藏身于怀集四会深山密林中惠能更加惦念着自己的娘亲。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每逢夜深人静之时,惠能在山中,迎着拂脸的凉风,举头望着家乡的方向,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一别多年,娘亲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门前的那棵荔枝树是否结了果?村中的父老乡亲可好呢?思念的情是最折磨人的,惠能每逢见到那几包燕窝,那种思念娘亲的情感愈发浓郁,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离开怀集四会,返回家乡新州一行,来探望娘亲。
听惠能讲述这燕窝的来历后,李氏眼眶盈溢出泪水来,拿过那燕窝,仔细察看一番后,动情地说:“能儿,你有如此的孝心,真是我的好儿子。”
惠能语带歉意:“娘亲,我离开龙山后,家中只有您一人,虽然舅父有时会过来照顾您。但是平日没有人替您挑重担,没有人在您跟前嘘寒问暖,没有人替您捶腰松骨。这些年,可真是苦了您。”
李氏显得很平淡:“我这个人注定命贱,一生下来就是要捱苦受罪的了。”
母子倾谈之间,惠能发现李氏不时用手在身上搔痒,探过身来,关切地问:“娘亲,您怎么啦?”
“没……没什么……”李氏的嘴巴虽然这样回答,但身上的瘙痒是无法一时控制得住的,她又不由自主地抓起痒来。
桌上的油灯火苗仍在摇晃闪动,惠能这时才认真地察看李氏的皮肤,见上面有许多大小不一高高低低的红色斑点,便指着她的皮肤,问道:“啊,娘亲,您怎会弄成这样?”
李氏愁眉皱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从那天到龙山上去找柴草,我曾经钻进一个灌木丛里,下山不小心扭伤了脚,当天夜晚睡觉的时候,就觉得全身燠热,皮肤越来越痒了。”
惠能把左手伸向李氏:“娘亲,我替您把把脉。”
惠能说这话是有一定把握的。他在离开夏卢村前,曾经跟村中的老郎中兆祥伯学习过一些中草药知识,到龙山打柴时也会采些草药回来,有小病时可我料理。他到黄梅东禅寺,在北院当舂米种菜的寺中杂役,虽然只呆了八个多月,但跟他一块干活同住一室的杂役是一位姓孙的师兄。这位孙师兄是药王孙思邈的家乡京兆华原人,出家前在乡间是个有名的郎中,对各种山草药的药效颇有研究。惠能跟孙师兄十分投契,白天黑夜都在一起,无话不谈,虚心向那孙师兄请教,从中学习到不少关于山草药治病的知识。这一回惠能将所学派上用场了。
“好呀,今晚我倒是看一看,我们卢家是不是真的出了一位能治病的人。”李氏见惠能这样说,便伸出了右手来。
惠能将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扰放在李氏的手腕后寸口的位置,食指定寸,中指定关,无名指定尺,屏神谛息地听起李氏的脉像来,俄顷,再叫李氏伸出舌头让他看了看舌苔。
惠能来了一番的望闻问切后,说道:“娘亲,您如今舌红绛苔黄燥脉滑数,这是疫毒内热炽盛之征。现在热毒缠于五脏,要医治则宜清热凉血解毒。”
李氏有点信服了:“啊,能儿,你讲的病理我虽然不大懂,但你说得有纹有路,看来你是懂得看病的了。这病可能是我近日吃东西不注意引起的。”
惠能分析道:“娘亲,您平日吃喝不懂得调理,加上那天可能无意接触到山上的树木引起了皮肤过敏而红肿发炎。有病就要及时医治。兆祥伯是四乡有名的郎中,平日医治皮肤等奇难杂症很有本事,您有没有找他看过这病?”
“我已经找过兆祥伯多次了,”李氏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兆祥伯曾经给我开过山草药,我按照他的嘱咐,一边吃药,一边用药水来洗身,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惠能不明地:“初时开的药方不行,您可以叫兆祥伯换别的药方呀。”
李氏诉说道:“兆祥伯他也给我换过好几个药方,并且说加大了药量,但是一直都不见好转。最后,他摊开双手,表示已经想尽办法,再无能为力了。”
惠能:“既然村里的兆祥伯医不了您的病,那么您可以另找其他地方的良医嘛。”
李氏的脸上堆起了乌云:“你舅父替我先后找过三个郎中来,甚至连新州筠城有名的圣手刘剑波老郎中也给我开过几剂药方,但仍不见好转,反而我的病症越来越重。唉,医来医去得个桔,始终不见好转,事到如今,我只好认命了。横竖我这把年纪了,我估计自己在世上再活不了多少时日,算了。”
“娘亲,您别如此悲观,”惠能轻咬嘴唇,沉吟起来,“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来想办法给您医一医。”
李氏问道:“能儿,你打算回来住多长的日子?”
惠能:“既然回到家乡一趟不容易,我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好呀!”离别多年的儿子能够与自己朝夕相处,这是当母亲的天大的心愿,李氏刚刚叫了好后,猛然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
惠能:“为什么不行?”
李氏指着外面,满是皱纹的脸庞泛起忧虑之色:“近来风声紧呀!那些北方和尚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如果知道你回来,决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惠能心中有数:“我也知道神秀的门徒会来这里守候,但我大白天躲到龙山的密林里去,到夜晚更深人静的时候才进村来探望您。”
李氏还是摇着头:“这还是不行。这段日子,那些北方和尚分开好几批,除了每天例行进夏卢村,到我们家中查看外,还不时分头到龙山上去搜查。如果你躲到龙山那里去,实在太危险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深夜格外震响。
李氏与惠能都预感到事态不妙。
李氏紧张地做手势示意惠能快躲到厨房,然后朝着大门那边喝问:“谁?”
门外的回答声带有气喘:“我……我是阿贵,快……快开门……”
阿贵是李氏的表侄,惠能听声后连忙从厨房出来,拉开了大门。
阿贵一阵风般卷了进来,喘着大气,道:“阿能,你……你快逃走……”
原来,阿贵是集成墟镇悦来旅店的伙计,刚才有一位值夜的北方武僧跑回来向住宿在旅店的北方武僧报告,说三更半夜时份,夏卢村李氏家有灯光,但四处门窗紧闭,见不到里面的人,只听到有男人与女人的声音。李氏是寡妇,所以判定惠能进村来了,但值夜武僧只身一人,不敢贸然动手,所以连夜赶回驻地。北方武僧的领班闻讯后,连忙将同来的十多位武僧都叫醒。阿贵当时在旅店值夜班,知情后趁武僧们整装待发之机,便不顾一切狂奔前来报信。
惠能心急地:“该怎么办?”
李氏在惊惶过后,指着窗外:“能儿,今晚我已见过你,心也满足了。你现在迅速离开,跑到远处去躲藏,越远越好。”
“不行!”惠能摆手说,“娘亲,您身上得了这奇难杂症,我怎忍心就此离开呢?!”
李氏态度坚决:“针无两头利。娘亲老了,快闻到黄泥香。只要你平平安安,日后有长进。我多苦多痒都能够忍受。你还是快点走吧。”
“不!”惠能还是那么固执。
母子多年来头一次重逢就陷入了僵局。屋内静悄悄的,油灯燃烧发出“滋滋”响声。
阿贵焦急地催促:“阿能,快逃吧!迟了就大祸临头。”
惠能眼睛凝定,忆起离开新州前,曾多次到过天露山打柴和采山草药,便猛拍大腿:“有办法了。”
李氏望着惠能,浑黄的瞳仁中闪出几点亮光:“能儿,有什么好办法?”
“娘亲,我和您一道到天露山去。”惠能指着东南方向,“天露山各种各样的草药特别多,到那里去,我既可避难,又可以给你医治皮肤病。”
“能儿,你这主意虽好,但我扭伤的这只脚不争气。”李氏无奈地捶打着左脚。
惠能指着地下的拐杖:“您不是有拐杖吗?”
李氏摆着手:“我拄着拐杖走路也觉得脚腕疼痛得厉害。天露山离我们龙山夏卢村有十多里远,要爬过那座高高的风门坳。我怎走呢?!”
惠能:“娘亲,世上无难事,您不用拐杖就可以前去。”
李氏不解地:“连拐杖也不用?难道我们有会飞的翅膀?”
惠能举起右手,拍打着左边的肩膀,朗声地:“翅膀没有,但我有肩膀!”
“肩膀?”听惠能这样说,李氏还是未明所以,“能儿,肩膀有什么用?”
惠能站了起来,将双手放到背后,再往上一托,朝前走了两步,做了一个背人走路的动作:“娘亲,我把您背上天露山!”
“啊!你背我上天露山?!”惠能这决定太出人意料了,李氏脸露难色,“这……你背着我,翻山越岭,过涧涉溪,要走大半天,是好苦好累的呀!”
“苦和累,有什么可怕呢?我三岁时,爹爹已离开我们了。我是捱苦长大的。”
李氏深情地:“能儿,为娘知你是在苦水中浸泡大的。”
惠能:“娘亲,我小时候,您背着我到处走。现在我长大了,背您上山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呀!”
李氏内心一阵滚热,泪水夺眶而出,道:“能儿,背我上天露山,太辛苦你了。为娘我心中不忍呀!”
惠能故意扳着脸孔:“嘿,娘亲,我们母子俩,是心连心的亲骨肉,您还讲什么客气话呢?!”
知子莫母心。李氏也故意沉着脸:“你呀,现在毛翼丰满了,倒要教训你娘亲来了。”
患难中的母子俩,推心置腹,两人禁不住开怀大笑。
阿贵急焦地催促;“北方和尚正朝这边杀来,我也该回去了,你们快逃走吧。”言毕,急急地出了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危难在即,李氏马上收拾简单的行装。
惠能则动手将带来的包袱重新包好。
南方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窗外一道蓝色的电光乍然而起,划破乌黑的夜空,瞬间即逝,随即,沉雷炸响,在天空如万千战车滚过,滂沱大雨从天而降,打得屋顶“啪啪”作响。
李氏皱起眉头:“能儿,下大雨了。”
惠能:“风雨交加,天助我也。”
李氏:“为什么?”
惠能:“风雨横扫,把我们路上的脚印全扫掉了。那些武僧即使前来查找,也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好,”李氏指着墙边,“能儿,那边有件大簔衣。”
惠能趋步前去,一把抓起了大簔衣,又拿起了旁边挂着的尖顶大竹笠,“走!”
外面天穹黑漆漆的,山风呼啸,横斜的雨箭射在地面上,“啪啪”作响。
远山与四周的田野都淹没在茫茫的黑暗之中。虫鸣蛙鼓被风雨的喧哗声掩盖了。
惠能与娘亲刚刚离开,十多位手持兵器的北方武僧气势汹汹地杀到夏卢村,将惠能家团团包围,大声喝叫开门,里面无人应答。
他们用脚猛地踹开大门,冲了进去,四下搜索,却是一无所获。
领班武僧朝手下说:“惠能肯定回来过,定是接他母亲到什么地方躲藏去了!我们分头去追!”
武僧们即分成几路,似水银泻地般冒着倾盆大雨朝不同方向追杀而去。
一位青年男子,背着一位老妪,上面盖着大簔衣,再戴着尖顶大竹笠,离开了夏卢村,踏着田野路上的泥泞,朝着天露山,迈开坚实有力的步伐前行。一步一挪移,一步一汗珠,一步一脚印。一步一段情,一步一份爱,什么风狂雨骤,什么丛生荆棘,什么坑洼泥泞,什么山高路陡,都阻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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