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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手足相残

本章节来自于 飞越地平线的鬼 http://www.lishu123.com/131/131194/
    熄火下车走进小院,门从里面反锁,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味。我拿起吊环敲打木门,发出异常沉闷的响声。少顷,脚步声由远而近,插销啪的拉开,木门咯吱开了。水红潮面无表情地道:“你快点不行吗?”

    “堵车,耽搁了。爸,到底怎么了?”我解释且问道。

    他如临大敌般警惕地瞅瞅四周,眉头紧锁成川字,低语道:“进来再说。”

    我闪入小院,水红潮关门上销,携我入客厅。水军天表情凝重,一脸天寒地冻,在正厅回踱步,见我挥手示意坐下。他时而仰天长吁短叹,时而低头苦苦思索,内心的纠结挣扎矛盾不言而喻。水红潮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气氛越来越沉重。我着急地道:“爷爷,爸爸,到底怎么了。”

    水军天一掌砸在矮柜上,吓得我差点窜起来。他咬着老黄牙骂道:“天杀的陈强,让他好好约束儿子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了,天都被捅破了,叫老子如何去收拾。”

    廖云说的丝毫不差,陈强父子真出事了。我和陈子杰是敌人不假,但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完了水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抬头望着水红潮,他老人家的表情极为精彩,兴奋担忧得意懊恼不足而是,变幻无穷,察觉我的目光,他咧嘴无声而笑耸耸老肩。水天军叹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为何就是听不进去呢!现在可怎么办?”

    老头子双腿发颤,可见事态之危急。水红潮道:“爸,您别动怒,身子要紧。”

    水军天犀利的目光指向水红潮,暴怒的好像要把他分尸似的。他吼道:“你就会让老子别发火,按你的意思丢车保帅,宰了他们父子,这事老子做不来。”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老革命的威风当真不减当年哪。水军天仰天长叹,重重坐在沙发上,颤抖的老手掏出烟塞入嘴里,深深狠吸,烟雾凝重的好似牛奶。我望望憋屈的水红潮,故意问道“爸爸,谁惹爷爷动怒,我去收拾他。”

    水红潮火冒三丈,直接拿我当出气筒。他极力压制愤怒,忿忿不平地道:“你小子没长耳朵吗?陈子杰那混蛋出事了,不用你去收拾,自有人要收拾他,顺便连我们一起收拾。”

    “什么?”我摸摸鼻子发呆发懵,表演逼真地问道,“他得罪谁了。”

    水红潮冷笑,淡漠地道:“他发财心切,好大喜功,做事不择手段,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被上头给盯上了。”

    我结巴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水红潮继续解说故事内容,咬牙切齿地道:“那混蛋炒期货,开始赚了很多钱,继而欲念膨胀得无以加复,不仅动用自己的全部资产,还利用职权挪用公家的资金炒,结果血本无归。陈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焉能见死不救,便违规审批项目收取贿赂填补亏空。东窗事发,逃无可逃,你爷爷想救也救不了。”

    我从水红潮的嘴里知道了故事的大概,从他老人家的表情里没有读到同情和悲切,只有幸灾乐祸和火上浇油,以及深重的痛打落水狗的意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子杰这回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翻身。我内心美得不得了,却表现出异常担忧的神情。我抬头望着水军天的干枯无光的皱皮老脸,极有勇气地分析道:“爷爷,此局为死局,救无可救。耗下去对我们极为不利,必须尽早决断。若要救,那就赶紧疏通关系;若不救,也要疏通关系。若置之不顾,放任事态发展,我怕他们反噬我们,那事态就完全失控了。”

    水军天听闻微微颌首,直勾勾地望我片刻,目光微微明亮,继而黯淡消失。他摸摸稀疏的头发,犹豫不决地道:“你让我再想想。”

    水红潮等不及了,煽风点火哀求道:“爸,任鬼的话很有道理。事态已无收拾的可能,我们必须早做打算。一旦他们父子被纪委的人给提走,那就大事不妙了。大哥二哥都说除了丢车保帅之外再无他途,你再不抉择那可真完了。”

    水军天骨瘦如柴的老胳膊抖动的愈发厉害,浑浊的老眼隐隐闪烁着水花。他仰天悲叹:“陈志坚啊陈志坚,不是我水军天忘恩负义,置你的后人于不顾。我真尽力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所有努力皆是枉然。你若泉下有知,千万不可怨我。百年之后,我会亲自向你磕头谢罪。”

    老人家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老泪纵横,满腔的沧桑与无奈无人倾述。我兔死狐悲,内心异常难受。我和水红潮上前扶他坐下,水红潮道:“爸,您这样,我心里难受啊!

    水军天抹抹脸上的泪水,瞬间恢复了镇定,说道:“我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红潮,把你的备用手机给我,晚了就来不及了。”

    水军天的情绪转换之快令我异常惊讶,进而深切明白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的含义。老革命就是老革命,不断则罢,断了便是一了百了,再无回转的余地。我甚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不透他的表演究竟是真似假!也许,假事真做真亦假,这就是人世!权当美梦幻罢了。

    水红潮找出一部没用身份注册的备用手机交给水军天,老人家戴上老花镜,颤抖着拨通一个号码,然后步入了偏房,轻轻锁上了门。我和水红潮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轻松。等待很是漫长,时间凝稠得好似浆糊。我想起了飞蛾那厮,心里莫名的疼痛。很久之后,伴随着插销的声响,幽静的气氛被打破,水军天步履踉跄走了出来,把手机丢给水红潮。他重重坐在沙发上,揉着鼻梁说道:“把这部手机给我销毁了。”

    水红潮答应一声,问道:“爸,结束了吗?”

    “基本结束。”水军天鹰隼般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安排道:“任鬼,你去湖畔圣水B区2幢18号与飞寒相见,他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你都答应了吧!”

    我知道无法忤逆老人家的意思,这也是他们让我赶到省城的目的。想起廖云的交代,便隐有不安,却无奈地答应,旋即离开了小院。水红潮跟随我出门,反复交代我注意安全,困兽犹斗,小心为上。最后,他递给我一把车钥匙,指指远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转身返回小院。我无法预判飞蛾的行为,进入车里从后备箱取出手枪别入腰间,然后钻入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启动手机导航软件锁定目的地,驾车出了大门。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城市一如既往地拥挤喧闹,周末的人们面带轻松的笑意倘佯在街头,轻松地散步购物。我被禁锢在黑的,透不进光亮的车厢内,内心比黑夜更黑几分。进入湖畔圣水,在小区左转右拐,上坡下坡,穿过无数狭窄的道路,寻找脑中的那串数字。翻越一座长满竹子的小山坡,终于发现了那串熟悉的数字镶嵌在巨大的别墅正门边的大理石壁上,心陡然收缩,缓缓把车顶在路边的车位上。我盯着占地面积巨大的别墅,无法确认这是陈子杰的家,还是飞蛾的狗窝。不过,我猜想这也许是飞蛾的狗窝,为了保护自己,我对陈家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理出其中无数的重要之人,找到了无数隐藏在城市里的房屋。然而,在陈子杰名下近乎一百套房产里,没有这幢别墅的踪迹。曾经,我清楚对手的强横,制定了极其细致的应付方案,派人紧盯他唯一的孩子。却无法预测短短的一年之后,局势彻底改变,头号大敌没死在我的手里,而是作茧自缚,自掘坟墓而亡。以我对小陈同志的了解,他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挪用公家资金去豪赌。商圈果然风云诡秘,变幻无常,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往往会改变人的命运。陈子杰,乃是最好的反面教材,我引以为戒的对象。面对过去的老兄弟,我心虚要命,跳动得厉害。让黑色的玻璃露出一条缝隙,深深吐出腹腔内部的浊气,又深深吸入清新的空气,打开车门站在光影斑驳的绿荫里,一步一步向别墅大门走去。面对厚实的合金门,看见自己如临大敌的表情,我龇牙咧嘴地笑了,瞬间抛弃自己可怜的恐惧,重重按了门铃。

    红绿灯交错闪耀,动人的铃声打破下午的凄清。少顷,大门打开,飞蛾出现在黑暗的阴影里,好似一抹黑色的影子。我们对歭不动,聚光打量陌生的彼此。飞蛾更廋更萎靡,眼窝深陷,头发犹如门口的蒿草,凌乱倔强地站立。眼神冰冷地恰似深渊,血红色的瞳孔充满仇恨,让我产生了自己宰了他全家的错觉。他想用目光把我撕裂,可这只存在于玄幻小说里的技能,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存在。我身后的世界很寂静,他身后的世界更为寂静。我们静静对视,黄色的树叶无声飘落。飞蛾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紧盯飘落在地的黄叶愣愣出神,嘴角抹过无奈的意味,眸子里的血色慢慢消褪。他重新望我,淡淡地道:“任鬼,我等你很久了。”

    “飞蛾,我也等你很久了。”我开启防御模式,肌肉凝固,风轻云淡地道。

    飞蛾好像很惧怕阳光,抬手放在额前,望望湛蓝的天空。这时,一缕若有若无的哭声慢慢钻入我的耳膜,传导至大脑深处,晕开了层层绝望的涟漪。哭声清幽,哭声绝望,哭声悲怆,那是女子濒临绝境才能发出的哭声。飞蛾感叹,展臂指向远处的小树林,轻轻阖****率先而走,我紧紧跟随。

    他走得很慢很慢,阳光照在单薄如纸的身躯,有种苍凉衰老的意味。化学毒素彻底掏空他的身体,埋葬了他的灵魂,剩下空空的躯壳。别墅内女子的哭声还在耳畔响,我突然觉得飞蛾好不可怜,仇恨霎时烟消云散。

    树林幽静,小道荒芜。十丈开外霍然广阔,竟是别有洞天,只见半亩见方的地面芳草萋萋,居中是花岗石切成的精致喷泉。水滴化雾化丝,飘散四方,落在脸上凉飕飕的。脚踏柔软的草垫,行到中央位置飞蛾突然转身相望,我停下脚步与之对视。伫立在寂寥的草坪,风轻轻托起了衣襟,我陡然提高警惕,以防飞蛾的袭击。飞蛾面部抽搐,冷冷地道:“任鬼,我从未放弃过杀死你。”

    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是嘛!你就这般自信。”飞蛾眯眼望我,笑容干枯诡异。

    我道:“这是事实,你无法改变。”

    飞蛾冷漠地道:“今日今时,我还想尝试一下。”

    言未尽,拳头御风而来,重重砸在我的脸上,但见群星闪烁,世界颠倒。我不避不闪,心甘情愿挨了一拳。飞蛾一愣,想也不想又是一拳招呼过来,群星闪烁之后是金光无限的世界。我依然站立,伸手拭去脸上的鲜血。飞蛾见依然我不还手,竭斯底里地喊道:“混蛋,是男人你就给我动手,别给我装孙子装可怜。”

    我淡淡地道:“飞蛾,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解释?要打要杀由你,来吧!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飞蛾面露鄙夷之色,上前抓住了我的领口笑道:“杀你,有那个必要吗?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任鬼,曾经你是我的大哥,我很崇拜你。现在,我很鄙视你。你就算拥有整个天下,我依然鄙视你。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条下贱的狗,一条只会对女人摇尾乞怜,以获得权利金钱的公狗。你所获得的地位名誉,全是靠欺骗女人的感情得来的。你好比出卖躯体的鸭子,龌龊不堪,贱得无法形容。”

    我凝视眼前因激动而变得扭曲的脸,他竭斯底里的咒骂充分展现了他内心的脆弱。我嘴角勾起蔑视的弧度,冷冷地道:“飞蛾,这世界向来弱肉强食,人们只会崇拜成功者,鄙视可怜的失败者。我,现在是那个成功者。而你,只是可悲的淘汰者。人们很快会把遗忘你,正如你形容的那样,犹如遗忘一只年老掉牙的看门狗。”

    说到此处,我暗自得意,露齿而笑。飞蛾气急败坏,飞起一脚正中我的小腹。我失去了重心仰面倒下,剧痛如影相随,冷汗涔涔而下。飞蛾飞身而上,一脚接一脚狠命踹来,咬牙切齿地道:“****养的,我让你笑,我让你笑。混蛋,我搞死你。”

    我蜷曲身子,双手护住要害部位,俯身而爬。飞蛾重重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高声笑道:“娘的,差一点就踢到了你的蛋蛋。那样,你直接变成太监,再也祸害不了别人。那时候,月奴那个贱货肯定会把你给甩了,重新找个小白脸姘着,你就成了真正的乌龟!此后,你家断子绝孙,你妈那个老贱人非活活气死不可。”

    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燃我胸中的怒火,她侮辱我和月奴也就算了,尽然扯到我老娘的身上,简直就是找死。愤怒熊熊燃烧,我抓住机会霍然转身,抓住飞蛾飘飞的大腿用力甩出去,快速起身站立。飞蛾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重重落在草地上。我闪电般地猛冲而上,重重一脚踢在飞蛾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飞蛾哀嚎惨叫,滚出老远。我失去应有的冷静,发疯似地猛踢飞蛾,咆哮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上次你派人暗算于我,我念在过去的情谊咬牙忍了。你却得寸进尺,这般侮辱我,真不想活了。既然想死,我成全你。起来,咱们今日了断。”

    我站立不动,飞蛾摇晃起身站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跳刀弹开,向我步步紧逼而来。他面部狰狞,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恶狠狠地道:“反正,反正我也活不成了,索性拉你这混蛋当垫背。”

    他既然亮出了武器,我也在客气,伸手抽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刀,临空比划几下。我不屑一顾地笑道:“来啊!上呀!好兄弟,咱哥俩今日既分胜负,又断生死。”

    飞蛾咬牙跳跃上前,挥刀又快又狠捅向我的心脏。我迅速挪步侧身躲闪,惊险避过了他的攻击,一拳砸在他门户大开的背上,再一脚蹬中他的屁股。在惯性的作用下,他一个狗啃摔倒在地。

    我嘿嘿地笑,说道:“早提醒过你,那玩意儿最好戒了,你偏偏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毋须我动手,你会活活把自个给累死的。我的好兄弟,你真的好可怜。起来,继续玩。”

    飞蛾爬了起来,吼叫道:“我,我跟你拼了。”他拼尽最后的气力,双手握刀瞄准我的胸部奋力扑来。我凝视那抹寒光,瞅准时机飞起一脚踢中他的手腕,刀飞了。我临空换脚侧踢正中他的面颊,飞蛾惨遭猛击,鲜血直流侧飞,沙包般重重落地,艰难挣扎想爬起来,如何努力就是爬不起来。我摇摇头叹息,收刀上前捡起他的刀远远扔了,凝目望着飞蛾踹上几脚。飞蛾咬牙忍住不吭声,表情极其痛苦。

    我于心不忍,停止殴打,说道:“看看你现在的德行,人不人鬼不鬼的,想杀我完全就是做梦。我和月奴真心相爱碍你何事,你左次右次加害于我犯得着吗?我看你是大脑生锈了,白痴的猪。”

    想起上次惊心动魄的伏击,我不禁血气上涌,又一脚踢在飞蛾背部。他闷声惨叫,我继续骂道:“我是狗不假,你又比我高级多少?同样是陈子强豢养的一条狗。我们并无本旨的区别,都是别人的看门狗。飞蛾,你醒醒吧!陈子杰和月奴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就是交易而已。不这样,月奴怎会委身于我。你的思想也被药给掏空了,智商趋于幼儿园大班的水平,犯得着跟我死缠烂打,不死不休吗?”

    “我不管,我就想杀了你。”飞蛾突然窜起,抱住我的脚将我生生放倒,疯狂让其力气大增,重重一拳击打在我的胸口。我死死箍住他的胳膊,用胳膊肘撞击他的小腹。他顾不得疼痛,双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用力下压,目的是让我窒息而死。我左手掰他的手,右手掐住他的脖子。我们好似两只野兽,在草地上翻滚扭打,欲制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相持了很长时间,飞蛾的体力渐渐不支,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弱,我已能畅快地呼吸。他呢!伴随着力量的增大,脸色由红变青,由青转紫,双眼凸起就快断气了。我可不想成为杀人凶手,便松手说道:“飞蛾,我不玩了,你还想不通就掐死我算了。”

    飞蛾大口喘息,凶狠的目光慢慢柔和了,松手激烈咳嗽。我同样大口喘气,仰望令人晕眩的天空。他气管咕嘟咕嘟的响,那声音就像老旧的电风扇在运行。我抡起巴掌在他的背部重重一掌,帮他把堵塞在气管里的口痰吐出来。呸的一声,飞蛾吐出浓痰,骂道:“你想拍死老子啊!”

    我笑道:“我还等着你来杀我,怎能让你先死。”

    飞蛾长叹一声,坐到在地上无奈地道:“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杀你,这可惜老天助你不助我,这就是命啊!我决定不杀了,你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就让天来收拾你吧!”

    我看着飞蛾笑,他也看着我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而非演戏。我们冰释前嫌,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时候我们都很穷,却活得快活洒脱。现在呢!光鲜之下是**!过去就是过去,留恋也是徒劳。此时此刻,我非常得享受。风吹过,树叶漫天飞舞,就像成群的蝗虫,意味着灾难的到来。

    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飞蛾盯着树叶感叹道:“人生就想落叶,倏忽而逝不留一丝痕迹。身前身后,皆是虚无;爱恨情仇,尽归尘土。”说罢,他躺在了草垫上。

    我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样赋有哲理的话语,也许是危机来临前的顿悟。我真诚地问道:“陈子强在劫难逃,你有何打算?”

    风吹过凌乱的头发,飞蛾苦笑道:“钱权都完蛋了,我还能怎样?挨过一天是一天!”

    “这并非长久之计?”我望着飞蛾道,“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做老板。要不这样,我出资你开公司,收益风险平分,你意下如何?”

    “谢啦!大哥。”飞蛾平淡地道,“晚啦!来不及了。人一旦走错一步,想要回头却是千难万难。”

    听到他叫我大哥我很是激动,却无法理解他的话,问道:“你什么意思?”

    飞蛾抓跟青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青色的汁液从嘴角溢出,他淡若烟沉地道:“倾覆之下,岂有完卵,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清楚。表哥干的那些事,皆是假借我手而行之,纪委焉会善罢甘休?你说得不错,这次我们在劫难逃了,牢房都准备好了。”

    “你别过分悲观。”我握着飞蛾冰冷的手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不会坐视不管,眼睁睁看你进去。”

    飞蛾微微一笑,淡定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就别为我的事白白耗费精力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难于摆平,今日能相见已为奢侈。我们都是幕后大人物的代表,相见仅仅是为了交易。”

    也许是说得急了,他接着咳嗽。我知道自己来的目的,愈发倍感凄凉。飞蛾吐痰,喃喃地道:“俗话说得,人走茶凉,但现在人还没走,茶就凉透了。这也怨不得谁,只怪当日表哥不听我的劝阻,非要将全部的家当投入到期货市场,以至于落得这般惨烈的地步。当今社会,自己最亲近的人都难于相信,何况是那无法预测的金融市场。你我皆深陷于钱权战争之中,今日再想全身而退已无可能。一个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欺骗一小撮人很简单,但想欺骗天下人就是做白日梦。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表哥却是不明白。他就会做白日梦,因此输得如此之惨烈,不仅赔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牵连了他人。他,才是真正的白痴加猪头。”

    他的话很有深度,令我刮目相看。这些年他也经历过太多的事,以至这样的智慧通透。我叹服道:“你看得这么清楚,那还犹豫什么?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为了顾全自己而牺牲别人再正常不过了。要不,你索性去投案自首,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你表哥的身上,或许能逃过此劫。”

    飞蛾望着我笑,而后坚决地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我承认了,说道,“但这是非常时期,只能行非常之事。”

    “表哥一家对我有恩,就算死我不会背叛他。”飞蛾固执地坚持,亦如从前一样的死不悔改。

    我很是愤怒地道:“你傻了,非要往火坑里跳。不错,陈子杰确实有恩于你,但你也不能为之陪葬。你已经为他做了该做的事,苦口良药,忠言逆耳,他不听方才走到这步。你非要去殉葬,那不是傻,而是蠢。”

    飞蛾嘿嘿而笑,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了鸟儿自杀,比我还蠢几分。”

    我怔了怔,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这就是手足,虽为敌人,却心意相同,了如指掌。我狡辩道:“那是两码事,岂能混为一谈。

    “我意已决,你再劝也是徒费口舌。人得有点追求,不能像畜生一样懵懂的活着,这不是当年对我的教化吗?我可一直记着。任鬼,咱们很久没见面了,你就消停一会儿吧!好好享受宁静的时光,也不枉我们相知一场,行不?”飞蛾握着拳头,狠狠地警告道。

    我只得作罢,仰望蓝天不说话,灵台澄澈,心胸开阔,人快活无比。我与飞蛾从归于好,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飞蛾轻声哼起我们以前经常唱的一首歌,黄家驹的《海阔天空》,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快乐时光,我们骑着摩托漫无目的地狂奔,没心没肺地活着,何等之逍遥。我情不自禁,和着节拍跟着他唱了起来,歌声在风中飘荡,无名的伤感弥漫心扉难于散去。飞蛾泪流满面,我也泪流满面。歌声停歇,世界重归寂静。飞蛾苦笑道:“真他娘的煽情,媚俗。”

    “是媚俗。”我笑了。

    沉默许久,飞蛾则身望着我道:“任鬼,回眸我这一生,虽短暂但也风光,唯有两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永远不能释怀,你能猜得出吗?”

    我不加思索地道:“第一件事是你骂跑了自己深爱的女朋友,第二件事是你没把我给宰了。

    飞蛾纵声大笑,击打地面感叹道:“知我者,任鬼也。”

    我见他的神情悲切,内心犹若刀割般难受。他仰望天上的白云,忧伤地道:“小鱼,你在哪里?我好想你。”说完,眼泪从眼角滚落,就算是精钢铁骨之人,也是软肋。他想小鱼,我想鸟儿,不禁长叹。

    飞蛾问道:“干嘛叹气?”

    “你想小鱼,我何尝不想鸟儿呢?你虽不知小鱼身在何方,但她好歹活着,你也该安心了。鸟儿呢!我亲眼看她被烧成灰烬,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是人生之大不幸。鸟儿不死,我就不会娶月奴,我们也不会自相残杀了。”

    “可惜人生没有假如,是吧!”飞蛾散淡地道,“我是想杀你,但失败后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经常想如果当初我别介绍你们认识,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想归想,总得面对现实,盘算着如何谋划你。”

    他对我微笑,一脸平静。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危机。兄弟,要不你跑吧!先去国外避避风头,过几年再回来,好不好?”

    “我累了,跑不动了。况且,我的身体早不成了,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与其在颠沛流离中死去,不如引颈就戮来的爽快。”飞蛾保持着一贯的澄净,这让我受不了。

    我吼道:“你就是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才会搞成今天这般地步。早叫你去戒,你就是不听,非要往火坑里跳。真是……真是……”

    飞蛾戏谑道:“真是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你想说的我替你说了,千万别生气。”他咧嘴望着我傻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壶,拧开喝口,然后递给了我。我接过喝口,竟是伏特加,辣地要命。我们轮流喝酒,一壶酒很快就完了。飞蛾不死心,倒悬壶口往嘴里倒倒,最后一滴酒汁落下。他满意的笑笑,随手将酒壶丢得老远。他叹息一声,对我说道:“大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说吧!”我道。

    “如果我真进去了,麻烦帮照顾一个人。”

    “在别墅里哭泣的人?”

    “知道瞒不过你?”他掏出张卡递给我,说道,“待风声过去,你再把此卡交给她,明白吗?”

    我点点头,飞蛾被调查,那女子自然逃不了。宣判之后,飞蛾的资产肯定会被没收入库,女子肯定无依无靠了。飞蛾告诉我密码,我问道:“你在托孤吗?”

    飞蛾笑了,说道:“算是吧!”他又告诉我一个电话,好像想到了极为重要的事,郑重警告道,“你给我听好了,别打她的注意,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火了,把卡片还他,飞蛾不接。我道:“你这么不信任我,那就别为难我了。”

    飞蛾急道:“若不是情况紧急,我还真不想找你干这事。”

    “这件事我会委托别人去做,你就放心吧!”我收起卡道。

    交代完毕,飞蛾长舒一口气,我发现他的眼角竟然湿润了。他道:“咱们是兄弟,永远都是。我的亲人便是你的亲人,望多加关照,我就了无牵挂了。”

    我抑制不住,哽咽道:“我会尽力救你”。

    飞蛾陡然纵声长笑,凄厉悲壮,我心如刀绞。大笑之后,他仰天道:“大事已毕,何惧生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表面豪迈,骨子里却满是心酸无奈,听了让人唏嘘。我抹去眼泪,道:“能认识你,真好。”

    “来世上走了一遭,与你这般无耻的人做了弟兄,不错不错。大哥,临行前我有一句话相赠。”

    “说吧!我听着呢!”

    “人只有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生存下去。要摆脱做狗的命运,那只能变成狼。多年以前,我就看出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而我明显不具备这种能力,落地这般光景,其实是咎由自取。因此,我衷心希望你能以我为戒,干出一番事业来。”飞蛾句句箴言,我连连点头。

    我拍拍胸脯,说道:“永远铭记于心。”

    飞蛾轻松地笑了笑,说道:“私事谈完了,接着谈公事。我表舅的要求很简单,水家只要保证陈家的妇孺一世的富贵,他们宁愿销毁手里的文件,且永远闭嘴。”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要求了。”我觉得这也太简单了,不相信得问道。

    飞蛾微微颌首,看看手表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或许是一个不太完美的结局。不过,能够如此作别,不枉相识一场,走吧!”

    他率先从草地上站起,拍去身上的灰尘和草屑,迈步向前而去。我懒得拍,追上前方的飞蛾。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道:“你派人偷过我吗?”

    飞蛾站住,定定望着我道:“我有那么无聊吗?”他想了想,高兴地拍拍我道:“看来,你仇家不少,以后小心。”不是他,那会是谁呢?这事太棘手了。但我相信敌人会出来的。

    一起出了小树林,快到门口的时候,阳光下的飞蛾转身望着我灿烂而笑,笑容亦如N年前那样的灿烂和纯净。他挥挥手回头打门,影子似地进入别墅,消失在漆黑的世界里。我仰望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高大别墅,转身钻入汽车,启动引擎离开小区。

    我心不在焉地驾驶着汽车,回味刚刚发生的事情,好似做梦一般的不真实。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大厦时刻提醒我,这是现实而非梦境。飞蛾很快会成为记忆,一个永不消逝的记忆。我口口声声说能救他出来,其实是假话,无非安慰罢了。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更无法左右他的命运。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就像生活一样的虚伪。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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