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心郁闷无比,把玩手机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拨通那个我最不敢面对之人的电话号码。手机响了很长时间还是无人接听,只得挂断。我暗自揣测她不接电话的原因,假设了无数的可能,又逐条排除之。烦躁无可解,颓废地靠在椅背不停转圈,愈发焦躁慌乱。等待审判比审判本身可怕,这是卡夫卡的名言,我深切体会到此言的真正含意。手机嘟嘟作响,抓过一看竟是廖云发来的短信,简短的一句话,正在开会,有事稍后再说。
我无奈摇头,诸般感情纷至沓来,心情更为沮丧。一拍桌子,心道干脆提前下班,回孤岛去把那些见不得阳光的账本资料全部销毁,清除手中的定时炸弹,即便被查也无后顾之忧。说走就走,提包出了办公室,跟曲斌请假赶去品雅居。路上打电话给孟轲,叫她带着账本在品雅居汇合。
天空乌云集聚,好似纯正的墨汁,罩住了苍茫的大地。暴雨即将来临,我想超越暴雨,让自己逃出危险的地狱。到了品雅居,并未看见孟轲的汽车,便站在停车场耐心等候。几分钟之后,孟轲的车进入视线,直接停在我的身侧,车窗随即降下,我意外的看见小黄。两人好比牡丹杜鹃,姿色不分上下。我问道:“东西呢?”
“后备箱里,”孟轲道。
两人下车,我偷偷瞟眼小黄。她对我微微而笑,目光迅速转移。孟轲道:“账本太重,我叫小黄来帮忙,还是觉得吃力。”
我惊讶地道:“怎么不多叫个人?”
孟轲道:“人多眼杂,我不放心。”
“难为你们了。”
“没事。”孟轲打开后备箱,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得赶紧返回公司清理账目。”
我提出后备箱里的密码箱放在了地上,趁孟轲翻找钥匙的时机,轻轻拉拉小黄衣服。小黄狠狠瞪我,远远避开。孟轲找出钥匙,递给我道:“我们先走了。”
我道:“完了一起吃饭。”
“好。”孟轲提醒道:“你小心点。”
我点头目送她们离去,提起沉重的密码箱放入车中,离开品雅居奔向十五公里外废弃的垃圾填埋场。冬日的荒山人迹罕至,冷风嗖嗖灌入车里,吹得脸生生的痛。车行走在狭窄的砂石路,颠簸半天,一个被填平的小山谷出现在眼前,星星点点的杂草四散分布,满目荒凉之色。停车提出密码箱,把账本倒入天然的小坑里,用草纸点燃焚烧。火逐渐变旺,贪婪地吞噬纸张,铺面而来的热浪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山谷恰好处于背风之处,白色的烟雾升腾而上,升到高处被风吹散。我找了一跟枯枝,挑起燃烧不完全的纸张放在火苗上重新燃烧,直至化为灰烬。很快,一堆账本成为黑色灰烬,便用矿泉水扑灭余火,青烟升腾,销毁工作结束。我喝掉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深深呼吸清冽的空气,转身返回汽车。
心终于宁静,张惠妹嘶哑苍凉的歌声犹如眼前的世界,空灵寒寂,荒芜孤独,充分展现女人内心的寂寞。我习惯寂寞,我习惯孤独,我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因此身体无比的苦难。手机铃声响了,廖云的号码,停车关掉音响接听。
廖云直截了当地道:“你敢主动打电话给我,想必是分寸大乱,病急乱投医。任鬼,想问什么说吧!我时间金贵着呢!”
“陈强父子的事上面打算怎么处理?”我问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廖云冷冷地道:“你这不是舍近求远吗?他们的事你老丈人最为清楚,问他不就行了。”
“他守口如瓶,半点风声都不透露给我。”
“我知道,就是不想告诉你。”
“不说就算。”我直截了当地道,“再见。”
“你敢挂,我就敢让你万劫不复。”廖云威胁道。
我惫懒地道:“反正都是万劫不复,你的威胁对我没用。”
“白痴。”廖云骂了一句,语气比寒风还有冰凉几分。她道:“此事涉及资金巨大,政府蒙受巨额的损失,负面影响极其恶劣,上级部门绝不会善罢甘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风暴即将来临,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坚决地道,“任他呼风唤雨,我自岿然不动。”
廖云冷笑,进而挖苦道:“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我有恃无恐地道:“我死了,你岂不是很孤单。”
“这话倒不假,因而我不会让你轻易去死。”听了这话,我笑了,她这般在于我的生死,岂不成了我最大的保护伞。女人,特别是充满仇恨的女人智商果然很低。廖云沉默半响,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陈强父子自杀的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没有,我就跟飞寒见过一面,说的也不是这事。”我知道瞒不了她,毫无掺假地交代了。
廖云很是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说了些什么?”
“因为某些原因,他非常仇恨我。我们先是决斗,结果谁也搞不死谁,继而忆苦思甜,大哭一场。最好,他托孤于我,让我照顾某人。”
“你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廖云听了索然无味,无线惋惜地道。
我问道:“你就那么想我死。”
“正确,但暂时不会让你死,我还没玩够的嘛!”
“女流氓。”我腹诽道,旋即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道,涎着脸问道:“水家会被牵连吗?”
廖云重重冷哼,阴阳怪气地道:“真是个好女婿,这么关心水家的安危。无痕啊!你这可怜可悲的臭丫头,自打我进入家门,你便天天与我抬杠,恨不得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即使死到临头,还是不肯认输罢手,找个小王八蛋来对付我。可惜所托非人,人家早把你给忘了。真是个白痴的女人,至死都没明白一个道理,最危险的敌人并非外人,反而是你最深爱的那个人。”
我静静听完廖云的冷嘲热讽,非但不生气,心里反而宁静。我对鸟儿的感情,哪用得着她来评论。我没有与她抬杠的兴趣,真诚地道:“廖云,你是过来人,做人的辛酸苦楚应该比我更为清楚。所以,你在如何我都不会与你计较。”
廖云语塞,沉默半响幽幽而道:“人啊!自以为是的蠢货。陈强父子所犯之罪极大,但要撼动水家这棵却是不能。未来如何,你自己好好掂量。”
“谢谢。”我道。
“不必。”廖云生硬地道,“我就想把你养肥了再杀,懂吗?”
我不理会她,问道:“他身体可好?”
廖云淡漠地道:“他去北京一个多月了,时常在电话里询问起你的情况。任鬼,大伟将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有空你上来陪陪他。鸟儿走后,我和他失去了原有的亲密,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涧将我们分割。我努力了,却还是失败了。也许,我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你们共同的敌人。”
我突然觉得廖云很可怜,为爱牺牲了太多,遗憾的是她的牺牲毫无意义。鸟儿走了,叶大伟变了,生活重新回答起点。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鸟儿用死彻底击败廖云。她知道自己败了,因而才如此痛恨我。作为局外人,我看得很透彻,在这场持久战里,没有胜利者,大家都是输家。
我道:“我觉得你可怜,因此我愿意把命给你。你要取,随时都可以取。”
“你能认识到这点很好,对于你的出言不逊我姑且不追究。”廖云沉默,然后说道:“我不可怜,我只是孤独。在某些人眼里,我只是工具而已。现在,我看清了,他真正所爱的人还是慕容秋,我真够白痴的。任鬼,你也别高兴,你和我一样,永远都是外人。”
廖云冷若玄冰,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我心里一紧,生怕她做傻事,慌忙劝慰道:“你不要悲观,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无法言说罢了。因为我的境遇跟他差不多,我爱鸟儿,也爱月奴。我娶鸟儿伤害了月奴,我娶月奴又觉得对不起鸟儿,真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矛盾中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只能借酒消愁,自我放逐。”
“活该!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再见。”廖云气咻咻挂了电话。
我掏出一支烟,心情与眼前的风景并无二致,荒凉灰暗无光。回到忘忧酒店,财务室灯火通明,小黄指挥手下核对账目,孟轲却不在。我站在门口瞅瞅忙碌的小黄,转身悄悄离去。宽大的总裁办公室里,孟轲同样在核对账目。我轻轻敲门,孟轲抬头灿烂而笑。美好如春风暖暖的,凉凉的,荡涤心底的烦闷,生命便开了花。我就喜欢看她工作的样子,专注认真,一丝不苟。
步入办公室,我欺身而上,大胆在她脸颊侧面一吻。孟轲大惊,推开我啐道:“别占我便宜。”
“现在不抓紧时间,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任鬼,你什么意思?”孟轲很是震惊地问。
我道:“月奴的事你也知道,假如我真进了监狱。别说亲你了,想见你都困难。”
孟轲听了面色煞白,恐惧地道:“这事真会把你牵扯进去。”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我颓然坐下,端起茶水喝着。孟轲过来坐下,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她抱住我的头狠命亲吻,我推来她道:“你来真来?”
“废话。”孟轲抹抹嘴,说道,“你真进去了,我想把你的味道留下。”
“你太粗鲁了,我有点受不了。”我贱贱地道。
“混蛋。”孟轲起身一跺脚,说道,“但愿你真被抓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出来。”她转身继续整理账本,我过去帮忙。她不理我,把账本弄得碰碰作响。我厚颜无耻地道:“刚才的感觉很是美妙,我会记上一辈子的。”
孟轲不言语,继续手上的工作。我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孟轲道:“累,就去里面休息,别妨碍我工作。”
我真觉得累了,对孟轲说声抱歉进入卧室,里面整洁干净,豪华舒适,与过去一模一样。挂包脱鞋,倒在柔软的被褥伸伸懒腰,不禁忆起当年的那一幕,谢雨不着片缕婷婷而立,黑色的眸子闪耀着奇异的光芒,洞穿我最后的防线。此地,乃是见证我们爱情的地方。而今,她身怀六甲远在天涯,过着凄风苦雨般的日子。相比较而言,我的付出微不足道。我突然想很想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打了她的手机。悦耳的歌声悠悠而至,那是周慧的《约定》,她最喜爱的歌。过了许久许久,歌声止息,世界寂静。听筒里传来谢雨空灵的声音。
“我好累啊!三更半夜还来骚扰我。”
我关切地问道:“小雨,你生病了吗?我好担心你。”
谢雨道:“没病,就是浑身无力,只想睡觉。”
我放心不下,说叮嘱道:“赶紧吃药。”
“你个白痴,我好好的吃什么药。”谢雨啐道。
“我不是担心嘛!”我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刚刚做了检查,一切安好。
“孩子,可好。”这是我最关心的。
“好啊!”谢雨激动地道,“医生说发育正常,长得可快了。”
我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想你:”
谢雨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地道:“我也想你。天天想,夜夜想,梦里全是你的影子。醒来,你却是不在。”
“别哭别哭,实在待不下去,我接你回来。”
小雨连声拒绝,说道:“我走了,月奴姐怎么办?她就快生了,我得留下来照顾她。”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照顾月奴个屁,还是回国吧!大不了我去说服妈妈,让她过去照顾月奴。”
谢雨沉思一会儿,说道:“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跑的。况且,我的绿卡正在审查阶段,我一走那就全功尽弃了。好歹坚持今日,我不想放弃。”
我骂道:“为了绿卡你连命都不要了。”
谢雨威胁道:“你在叫,我就挂电话。”
“别别,”我语气一软,赶紧道歉,“我错了,你千万不可生气。你一生气孩子就危险了,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谢雨感动地道:“老公,我明白你的心意,你爱我疼我,生怕我受委屈。我也想回来,想被你照顾,那多好呀!可是,我真的不能回来。鸟儿姐临走前曾打过我的电话,让我替她照顾你,我答应了。她还让我和月奴冰释前嫌,别在明争暗斗,她非常羡慕我们能够活着,哪怕远远看着深爱之人,那也是无比幸福的事。她呢!连这可怜的机会都没有。我哭,她却挂了电话。我答应的事必须做到。在这世界上,共有三个女人深爱着你。可是我明白,最爱你的人不是我,也不月奴,而是死去的鸟儿。与她相比,我们什么都不是。为此,我和月奴姐曾经起誓,我们生死相依,彼此相扶走完余下的人生。”
这是谢雨的肺腑之言,我噙泪努力控制情绪,哀叹道:“你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女人,能得到你们中任何一个,都是我莫大的幸福。现今搞成这个样子,皆是我的错。”
谢雨笑道:“你也有自责的时候,真是意外。不过,这样做反而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坏人。那个坏蛋让人琢磨不透,无法无天,为满足私利而不择手段。他有时候很坏很坏,有时候又很好很好。这让人好不纠结,且爱且恨,慢慢堕入了圈套无法自拔,甘愿成为他的奴隶。”
我笑道:“可怜的小雨不仅深爱着那混蛋,还深爱着自己腹中的小混蛋。暮然回首,她最后发现自己居然也成了混蛋。从此以后,三个幸福的混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谢雨哎呦哎呦叫,抱怨道:“你,你就会害我,刚才疼死了。”
我道:“好点没有。”
“好啦!”谢雨哈欠连天地道,“凌晨五点,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抱歉地道:“不说了,你好好休息。盖好被子,千万别着凉。”
谢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少罗唣。鬼,你不跟月奴姐说话么。”
我惊道:“她醒了?”
“早醒了,一直在听着呐!”谢雨神经兮兮地道,“你的话她一字不落听了,此刻真正生闷气。”
“死丫头,怎么不早说,我被你给害死。快把手机给她,我得亡羊补牢。”我焦急地道。
手机嗡嗡而叫,最后安静。我对着耳筒喊了几声却毫无回应,我暗骂自己是头猪,蠢死了。谢雨和月奴同床而眠,深更半夜打电话给谢雨,月奴哪有不醒的道理。她听了我的废话,焉能不气。谢雨诚心害我。我着急地喊月奴的名字,只听见谢雨银铃般的笑声。我暗道不好,上当了。
果然,谢雨得意地道:“憨贼,你终于上当了。月奴的表姐过来看她,她们之间必有话说,我就主动让位下楼自个儿睡,好自在啊!”
我斥道:“你这个丫头不学好,挖坑让我跳,好毒啊!”
谢雨道:“我跟你学的,好不好玩。”
“好玩个头。”我夸张地道,“吓死你爹我了。”
谢雨道:“有种再说一遍。”
“不敢,不敢。”我问道,“水亦寒一个人来的吗?”
谢雨诧异道:“是啊!有何不妥?”
“没有。随便问问。”我答道,“小雨,我就不影响你休息了。记住,有事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谢雨拉长声音,说道:“知道啦!真够啰嗦的。”
挂掉电话,心想谢雨脾气太倔,劝也无用,随她去吧!水亦寒突然从美国来看月奴,就在陈强父子出事这个节骨眼上,不会那么巧吧!我担心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这事告诉了月奴。月奴知道情绪一定会受到影响,那就糟了。我惴惴不安地躺在床上,暗道过后打电话打电话给月奴,探探口气再做打算。躺在床上,情绪纷繁杂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想。
这一觉睡得好沉,直到孟轲摇我方才醒来。她道:“死猪,太阳都下山了,起来吃饭。”
我一把将她拽入怀里,说道:“哥们,我难受,你安慰下我。”
“难受你个死人头。”孟轲将我推到在床上,红着脸说道,“别打着可怜占我的便宜。你放心好了,你真进监狱我会去给你送饭的。”
“没义气。”我道。
孟轲冷冷地道:“跟你讲义气,那是傻女人干的事。”
“怪不得你没人要。”我起身穿鞋,抬头霍然望着孟轲杀气腾腾瞪着我,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我咧嘴笑笑,说道:“开玩笑嘛!莫要生气。”
“任鬼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把你给睡了的,我以人格发誓。饭你自己去吃,我走了。”孟轲贝齿咬着红唇,转身蹬蹬而去。真生气了,我抓起包追上去,赔笑道:“我承认最近心虚的厉害,才会如此放浪形骸,转移注意力嘛!”
“我可不是你耍乐的对象。”孟轲停步盯着我道:“任鬼,我刚才可是认真的。”她继续走,我抓住她的胳膊。孟轲道:“你给我放手,拉拉扯扯干吗?”
我立即松手,憋屈地道:“我真害怕了,月奴远在天边,你说我能找谁去商量。想借你的肩头靠靠,你又不给。”
听闻此言,孟轲的目光充满怜惜,展臂抱着我,柔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事咱们一起扛。”
我沉迷在沁人心肺的香味里,靠在她的肩头上,说道:“谢谢你孟轲,你一直对我都很好。我,我。”
孟轲道:“别煽情了,我会受不了。她们在楼下等你,我有事必须回家,改天陪你可好。”
“好。”我们分开,孟轲面若朝霞,愈发美丽。步入电梯,我们沉默不已,看看地方,旋即挪开目光。到了大厅,孟轲浅浅笑笑离去。我望着她的背影,沉重叹息。华灯初上,城市就像浓妆艳抹的歌姬,我踩着大理石地面,一步步走向包厢。到了5号包厢,小黄居中而坐,其他人众星拱月。我出现,小黄的带领他们齐刷刷站立。
我嘴角抽抽,说道:“自家人就别来这套了,快坐快坐,你们辛苦了。”
又是齐刷刷而坐,我坐在小黄身旁,说道:“动手,菜都凉了。雅倩,你下命令开吃便了,等我做甚。”
小黄笑眯眯望着我道:“你是老大,你不来我们哪敢先吃。”
其他人随口附和,马屁大拍特拍,不绝于耳。谄媚之言好比苍蝇入肚,想吐又吐不出来,心想难关一过,有必要来次整风运动,以制止这种风气在公司的蔓延。公司就该有公司的样子,若是放任其发展,毒瘤很快会将公司的创造力给蚕食殆尽。一旦失去了创造力,我们很快会在风云变换的市场经济大潮中败下阵来。虽然背靠政府这棵大树,手握各种资源,可无论如何,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不伦不类的衙门而无动于衷。灵魂深处,一种英雄情结左右着我,想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将公司打造成为国内著名的企业,以实现年轻时候的鸿鹄之志。要实现这个目标,首要之务便是重新的定位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并制定长远的战略规划。我的规划,乃是讲公司打造我省最大的服务性投资公司。为此,我委托国内著名的智囊公司对此规划进行评估,评估结论半年之后见晓。那时月奴刚好做完月子,我再征求她的意见,然后改组公司。
谋大事,不能急功近利,草率为之,须得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再行决断。一旦做出决断,务必有以头撞墙的决心,排除万难把事情做成。心有所思,脸色愈见凝重,小黄见我心不在焉,也不敢打搅。这顿饭吃得甚是沉闷,酒足饭饱送走他们,包厢寂静无比。小黄恬静地望着我,我望着杯盏狼藉的桌子,心同样狼藉不堪。小黄扑哧笑了,故意问道:“老大,残羹冷炙,看着有意思吗?”
“没意思,的确没意思。人啊!猪变的生物。”
小黄喜笑颜开,说道:“您在说您自个。”
“你也拿我开刷,想造反那!”我伸手搂她,她闪开。我亲她,她差点将我掀翻。我很是不爽,狠狠瞪着她。她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可别胡来,不然我喊人了。”
我乐了,说道:“你喊啊!可劲地喊。这可是我的地盘,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无人理你。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喊过,还喊得挺魅惑呢!”
“你这个挨千刀的。”小黄脸上的酒窝像两朵盛开的小花。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小黄笑脸立敛,说道:“进来。”
门开了,两个服务员进来收拾碗筷。我看看时间差不多,叫上小黄离开酒店。喧嚣的世界被隔绝,车内万籁寂寂。小黄小心翼翼地问道:“飞蛾真死了吗?我不相信。”
“死了。”我淡淡地道,“死得挺干净的。”
小黄诧异地盯着我,道:“他可是你的好兄弟,你不难过。”
“难过又能如何?”我冷冷地道,“他终究要去要死,谁也救不了。”
小黄眼里充满恐惧,不再言语。我问道:“你怎么了?”
小黄怯怯地道:“我冷。”
我道:“开着空调,你还冷。”
“身上不冷,心冷。”小黄道,“我突然觉得你好恐怖,好似地狱钻出来到魔鬼,嗜血成性,残忍无忌,我有点后悔了。”
我道:“后悔什么?”
“跟了你。”
“傻瓜。不要胡思乱想。”
小黄激动地道:“你这种态度,就像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我真的受不了。”
我道:“你重情重义,知恩图报,果然很好。飞蛾泉下有知,亦是无憾。”
小黄浑身颤栗,骂道:“你真是无药可救,我懒得理你。”
我瞟眼靠在座椅上的小黄,只见她气呼呼地抱着双手,娇憨样子别有滋味。我靠边停车,说道:“丫头,别生气了,生气可会变老。”
小黄道:“我就算变成老太婆,跟你也毫无干系,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戏谑道:“怎么没有关系?我好歹也是你的男人。你这样作贱自己,我岂能袖手旁观。”
小黄指着我道:“你,你。”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别你你的。来,亲热一下。”
说完,便去抱她。小黄大急,嚷道:“再动,我就跳车。”
这丫头性格硬朗,急了真会跳车。我缩回身子,无聊地望着黑色的天空。小黄道:“我没心情跟你聊天,送我回家。”
她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我叫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要是不听话,我就宰了你男人。”
小黄叫道:“你去宰啊!最好连我一并宰了,反正活着也没多少滋味。”
我威胁道:“你真以为我不敢。”
“敢,你当然敢。”小黄含泪道,“你什么都干得出来。我黄雅倩瞎了眼睛,爱上你这冷血无情之人。什么江湖情义,什么手足之情,全是骗人的谎言。”
我浑身哆嗦,指着她骂道:“你这个木头,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我和飞蛾活生是兄弟,死了照样是兄弟,岂要你来评头论足。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何要感慨赴死,那是为了保全心爱之人,这叫壮士断臂,英雄末路。你以为我不想救他,我比谁都想。可他所犯之事太大,别说是我,就算神仙也是无能为力。从一开始,这注定就是一条不归路。他明白,你却不明白。你这笨蛋,跟猪似的。
小黄冒出一句:“你才是猪,人家漂亮着呢?“
我哭笑不得,突然心生悔恨,不该把这傻丫头扯进来。白痴,我真是有病。她出事,我怎么办?遇事考虑不周,真是大错特错。我懊恼不已,哀声叹息。
小黄见我脸色难看,误以为我生气了,握住我的手道:“任鬼,你说的我都懂,我又不是傻子。我就是受不了你冷漠的态度才跟你拌嘴。你别生气,可好?”
我看着她,说道:“雅倩,我现在真害怕了。”
“什么?”小黄一惊,旋即笑了。
我道:“我怕了,你高兴什么。”
小黄道:“你也会怕,这可不像你。”
“我害了你,我怕你出事。”
“你没害我。要害,也是我自己害自己。在这世上除了我爸爸,就数你对我最好。经过那么多的事,我终于明白了。男朋友现在对我再好,我也高兴不起来,他只是感恩罢了。因为你的介入,他不仅逃过牢狱之灾,还保住工作,挽回了尊严,故而对我百依百顺。”
“你也一样,为了感恩。”我问道。
小黄笑嘻嘻地道:“你说呢?”
我道:“我不知道,你越来越狡猾了。”
小黄冷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狡猾呢!而且很蠢。刚才有个混蛋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蠢笨无比,一共强调了五次,我可记得清楚。他现在又说我狡诈奸猾,我看此人已经神经错乱,离死不远了。”
“记的这么清楚,死丫头。”我想想笑了,厚着脸皮哀求道:“我确实混蛋,态度比较恶劣,你别生气。”
小黄得意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得补偿我,否则休想碰我,明白了么。”
我赔笑道:“明白明白,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搞来。”
“我要你的灵魂,交出来。”小黄伸手而道。
我为难地道:“能不能换一样。”
不成,小黄坚决地说道,我对其他的东西没兴趣,就要你的心。
我心一横,说道:“行,回家给你。”
“少来,”小黄花枝招展,笑道,“你舍的,我还舍的。鬼,陪我去超市买蜡烛香纸,我要祭奠飞蛾。他是好人,当年没少照顾我。而今去了,我只能烧纸为他祈福。”
我感叹道:“飞蛾,听见没有,这世上并非全是忘恩负义之辈,总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安心去吧!”
重新上路,在最近的超市买了香纸,开车到了郊外。空旷的野地里,小黄将飞蛾爱吃的各种食品依次摆好,点燃蜡烛,焚香朝省城三鞠躬,虔诚地道:“飞蛾哥,这么多年你承你照拂,谢谢!过去的快乐时光历历在目,你却已然离去,我心悲戚,苦痛难于言说。当年,你常说人为劫难而活,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安心走吧!我永远记着你的好,希望来世在聚。”
我边烧纸钱边望着小黄,火光照映之下,泪水潸潸而下。我鼻子一酸,泪水难于抑制,沾湿了黄土。小黄将香插入土堆,一缕青烟扶摇直上,隐没于夜空。我抹去眼泪,弯腰拿起一把点燃,学着小黄向省城的方向拜了拜,说道:“兄弟,放心走吧!事情一毕,我会为你收尸。你托付的事我不敢相负,一定办妥。你到了那边若遇鸟儿,请你转告她我很想她。兄弟,天冷,路上别冻着。”
此情此景,悲痛萧索,深刻体会到疼彻心扉的含义,不禁哀哀而泣。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舍我而去,奔向未知的黑暗世界。蚊子蝙蝠谢筱鸟儿飞蛾都走了,我还留在这孤零零的世界做什么?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失落与无助,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我,我是什么?一个可怜虫而已,在这无聊的世上漫无目的地流浪。这是命运?这是悲催的人生?顷刻间,深深的孤独感击溃了我,丧失理智双膝着地,野兽般地嚎啕大哭。小黄吓坏了,蹲下身子紧紧抱着我,哭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冷静一点好吗?你,这是怎么了,我好害怕。”
我边哭边嚎叫道:“该死的贼老天,你抢走了我深爱的女人,又抢走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让他们一个个在我的眼前死去,我却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什么都没做。该死的天,你怎么不让我死。”
小黄哽咽道:“你最好,你最好,别哭了。”
我抓着小黄的手,说道:“雅倩,你说得对。我是一个冷血的废物,一个为了活而活着的傻瓜。该死的人不该是他们,而是我。小倩,你,你杀了我吧!我,我他娘的不想活了。”
小黄抱着我使劲儿摇晃,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脸颊哭道:“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走下去。你并不孤单,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你还有妻子孩子,我们都在你是身边。你傻了吗?你一点都不冷血。你侠骨柔情,不然我怎会这般爱你。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重情重义,好善乐施,急人之所及想人之所想。他们的死不关你的事,你尽力了,你真的尽力了。鬼,你别吓我,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如何是好。”
凄凄惨淡的哭声听来特别碜人,特别是在月黯星稀的寒夜。也不知过来多长的时间,我从绝望中清醒过来,望着同样绝望的小黄。她还在呜咽,泪眼婆娑相望,突然亲吻我的额。我望望黑色的天空,觉得活着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小黄道:“你吓死我了,就跟野兽临死前的悲嚎,让人不寒而栗。”
我理理她凌乱的头发,问道:“我真死了,你会怎样?”
小黄想想,很是慎重地道:“你若死了,我便想你这般大哭,然后嫁人。”
我懵了,难受地道:“真无情。”
小黄啐道:“身为男人,理当顶天立地,遇到挫折便自寻短见,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有些挫折是人生无法承受的,好比飞蛾无路可走,才会开枪打死自己。”我想想飞蛾的处境,死亡是最好的出路。
小黄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陪你去死。”
“算了,你还是嫁人得了。”我望着小黄,认真地道,“女人,更要珍惜自己。”
“你也得珍惜自己,却不可蛮劲发作,大发神经。”小黄眼睛透亮,咬牙嘴唇,说道,“有句话我找想跟你说了,又怕你生气。”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目光比星星还要透亮。
我道:“说吧!我不会生气。”
“任鬼,我们与当年相比不知富裕了多少倍,我觉得做人不能过分贪心,否则就会像飞蛾哥那般,自个把自个害死。人都不在了,钱又有何用?”小黄等待答案,细长的柳叶眉好似墨线,很有韵味的伸展。
我紧紧抱着她温软的身子,说道:“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小倩,有你真好。”
星光黯淡,寒风凛冽,香烛早已熄灭,黄纸的灰烬被风带起遥远的地方。小黄在我话里说冷,我也觉得冷,那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冷。起身打打衣服上的尘土,踩着厚实的落叶,依偎着离开旷野。回到熙竹园,我把途锐的钥匙交给小黄。她横竖不要,我以公司配备的公车说服她接受。黑色的夜美丽而有神秘,我与小黄相拥,以或许被寒冷带走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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