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眉目温和,幽静一笑:“翁主谬赞了,巴清不敢托‘国手’二字,只是幼年吃尽鲜花名草,极艳羡那园中四季流丽的花草,恰好家母喜欢制香,就跟着学了些,加上遐想的心思,弄了些小巧而已,值不得什么。”
一阵香风飘来,蔷薇落了一地的花瓣,阿房伸手接了几朵,托在掌心,眸华柔如春水,泠泠如珠道:“我时常可惜了这些宝贝,虽然也试着调弄些蔷薇露或粉或汤的,总觉得少些什么精髓,瞧了凝紫送来的芙蓉色百合通草花儿,又饮了玫瑰胭脂茶,抹了牡丹绿荑粉,昨儿更是尝了碧荷枣泥糕子,真是味道奇美,鲜不可言,各各皆是一等一的妙趣。自小呆在深宫一如天上人间地,此时才知自己真正井底之蛙了,竟有姊姊这等香中国手,花儿草儿得了姊姊的维护,即使春魂尽了,也是留芳一世了,真真羡慕人呢。”
二人方归坐。
苦薏浅浅笑妩:“无妨,既然翁主如此磊落不羁,你二人放胆便是。”
二人诺诺,却不敢坐,悄眸睇向苦薏。
阿房飞了一目浣嫣水苏,二人肩上斜背了粗布包袱,心中了然,嫣然一笑:“你二人也辛苦,不必拘束,尽管坐下休息,我与巴清姊姊谈会子话。”
阿房拉她坐下,苦薏也不拒绝,近她落座。
蔷薇开得正盛,满坞秀粉艳黑金黄玉白,姹紫嫣红,仿佛夺天地颜色的精华,瑰丽了一夏的微风,香气拂鼻,让人眼前灿亮,心魂一荡。
苦薏一面腹思,一面随她进了蔷薇坞,坞内画栏锦柱,数张青玉石墩,配了青玉石圆案,极是清雅优美。
门楣所限,贵为金枝玉叶,禀性率真更是一祸,可惜,她们偏偏都是,双双不喜矫情做作,伪饰得极为辛苦,实则,若有同胞姐妹血脉相通,她们是最好相与了。
同是孤寂人生,同是盛色累人--谁叫天下父母一皆最疼美丽子女?若非父母偏爱一些,姐妹们之间的情义断断不会如此悲凉境地吧。天潢贵胄家即便姐妹再多又如何?比起普通人家,不过是多了同根相煎罢了。
苦薏摇头暗笑,她还是从前俏皮平和的性子,亦是急躁有余,稳重不足。她明白她心中所想,亦懂得她心中牵挂,她何尝不一样。
“我身体都好了,怕么子,你怕她责罚,一会子推我身上好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蝎蝎螫螫的!”阿房睇她一瞳,笑意盈盈。
“七翁主,三翁主不许你乱逛园子,你还是回去吧。”阿房身后紧跟的婢女急唤。
“喂,怎么不说话了,瞧你刚才机锋慧黠的,偏遇上我装聋作哑了?我喜欢伶俐可人的女子呢,我们去那边坐坐,我问你些话。”阿房淘气一笑,把通草花儿往襟前一坠,携了她的手飞快往蔷薇坞而来。
苦薏默然,一日之间发生太多事,让她脑力有些不够用了,只好静默,若再接了不妥的话,真真回不去了。
几人出了帘,离了气味戾戾的庭院,站在一曲桥廊上,阿房方松了苦薏的手,握胸吐口气,舒爽道:“什么织室,分明织死人了。忒大胆,把个王宫休心养性之地弄成人间地狱了。”
浣嫣水苏呆了呆,顾不得礼仪,赶紧跟随。
“行了行了,我说使得就使得,再与我推辞,我便要恼了,快走吧,我快熏死了。”阿房美眉拧紧,急急拖着苦薏往门外走来,织机旁绀紫衣少女一双欣慰而失落的眸华远远追逐,直到她们的影子被窗外的翠树掩没,才垂头幽幽一叹,无比哀怨。
苦薏亲切攥紧她的手,无限感念都在这倾情相携中,瞳中一抹温柔,微微欠腰垂眸:“翁主折煞巴清了,巴清不过卑微一芥茉罢了,哪里敢与翁主金兰相契?”
苦薏凝眸在她的美面,多年未见,她愈加清丽可人,我见犹怜,难怪因淮南王掌上明珠般的宠溺而得了害处,几年暗地调理,她的容貌恢复当初,心智也成熟了许多。
“前朝巴清因帝王而千古流传,你既继承了这个好名字,果然如珍似珠,芊巧梅丽,不失温香软玉,又蕴巾帼侠神,难怪调得一手好香。自从得了这些花儿,我也不怕蚊蠓了,自如园中折花赏月,再不遗憾与美景无缘,只能躲在殿内愁怅呢。我先谢你才是。”七翁主秀面含俏,随意激赏几句,挡不去神色亲厚,也想虚浮几丝不识形态,无奈两人少小情意太醇,止不住携了她的手,温和如护花铃的声音道:“我叫阿房,最不喜翁主翁主的叫唤,从今儿起,我们便是姐妹了,姊姊有空来王宫坐坐,教我一些弄花调香的本事可好?”
弯弯如柳纤腰,才有时机巧巧施了一礼,唇齿含了清柔与温婉道:“多谢七翁主,巴清惭愧,劳驾翁主玉临。”
苦薏且怜且恨,却只能装作不识。
翁主何等尊贵,乳母更是人人敬重了,竟然落入此处为织娘!可想而知,阿房的处境是如何糟糕了。
苦薏眉骨一痛,原来她是阿房的乳母,怪不得有些面熟,从前也只是粗粗见过,所以不曾细识,仅仅感觉熟悉而已。
七翁主瞳中哀伤湮没,柔柔望向苦薏。
“罪婢不敢当!七翁主乳母已死,翁主切莫唤错了人。”那女子避过她的手,起身正色道,眸华捻了一抹爱怜,然而却不敢深露,转瞬消失化漠。
七翁主眸华含了复杂的神采凝向驼色单衣女子,伸手去搀,柔声夹颤:“乳母请起!”
一干女子似乎被雷雨淋醒,方个个一团跪下,呼声一片,殿内方有了草木逢春的生意。
那名驼色单衣女子率先跪倒在地,嗓音嘶哑不失恭敬欢喜:“多谢七翁主!”
七翁主抬袖掩掩扑鼻而来的浊气,眉目温柔,语调愈加温缓可人:“你们虽然触了王宫的法规,到底不至于过这等污秽生活,待本翁主见过父王,自然还你们一片安宁,废除这囚禁人的肮脏场所,也叫你们有了希望去。”
织监令和绿衣女子身体颤抖,瑟缩一旁,垂头低首,仿佛待宰的羔羊,那浪媚也顿减了大半,织机旁的女子们麻木看了她一眸,又低头自做活计,好似一切与她们无关一般,那任由时光噬魂的模样落人眼内,有无限辛酸与悲哀。
“罢了,不知者无罪。这副浪样才是罪大着呢!”七翁主凤眸拢了薄怒,“本翁主从不曾踏入这里,想不到织室竟是如此苦楚的境地,可见你们平日是如何猖狂了,难不成主子不来,你们就肆意妄为无规无矩?你这袭华丽衣裳是谁织的呢?不看人面也瞧着她们的辛苦,好歹弄点人样来。你们先仔细着,改日再与你们理会!真真无法无天了!”
织监令与绿衣女子面色陡变,双双敛衣拜倒:“七翁主!婢子迎迟,翁主恕罪!”
苦薏恭顺道:“多谢翁主!”
她俏倩倩的妙影立在几人面前,仿佛鲜花粲放,令人神魂一荡。
“果然是个花骨雪肌的调香姑娘,一屋子的清莹光辉!怨不得凝紫惋惜得不得了,本翁主今儿一见,也喜欢得紧!”一把如绿翡翠甜润糯软的声音破帘而来,旋即有婢女打开锦帘,一道芙蓉色的女子盈盈笑袅,指间执了一朵芙蓉色百合花,一壁望着苦薏婉宛笑道:“巴清姑娘,这朵通草芙蓉花的确灵妙得很,我对姑娘仰慕得紧呢,既是有缘这里见了,怎么着也不让姑娘委屈了去。”
织监令与绿衣女子四目勾留,春山眉含了稀薄的凉意,飘了难断之色。
“凝紫姑娘做得一手好碧荷枣泥糕,三翁主喜欢得紧,而那碧荷却是我们园中提供的,若没了这碧荷做香料,只怕凝紫姑娘也不得力呢。凝紫姑娘宅心仁厚,恰如春风化雨,你们还是悠着点好。”苦薏极薄的唇衔了轻描淡写的情意,笃定的眸华嫣然一笑,秋波流丽。
绿衣女子面色微变,长发随风飘飘,掩了半边脸,眸中有如羽的疑絮滑过:“凝紫姑娘?三翁主身边新得宠的大婢女?”
绿衣女子妩丽笑盈,搂住苦薏要往外走,被她愤力一把推开,拦住帘外进来扯住浣嫣水苏的几个小婢女,清冷如霜道:“织监令若是执意如此,待会凝紫姑娘过来,必要责问织监令贪欢渎职之罪。”
“你这猴崽儿,见不得鲜桃鲜果的。依了你罢,来人,把这两个送含烟居。”织监令拧了一把绿衣女子的脸,拉过苦薏扔到绿衣女子怀内。
“织监令莫听她胡说,不过拿翁主大王挡剑罢了。翁主大王各各日理万机,腾不出闲功夫管她们,臭婢女,只管松了口袋子,瞧你说出什么天花乱坠来,凭谁信你!”绿衣女子婷婷袅来,用手托了她脸,嘻笑道:“好个灵慧的性子,愈加令我不舍了,织监令,待下官先领了她去,你享用那二人如何?”
织监令眉拧皱褶,迟疑不决。
小小黄皮女竟然识得扶璎女侠,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庆云剑扶璎女侠,那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侠女,一把庆云剑,就是刘陵翁主也敬重几分,曾经四处查访想请入王宫来做她贴身侍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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