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片片,落下一地的苍凉惆怅。金色阳光,伴着晨雾一起,埋葬了少年最温暖的过往。
原来,真情百尺,终不敌人间繁华千丈……
君皓神色暗淡,独自行走在下山小路上。左脸,一块黑斑,在布满落花的路上如此明显,如此丑陋。
“原来,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可以任意割舍的废人么……”
一脸颓废的少年,暗自感叹。明亮双眸,有泪光点点。
天上,一只乌鸦盘旋,乌鸦脚上,缠绕着白色纱布,分外显眼。
望着那只乌鸦,君皓的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乌鸦,是自己前些日子在凌天阁中救起的,当时,自己还为乌鸦上了纱布。
现在,凌天阁中,唯一对他不舍的,或许也只有这只乌鸦了。
“去吧,我只能沦为废人了,而你,至少还有一片广阔的蓝天。”君皓说道。
略带稚气的嗓音里,满是颓废。
乌鸦再三盘旋,悲鸣几声,这才离开了。
鸟兽尚知恩惠,而人,却冷漠如冰。
君皓笑了,笑世事的苍凉,笑人心的难测。笑声中,尽是经历人世风霜后的无奈与沧桑。
笑完,君皓望着前路——如此渺茫,如此莫测。
突然,他的身子一僵,瘦弱的双手,有几分轻微颤抖,双眸中,不知是何神色。
前方,朦胧白雾与繁花中,一道白衣身影纤尘不染,冷傲而立,美得如天上仙子。
正是云芳梦。
她的美丽出尘,与君皓形成对比,两人,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少年与少女对视,两者的眸光,仿佛相隔着千万年的光阴——看似很近,却如此遥远。
沉默良久。
云芳梦似还有几分愧疚,自白袖中,取出一张紫金色卡片,道:“这是紫金卡,可以兑换百万金币,你收下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弥补……”
紫金卡上,有奇异花纹,那是雁家特有的标志,象征着尊贵。
君皓冷笑,摇了摇头,继续下山。走了几步,他与云芳梦擦肩而过。
“你的性子,果然没变……”云芳梦轻轻叹息,似乎对君皓很了解,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成为重霄阁弟子的名额,请你,务必不要拒绝。”
重霄阁同样是大门派,要想成为重霄阁弟子并不容易。不过凭雁家的实力和雁凌枫的面子,要获得一个名额,自然不难。
君皓停下脚步,脸上,有几分不屈的倔强。他淡淡说道:“谢谢好意,但是,我不需要。”
在云芳梦面前,他的语气,头一次这般坚决。
“难道,就不能让我弥补些什么吗?”云芳梦秀眉微皱,问道。她的语气,似乎越发高傲了。
“弥补?破碎了的东西,怎么弥补?”
君皓淡淡的说了一句,少年那年轻的声音中,有讽刺,有颓废,有自嘲,亦有怨恨。
随后,似乎不愿再多说,漫天飞花中,他加快步伐,走了。清风吹来,少年衣衫飘动,抖落遍地人世的风尘。
云芳梦凝视着君皓那孤独的背影,眸光复杂。繁花飘落,少年的身影,最终在晨雾中朦胧,消失……
“你人真的很好,很善良,也很执着……”云芳梦喃喃自语,“但是,你比不上他,你不能给我什么,而他,可以给我一切……”
话语说完,她返回了凌天阁……
一路舟车劳顿,三天后,当君皓回到家乡——檀山城时,已是夕阳西下。
妖娆的余晖,缕缕洒落,天上金乌赤红,地面,一阵阵冷风吹过,仿佛牵动着,那迷离的三千红尘。
繁华的俗世中,这里古韵飘香,竹楼清水,民风淳朴。
斜晖,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上去,孤寂得犹如一片迷梦,静止在岁月中,亘古不动。
“久违了……”
对着家乡,他轻声叹道。淡漠的语气中,依旧是不变的颓废和自卑。
心爱的人联合另一个青年陷害自己,向来慈祥的师父,也选择抛弃自己,他如何能不颓废?
他没有背景,没有实力,甚至,连正常人该有的相貌都没有……
他知道,爹娘肯定又要失望了。
看着前方刻着“寒剑门”三个大字的匾额,君皓微微踌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他的父亲,便是寒剑门门主,一个小门派的掌门。
大门漆黑,透着一股岁月流过的沧桑,一如三年前,他刚离开时那样。可惜,物是人非。
以前出去练习剑法,云芳梦,就是在这里等他。
“皓儿!”
不远处,一声激动的呼唤,打断了君皓的思绪。如一块落石,坠在他心中,漾出阵阵涟漪。
君皓定睛看去,有一瞬的愣神,随后,泪水再度打湿了眼眶。
方才呼唤他的,是一个身形纤弱,颇为秀美的女子——正是君皓的母亲,林柔。
见到母亲,这几天来所有的委屈和无助,似乎都化作泪水,盘旋在眼眶。
“娘!”
久别三年,亲情,却从未有过半分改变。
然而,走到母亲身边时,君皓发现,有许多下人,正在搬箱子。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行李,以及自己幼时用过的东西。
“怎么回事?”君皓不解,问道。
下人似乎不愿意与他搭话,继续自顾自的收拾着东西。
林柔眉间带了几分惆怅,似乎不忍告诉君皓,但看君皓一脸迷茫,还是说道:“皓儿,三天前,凌天阁凌卫长老那里便飞鸽传书,告诉你爹,说你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盗窃剑法本就是修炼之人的奇耻大辱,加上又被师门所逐,你父亲一怒之下,就……”
说到这里,林柔陷入了沉默,因为她发现,君皓脸上的神色,似乎又暗淡了几分,连那一块黑斑,此刻都显得如此颓废。
“哼!门主一怒之下,就将你们娘俩儿逐出君家,你们现在,该搬到巷子里去了。况且,今天可是大少爷的生日,那种大摆宴席的场面,自然不可能让你进去。”
管家李财摇着把折扇,嘲笑般的说道。他三十余岁,笑起来,臃肿的身子和胖脸,似乎都带着轻蔑,小眼睛,则完全化成了细缝。
一个下人,在他面前,也能如此猖狂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爹,凌天阁故意陷害我,别人只当是热闹,难道,您也看不出来吗……”
君皓心中如同打碎了五味杂陈,一时间,深切的酸涩,仿佛将他的心,拉入了深渊。
冰冷,一片冰冷。昔日少年那火热的心,如同烛火,摇曳在人世风霜里。
他知道父亲的性子,纵然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但碍于颜面,恐怕也会出此决定。
何况,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没关系,娘很清楚,皓儿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绝不可能偷别人的东西。”林柔安慰道。柔软的声音里,有不移的坚定。
君皓心头,有一缕暖流淌过。但随后,想起母亲因为自己而被逐出君家,他的心中,又格外内疚。
世道不公!
雁凌枫和云芳梦,两人简简单单的一个决定,便能够让自己蒙受巨大的委屈。
如果自己也天赋卓绝,如果自己也背景强大,如果自己脸上没有这一块丑陋的黑斑,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皓儿,这三年,你在凌天阁没吃什么苦吧?”林柔问道。
君皓暗暗拭去泪水,强颜一笑,道:“没,这些年,我过得还好……”
还好?什么叫还好?因为天赋低下而被人疏远,因为脸上黑斑而被人嘲笑,因为身世背景而被人轻视,最后还……
一切,都很委屈。
天边,夕阳余晖,洒落一片悲苦。
搬家的队伍并不多,寥寥几人而已。君皓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从今日起,他或许,再也算不上什么寒剑门少主了。
别的门派,少主都是相貌俊朗,天赋异禀,而他,则正好相反。
只是,他也并不怨恨父亲。当年,父亲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让自己进入凌天阁的。他能够想象,父亲听到自己被逐出师门的消息时,那失望的神色。
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父亲的亲生儿子,是大哥,可惜,大哥,似乎也向来瞧不起他这个捡来的二弟……
不知不觉间,搬家的队伍,已经没入到那简陋的巷子里。夕阳下,那里显得分外孤寂。
青石板街上,此刻,只剩下了君皓一人。少年的身影,孤独得如一只落伍的鸿雁,在浩瀚苍穹上盘旋。
他回头,看了看寒剑门——里面,正在张灯结彩,为大哥庆祝生辰。只是,那样的场合,根本不会容许他踏足。
“哎呀!”
身后,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不小心摔倒,手中拨浪鼓飞到了君皓面前。清脆的声响,仿佛一段,早已远去的童年。
女童已经爬了起来,似乎有些害怕,伫立在原地。
夕阳已经归隐了大半,霞光漫天,照得大街空空荡荡。
君皓微笑,随后捡起拨浪鼓,送给眼前那女童。那一刻,他的心,似乎平静了不少。
“怪……怪物……”
女孩稚嫩的嗓音,吐出了这样两个字,随后大哭起来,一步一步的后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含任何讽刺或嘲笑,却化作了永恒的残忍,深深,刺入少年心房。
君皓神色暗淡,那拨浪鼓,随着他的手一起颤抖了起来。
夕阳下,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媛儿不哭,乖,别理那个人……”
一个妇人走来,颇为嗔怪的看了君皓一眼,尤其是他脸上的黑斑。随后,急忙抱着女童走了,连拨浪鼓,都没有注意到。
君皓站在原地,清风吹来,有几分静默的苦涩,沉淀在他心间。
不过是帮一个孩子捡拨浪鼓而已,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的手,轻轻触摸着自己那生有黑斑的左脸,眼神复杂。
手中拨浪鼓,悄然,坠落。
远处,林柔看着君皓,无言的泪水,从眸中涌出。
虽非亲生,但这个孩子,可是她亲手养大。她,早已将君皓当作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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