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凌羽凡又是浇花又是扫地。他精瘦的身影在阳光下攒动,一把扫帚娴熟地划动着,榕树下一堆落叶抱了成团。
远处,大榕树对面的一间屋子下。
李伯朝着大榕树的方向坐在木椅上,翘起二郎腿,手拿酒葫芦,偶尔喝上一口。阳光半映在他的身上,令他显得几分慵懒。他的目光看向凌羽凡,眼中意味深长。
他思忖道:"这小子从小和父母分离,平日里沉默寡言,骨子里却带着股倔儿,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介怀着那件事啊!只怕这样的性格对他……"
想到这儿,李伯不禁感慨地叹了口气。
凌羽凡和李伯相处了八年,李伯可以说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往日里,他既严格,又慈爱,希望凌羽凡能够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才。
忽然,他眼中灵光闪过,自语道:"我那老技儿可好久没用啦!今个儿,何不帮这小子算上一算?"
说罢,李伯从裤兜里掏出三枚硬币,把葫芦系回腰间,上身一挺,脸色渐肃,露出一副祷告的模样。
片刻,他将三枚硬币掷出,于地上显示一正二反。李伯在边上沙土划下一横,只是中间是断开的。依葫芦画瓢,他又掷了五次,一一地在原先那一横下纪录下来。但是越往后,他从开始的认真模样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最终,那沙土上赫然是六道完全一样的横线,而中间均是少了半截。
李伯眼中散着光芒,脸上意味深长。他抬头瞧了眼凌羽凡,半晌,才缓缓地说道:
"至厚坤德。"
李伯用手抚摩着胡须,自言道:"坤属阴,主静,倒和这臭小子的性格颇为相像啊!只是不知……"
他回想一番,明眸中的光芒略减,转而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似的。
半晌,李伯脑中豁然,继续道:"也罢,这数理象术能算人,却不能算心。这小子今后的命运还得靠他自己呀!不过,"他嘿嘿一笑,"坤卦,厚富。看不出来,这臭小子的财库倒是不小啊!"
时间总是飞快地流逝。晌午后,小屋里。
凌羽凡上身斜挎单肩包,倚在窗前。他静静地环视房内的一切。他和这间小屋一起度过了几个春秋,如今即将离开它,竟然有几分不舍。
窗外骄阳热烈,午后的夏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往那窗内送入几片落叶。那凝望远处的少年,额前的几缕碎发,也随之轻轻飘起。
许久,凌羽凡带着不舍,缓步下了楼。他来到一楼的门前,身下立着一件行李箱。
最后深深地回眸,轻轻地邂逅。
他看了眼手中的照片。那照片中的男孩依偎在女子怀中,露出幸福的笑意。而这一切,记忆现实,都随着光阴,埋葬在心湖之下。
凌羽凡把照片小心放进包内,拉起行李箱,往门外走去。
李伯静静地躺在屋前的木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享受着夏午的韵味。
凌羽凡来到李伯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本想和李伯告个别,免失礼数。但见到他仿佛睡着了,心想还是不去打扰为妙,便转身准备独自离开。
"臭小子,怎么走也不和老头子我打个招呼啊!"李伯的声音突然从书下传来。
凌羽凡一怔,道:"李伯,原来你醒着啊!"
李伯拿开书,起身站起来,"嘿嘿"一笑,道:"睡就是醒,醒就是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不必分得那么清楚。臭小子,懂吗?"边说着,他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娴熟地打开塞子,率直一饮。
凌羽凡直愣愣地看着李伯,木然地摇了摇头。
见对方一头雾水的傻样,李伯哈哈一笑,也不解释,转而语意一正,说道:"这次出门不比从前。臭小子,在为人处事上,我还有几句话想送给你。"
凌羽凡点了点头,正色道:"李伯,您客气了。还请您说,小凡必定认真记住。"
见对方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李伯一脸满意,道:"有三点,老头子我须警醒你一下,"他一顿,见对方静心聆听,继续道:
"第一,年轻人血气方刚,遇事不顺,难免生怒,故先须戒斗。凡事须忍,不可鲁莽。"
凌羽凡脑瓜一转,明眸眨了眨,点了点头。
李伯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怎的,心底的记忆不禁涌起,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第二,世事难尽如人意,有些事莫要强求,"他脑中忽然闪过早上的卦象,心中轻轻一叹,"是你的终须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是求不来,不要太过于执着了,需放下还是得放下为好啊!"
李伯将后面的话音特地说重了些,希望凌羽凡能记住这番话。
也不知凌羽凡是否理解,也许是受李伯的神情影响,他眉头略微一紧,但仍是点头"嗯"道。
李伯见对方虚心受教,不知怎的松了口气,他随即微微一笑道:"这第三嘛,嘿嘿!"
他用手捋了捋胡须,转而笑得古怪。
凌羽凡疑惑,脱口问道:"李伯,这第三点是什么?"
李伯也不卖关子,道:"这第三嘛,你年纪轻轻,难免会对女子有所好感。但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且须知红颜祸水之理。莫要浪费大好光阴,沉迷于男女情爱才是。"
说完,李伯看向凌羽凡,只见他脸庞一红,略显羞涩。
凌羽凡随即难为情地脱口道:"没有啦,李伯!"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在雨夜中离他而去的女子,忽然一阵伤感。原本稍稍提起精神的脸又枯萎了下去。片刻后,他讷讷地摇头道:"再说再说,也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他说得很是低落,很是苦涩,令人听了,心都凉到了极处。
李伯感到凌羽凡突然变得失落起来,心绪也似乎被感染了,一时无言。
片刻,凌羽凡尽量恢复神色,感激道:"李伯,您说的我都记住了。"他目光一亮,又道:不过,您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喝太多的酒,那样子对身体不好。"
这李伯生性豪放,没什么爱好,就是对酒爱不释手,只见他一笑,也不想勾起凌羽凡的伤心事,便接口转移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喝酒可是一门学问啊!老头子我喝酒,只取其味却不贪杯,心不在酒而在意。不会喝酒的被酒喝,会喝酒的却能喝出酒中的道道来。臭小子,懂不?"
说着,他拿起腰间酒葫芦,打开塞子,爽快一饮,喟道:"好酒啊!"
凌羽凡也无暇和李伯扯文绉绉的话,抬头见骄阳光芒渐弱。他压低声音道:"李伯,时间也不早了,我得早点走了,您您保重。"
李伯嘴中甘甜,但听得这话,也不禁鼻子一酸。任他心胸如何豁达,面对分合离别,也不免落入世俗情怀。
此时,他也无心品味酒香,目光中依稀露出伤感,感慨道:"臭小子,去吧!"
凌羽凡拉起行李箱,看了李伯最后一眼,往后院小门缓缓地,一步步走去,直到孤单的身影消失在对方的眼帘之中。
目送凌羽凡离开,李伯轻声叹道:"这小子也算陪了我几年了,没想到今天就这么离开了,我这心里,怎么怎么那么难过呢?!"
他一时发怔,回想起很久很久的时候。
想当年,他留下一本书,骑着一头青牛,从此浪迹天涯,行化四方。后来,牛死了,他感慨世法无常,尘情短暂,继而专心修行大道。可当再次见证这红尘中的人情世故,连他自己,也是不由自主。
李伯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这世间最难断的,不过一"情"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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