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停歇,渐凉的秋意笼罩着火红的枫叶,晶莹的雨珠从青黑的石瓦上慢慢滴落,在阶石上清脆的回荡。
黝黑的侍女从风老的房间里退出来,看着远处荒山山雾霭霭,墨白分明,如同自然的山水画,丝丝阴郁卷上眉梢,便感觉自己某个地方隐隐作痛,然后生出极大怒气。
“那个家伙在哪?”
她唤来一位士兵,面无表情的问道,傲意十足。
“这”
这位略显老实的士兵很为难。
“带我去!”
士兵想到那家伙正在做的事,如果被这主发现,实在太过难堪。往日的情谊使他十分想要拒绝侍女的要求,但来自上级的命令却又让他无可奈何。
他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福,希望一会儿这家伙的死相不要太难看就好。
走过逐渐风干的道路,踩着枯黄而精致的落叶,欣赏着帝国边城宁静的风光,侍女的心情稍稍好转。便在此刻,一个简陋而热闹的营房出现在她的面前。
嘈杂声,喝骂声,行令声,叫好声滚滚的声浪即使隔着门帘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不由脸色难看,莫非帝国边城的军卒还敢公然在军营里饮酒?
站在一旁的士兵脸色更加难看,但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恐怕就不是难堪二字可以形容的。
秋风很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它轻柔的卷起门帘的一角,让营房里嘈杂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侍女便听到:“我们来划****拳啊!你****啊我****!你无耻呀我无耻!你摸上啊我摸下!哟哟!”
侍女沉默了,她此刻对这里的风气已然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那种感觉不能言传,只能意会。
她就这样站着。然而那嘈杂放浪的行令声根本绵延不绝,竟是过了许久都没分出胜负,而且没完没了,内容也是越来越大胆。
她终于忍不住,脸上噙满霜雪,目中怒火燎原,狠狠地掀开门帘,然后一眼就看到坐在对面长桌一角的少年。
少年穿着军中制式棉衣,几分陈旧,几分破旧,襟前满是油污。发髻扎起,不高不低,不知是光线太好还是发质太好,亦或者许久未洗,总感觉油光可鉴。但那张脸却是极为干净白净,仿佛湛蓝的天空般纯净,零星的几点雀斑也无伤大雅。而那双眼睛也是格外明亮,特别是在如此专注的情况下。
“谁****啊我****!”
和无耻的划拳内容相反,少年脸上全是圣洁庄严专注。他紧盯着对手的拳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眨眼。他左右开弓,两只手不停地在石头剪刀布中转换,出拳沉重,出刀如风,出布那就恨不得把对手给包住。
满满的杀意。
终于对手还是败下阵来。
那军卒大大咧咧骂了一句:“你小子就会玩快!要不是老子看不过来,胜负还不一定!”
少年满脸欢笑,捡起桌上的铜子,笑骂道:“怪我喽?”
周围众人哈哈大笑,那军卒不以为意,骂了一句也大笑起来。
便在此时,一道寒风涌了进来,“那就是怪我了?”
众人一看,笑声戛然而止,脸上不由尴尬十分。
黝黑侍女从门口处走进来,走到桌子前方,俯视着少年,嘲讽道:“想不到你不仅好色,还好赌,你这样的男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少年眉头一扬,道:“首先,你比我大,你可以把我看作男孩便行。至于我怎么活”少年顿了一下,干巴巴道,“关你什么事?”
静,寂静。
在场军卒向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少年,心道这可是公主近侍,把话说这么绝,真的不用考虑后果么?
侍女脸色一沉,更加难看,冰冷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和我这样说话了。”
少年自得一笑,“谢谢夸奖!”
场面又是一冷,不少军卒已经悲伤的闭上了眼睛。
侍女神情不变,寒声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不知道脖子是不是也很硬?”
听到胆子,少年情不自禁瞟了一眼侍女的某个地方,然后想起了某些不该想起的事。
见他如此反应,众军卒终于为他的大胆恐慌崩溃,作鸟兽散般逃离了现场。
侍女面无表情,道:“很好!你很勇敢!此次就由你率人护送公主回京!”
少年想到昨天拼死护送马车的情景,不由变了脸色,道:“我是军人!我的长官是苏将军,你无权命令我!”
侍女一声冷笑,转头便走,但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是能看出来她此时颇为得意。
翌日,一位校尉领着侍女来到一座颇为偏僻同时破落的院子前,对着她敬了一礼道:“江南那厮便住在里头。”
侍女挑眉,“江南?这么猥琐好色的家伙居然起了一个如此文艺的名字,真是糟蹋了。”
“阿嚏!”
正悠闲躺在竹椅上看书的江南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一点鼻涕顽固的粘在他视若珍宝的书页上,他不禁脸色一变,骂道:“谁?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长得帅也是一种罪吗?这种事是嫉妒就能解决的吗?”
侍女和校尉站在院外听到这话,不由无语和好笑。便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音响了起来。
“少爷,我看是你要着凉了!帅不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加件衣服,一会儿感冒了又要我伺候!”
“嘿!你这丫头,就不知道说好话!少爷我比牛还壮,怎么可能着凉?阿嚏!”
黝黑侍女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一笑,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入眼所见,只见一个身穿破烂侍女服比她还黝黑的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拿着一个大扫帚,竭力的扫着院中的落叶。那扫帚比她还高,很大很结实,扫起落叶来也是十分吃力。小侍女不时扫几下,然后便弯腰去捡落叶,看起来十分辛苦。而和这幅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悠闲的躺在院中的竹椅上,下面垫着温暖的棉絮,左手一杯热茶,右手一本好书,看起来十分惬意。
侍女脸色一沉,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是心中的某种期望被打破,眉剪秋风,寒意顿生,对着竹椅上的少年便是那无情嘲讽:“真没看出来,你不仅好色好赌,还没同情心,还不如四条腿的!”
四条腿的肯定不是人,那是禽兽,不如禽兽,那就是禽兽不如。
少年收起书,缓缓站了起来,对着她说道:“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白痴,但真没看出来,你不仅白痴,还嚣张跋扈惯了,看来闻名始终不如一见。”
听到这话,侍女心中震惊。她自然清楚少年话中隐藏的意思,虽然十分愤怒,但她不得不承认,少年的眼光十分尖锐,看清了她极力隐藏的事实。
“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废话就不要说了,明天护送马车进京!”
她看着江南抗拒的眼神,面无表情道:“这是命令。”
然后转身便走。校尉在一旁点点头,表明苏大佑将军也是同意了这事的。
江南这才想到,苏大佑幸运的捡回一条命后,一直在养伤,军中的事物都由副将暂代。此刻既然他能同意这个命令,看来是侍女拿出了底牌,不由叹气,恐怕这次任务是逃不了了。
两人走后,小侍女走过来给江南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问道:“少爷,那女人为什么说你好色啊?”
江南神色不变,抿了一口茶道:“因为她胡说八道!”
小侍女又问道:“那为什么我听说你摸了人家的胸?”
听到这里,江南叹了一口气,忧伤地说道:“蓁蓁啊,你要知道,像你少爷我这么帅的人是很容易遭人嫉妒的!那侍女肯定是对我有想法,但又觉得自己没机会,所以才恶意中伤我,这就叫因爱生恨!”
蓁蓁又问道:“手感怎么样?”
江南随口答道:“还好胡说!”
江南老脸挂不住了,跳起来说道:“什么手感?哪来的手感?你一个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嘛?!”
蓁蓁鄙视道:“少爷,你真是不要脸!”
江南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看,还在呢!”
关好门窗,确定无人偷听,江南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我们是真要回去了。”
小侍女不说话,只顾弄着自己手中的针线。
江南知道她在听,接着说道:“十年了,每天都梦着回去,但真到了快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突然不想回去了。”
蓁蓁突然出声道:“少爷,我们会不会死?”
江南一怔,笑道:“怎么可能”
他收敛笑容,变得无比冷漠,“因为我们已经死过一次秦府,早已灭亡。”
蓁蓁小声道:“但始终有两个孤魂野鬼,一直想要回去少爷,我真的很害怕。”
江南轻声安慰道:“不要怕,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蓁蓁’吗?不仅因为你姓秦,更因为我希望你像小草一样活着,蓬勃兴盛!再说了,此次我们是护送公主回京,功劳大着呢,谁敢动我们?”
蓁蓁又问道:“就是刚才那黑黑的侍女?”
江南惊讶道:“连你也知道她就是六公主?”
“少爷!”蓁蓁气呼呼道,“我不笨!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虽然她想极力表现公主近侍的骄傲得意,但是过头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侍女!”
江南看着她黝黑又黝黑的脸庞和那对无比澄澈的眼睛,叹道:“以后谁要是敢说你笨,那他就是蠢了!”
蓁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十分不情愿随公主回京?”
江南沉默了一下,道:“因为她很白痴!”
“少爷,不要骂人!”
江南笑了一下,“我很敬佩她的勇气,但就是看不惯她这种白痴行为。在国内根基未稳,便四处宣扬国威,传输和平,表面上是表明自己贤德不参与皇位纷争,其实不就是想扩大自己在小国的影响力?是想让这些小国明白自己有多贤德?自己幼弟继位后又会给尔等多少好处?她知不知道这样胡乱暗示会害死多少人?真的是已经超出了白痴的范畴…唉!”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此次护送她入京,因为她帝国公主的身份,很可能不,必定会遭遇刺杀!而且远比昨天来的惨烈惊险!”
蓁蓁想了一下说道:“但是少爷,有些事就算愚蠢也是必须要做的!”
江南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十分认可的点头,“不错,因为一些事死一些人是值得的。”
蓁蓁看了一眼房中的物事,道:“少爷,我害怕。”
江南知道她这个“害怕”和刚才的“害怕”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但他更加恼火,恨铁不成钢道:“我们是去求生活不,是创造生活!京都之地如此繁华,遍地黄金,你还担心赚不到钱?你还念着这些破铜烂铁都算不上的玩意干啥?”
小侍女不说话,低着头弄着针线,委屈道:“就是因为繁华,所以才害怕!听说京城人的眼光高的可怕,我怕我做的女红再也没人买;而少爷你去了军籍,也没钱领了,我们怎么活?”
江南哑然,讷讷道:“我们一路护送公主,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她怎么也该千八百两的赏点给我们吧?”
蓁蓁道:“少爷,我觉得就凭你们今天这不愉快的谈话来看,她不给你安个罪名就是好的了!”
江南沉默了,半天才叹道:“大丈夫何患无钱?这家里的东西随便收拾点带走就好!”
第二天,两人背着硕大的包裹,仿佛打家劫舍过一样,满满的收获。
蓁蓁看着破烂的院子,问道:“少爷,这院子怎么办?”
江南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没办法了,带不走!把门关一下,相信这里这么偏僻,没有人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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