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不闻声,宁采臣微笑而立,燕赤霞与宁浮屠藏身大树后。蛟蛟月华映水流,喃喃琴语随风摇。
半刻过去,伴着一曲余音,只闻一声沉鱼出听之音,洋洋盈耳:“敢问公子,我这曲子能入耳否?”一只玉臂伸出,卷了半边珠帘,露出一张摆了琴的长桌,烛火中映出一道婀娜身影。
“不敢妄言,只是今夜之前尚未听得过如此人间天籁!”书生不急不躁的从容回道。
“敢请公子入亭一叙!”语毕,只见一道长廊从亭中蔓延,似缓实快,连到了宁采臣脚下。
“孤男寡女,恐有不便,还望小姐见谅!”书生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微笑,也不看脚下廊道,也不看亭中女子,声音平静而明朗。
“书生,你怕我?”女子委委屈屈,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宁采臣面上不变,手上牢牢拽紧,指甲几乎划进了肉里:“却也不怕,只是今日刚拜了寺中燕赤霞前辈为师,再不回去,怕师傅寻找,让他撞见你我半夜在亭中相序怕是不好。”
此时,宁浮屠眼珠一转,斜瞟过去,只见燕赤霞嘴边胡须一飘,轻啐一口,小声道:“不要脸……”但是,宁浮屠却是在心中高看了书生一眼,书生不简单啊。
亭中女子又是沉默,她不发话,宁采臣也不敢走,他不敢看向亭中女子,便两眼望着天上的残月,不过却能够感到亭中女子落在身上的视线。
终于还是亭中女子又开了口:“书生,你看我一眼,看了之后,你还是要走,我一定不拦着你。”她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哀求。
犹豫了不到一瞬,宁采臣便朗声道:“还请小姐移步。”
亭中身影,按了琴台,起身,莲步轻移,旖旎而来,三千青丝伴着长裙舞,冰肌玉骨随着碧波漾。近了,一汪秋水似得眸光倒映着书生的身影。
有人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但是书生此刻却在想,前世多少次的擦肩而过才换来此刻的双目凝视。
书生生在修炼之人主世的神州,早已听惯了满天神佛,无数能人的传说,但他不信命的。修炼不得,他便寒窗苦读;高中不得,他便立志广游大陆;家破人亡,他只把仇恨深藏,仍是微笑度日;恶人横行世乱人奸,他偏要留着一颗赤子心。
但是,此生此时此刻,他仿佛间触摸到了命运的红线,看到了彼岸的花开,很危险,很美丽,令人陶醉,令人不想反抗,令人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径。
“书生,还走吗?”倩影的声语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她看到了书生眼中那一抹令她心悸的东西。
没有犹豫,好似都没有经过大脑,书生便说道:“走,带着你一起走!”
“叮玲,叮丁玲,叮……”是女子的脚上,她洁白的赤足上带着一串银铃。
“她不让我走呢,我叫聂小倩,你若真能拜得那寺中人为师,或便能带我走。”聂小倩低下头,指着那正响个不停的足玲,语调愈显哀愁。
宁采臣没有问她缘由,他的眼中泛着坚韧:“好,宁采臣定不负卿。”他心中想着一句话,若这是命运与我说的一个谎言,那我倾尽永世也要把他变作真实。
“宁采臣,明夜此时,此地,再续……”眼前的身影好似水中的月,雾中的烟,慢慢的消失了,只留下飘在风中的话语。
“呸!天一亮,就给我走,还想拜我为师?做梦!”燕赤霞粗豪的声音震得书生身子一颤,直令得画风大变。
刚才聂小倩说要出来一见时,宁浮屠就发现燕赤霞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心想着要上了,只是当他和燕赤霞看清聂小倩容貌时,他自己是被这绝世的美貌惊住了,燕赤霞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按着剑黑着脸,就是没有动手。
此时,两人看完书生与女鬼的谈情说爱,宁浮屠有些偷窥的罪恶感,燕赤霞却是暴跳如雷。
宁采臣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燕赤霞。
“看我作甚,想要我帮忙?没门!”燕赤霞转身就往回走。宁浮屠见了,赶忙过去扯着书生跟上。没走两步却发现,书生身子有些软,直往他身上靠。宁浮屠吓了一跳,伸手一摸,才发现书生额头滚烫,顿时响起书生那句“寒夜府的夜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赶紧把自己身上的长衫脱下来往书生身上套,书生歪过头对着他一笑,眼睛一闭,竟晕了过去。
“燕前辈,宁兄病了,慢点!”宁浮屠对着前面的黑影喊一句,背起宁采臣跟了上去。
……
阳光透过纸窗,弱弱的洒在宁浮屠手上,他看了看昏睡着的书生,小心的开门,出去感受了一下,也是奇怪,这太阳才刚一出来,仿佛就换了季节一般,再感不到一丝凉意。
书生卯时初刻,便醒过一次,拖着病体便要去寻燕赤霞拜师,被宁浮屠劝下了,之后才又睡下。
伸手去摸了摸书生的额头,发现没夜里那么烫了。但还是发烧的不轻,不服药的话,怕是今夜就有得麻烦了。只是又想起,燕赤霞昨日说过的今日一早,他和书生必须走,背着书生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想起昨夜书生和那女鬼的约定,如果就这样背着书生走了,是对还是错?还有那女鬼聂小倩,有名有姓的佳人一个,虽为鬼,但是实在看不出有让人害怕的地方,不觉又想到了自己失忆之人一个,想重新恢复记忆千难万难……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似书生这样的赤子之人,世间能有几何,于我有救命之恩,与我兄弟相称,不帮他,帮谁?”
转身出门,只见燕赤霞住的房屋门开着。
“前辈,燕前辈……”喊了两声,屋里没人应声,宁浮屠小心的探过头去看,屋里却是没有人。难道出去了,边想着边往大雄宝殿走去,走到门前,只见燕赤霞把阔剑立于身边,人面向朝阳打坐。宁浮屠不敢打扰,这边是在修炼吗?”
静静的站在燕赤霞身后,心中正想着还要多久,却见燕赤霞慢慢的收了姿势,站了起来。
“小子,不带上那书生出了这树林,还留在这里作甚?”燕赤霞道。
“前辈,现今我与宁兄皆是身无分文,如今他又带病在身,去得哪里?”
“各人有各人缘法,命该如此,与我何干?”燕赤霞的声音泛着冷厉,夹着感慨。
“这兰若寺当真留不得我二人?”宁浮屠无奈,而又恳切。
“留不得!”
“前辈信命?”
“信!你本应是天才,却陡然断了前路,那书生本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却爱上了这林间的女鬼,这不是命,是什么?!”
命运?无形无相,顺之不觉,逆之无路。
“我不信!前辈如此高人何故沦落于此,我本天才何故沦落于此,书生赤子,何故沦落于此?与命何干?”宁浮屠,转过了身,注视着那被岁月斑驳了的佛陀。“我不信,前辈是无情之人!我不信,命运能把前辈变作无情之人。”
“你不信又能怎样?!那命运管你信不信它?!”燕赤霞大声的咆哮着。
“信它,它就在,不信它,它便不在!”不觉间,宁浮屠也是提高了嗓门。
“带上书生走吧,你劝不了我……”燕赤霞,突然拄着剑弯下了腰,声音中,尽是寥落。
“若是不走呢?”宁浮屠换了一副口气,不再哀求,不再激动。
“锵……”阔剑出鞘:“这把剑下人命无数,你欲与他们作伴?”
“全凭前辈念想!”宁浮屠看着颈侧的阔剑,缓缓的闭上眼睛:“若杀,是命,若不杀,是命,前辈一念之间,命是谁择的?”
……
十息过去,宁浮屠没睁眼,燕赤霞没杀人,宝剑入鞘。
“我帮不了你们,那书生若不是无脉之人,能够修炼过了观想境,我便是放那女鬼与他谈情说爱又有何事!”燕赤霞无奈道:“偏他揣着一颗赤子之心,身子却和那芸芸纵生中的大部分一般,只是一个无脉之人,不可修行!”
“无脉之人?书生和聂小倩呆在一起又会如何,聂小倩若无害人心,书生有怎会有事?”
“不过观想,灵魂散漫,若为鬼怪,必是观想以上,鬼怪显形必会自动吸收周围精神灵魂能量,不可自控,时短无碍,超过一月,书生必然精气衰竭,超过两月,书生当命归阎罗。”
宁浮屠听说,想想又问道:“无脉之人,可有其他办法修行?照前辈所说,天下间无脉之人很多,难道就没有人想办法让他们可以修行?”
“呵!如何不可?办法多了!”燕赤霞冷笑一声说道。
“什么办法?”宁浮屠急道。
“千年血参天荒脉石十天精气,炼血境大能一分精血,有的是办法让无脉之人修行!”燕赤霞却是不急,娓娓道来。
宁浮屠正要高兴,不知道这些东西好弄到不!
燕赤霞却似笑非笑道:“你想要啊!前三样,我走遍十三郡见过几次,却都在世家上门,王族皇亲手上,后一样,哼哼,炼血境是修炼第六境,不高,澜宇皇朝始建时十二郡王都是第六境!……”
无奈,这就是逆着命而上的负担吗?失落写在脸上,沉默不能解决问题。
“其他的暂不说,我先去给书生买药吧,不知该往那边走出这林子?”宁浮屠一手抚脸抹过,好似要把所有的麻烦抹掉。
“出寺右转,行一刻,有一条小路,沿着走便可下山。”燕赤霞道。
“那,书生便麻烦前辈照顾一二了。”宁浮屠委求道。
“嘿嘿!你一走,我就把他扔出去……”
“前辈,……我与书生身无分文……药……”
“没有,你看我像是需要那黄白之物的人!嘿嘿,教你一招,你是蜕凡境的高手!下山后,先寻一个铁匠铺拿一把称手的武器,老板若是拦你……哈哈哈……”
“前辈,同是命运铡下玩笑人,何苦再信命!……”宁浮屠的声音远远的从林中飘来,飘进了燕赤霞的耳;行到了微睁双目的书生侧;侵入了某个百日安睡的女鬼梦;缭绕在了这整片千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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