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已是巳时中。宁浮屠空着一双手，一路沿着一条林间小路，盘旋着往山下行去，眼见树木渐渐不再那么茂盛，小路两边的落叶也愈渐稀薄。
“鸟儿！”在那诡异的山上树林中满耳都是虫鸣鸟啼之声，单偏就寻不到一只半只鸟虫，终于，此时突然在一矮小树木上看见几只小鸟嬉闹，不觉就叫了出来。再把视线放低一看，只见三五杂草成堆，不知名的虫儿忙碌其间。“呼……”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只觉这是从昨日醒来，到目前看到的最美好的景物，全身到心灵都放松下来。
如果阳光有思想，那么当第一缕浩华抚摸大地时，它会思想着什么呢？
如果婴儿有觉悟，那么当最先的眸光映射红尘时，他会领悟着什么呢？
如果天地有视听，如果草石有情意，如果山水有思绪，那么他们一定都将深深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到的事物，无论它是平凡而繁多还是宝贵而稀有。
当一缕炊烟升起，城门大开，青石铺道，楼宇鳞栉，人声喧哗，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失忆，或相当于让宁浮屠新生，下山后从一岔道汇入主路，他第一眼看到的世界，便是这样，人烟繁华，真好！。身旁不停的有人经过，或单或双或成群结队，远远的，有士兵执枪矛在城下巡逻，见到宁浮屠一副痴呆样，都是看两眼不以为意。
发过一阵呆，宁浮屠跟着一队人马后面，靠近城门，只见城门洞上两个古朴大字：郭北！
“每人三十铜子？怎不去抢？我郭北县人哪里听闻过有什么入城税之说？莫不是你等看我大石乡人好欺负？”只听得一个愤怒的男子声音从前面城门下传来。
“就是，就是，当我们大石村人是第一回入城不成！”
“想要盘剥我等钱财就直说！”
“早就知道这些兵痞子不是好东西……”
好像炸了锅一般，后面的村民忽闻守城士兵要收入城税，税钱还不低，你一句我一句，和那几个士兵闹了起来。
宁浮屠听了，心里也有些忧了，本来就没钱买药物和吃食，只想着进了城见机行事，现在却突然听得，没钱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只见一个中年士兵拍着脑袋从城里过来，看他焦头烂额的样子，只怕这样的事今日没有少遇到，入城人少还好，就怕这种以乡村为单位集体来赶集的，钱少人多读书少。
只见这中年士兵整了整衣甲，暗道一声这大石乡可是硬茬：“大家静静，你们大石村的人还认得我吧！”
“郝队长，怎会不认得你，你给我们评评理，怎的今天入城，就得交什么入城税了？莫不是他几个想要欺我乡人？”只见村民中一个打头的青年指着几个士兵说道。
“你是……石固，石固，却不是我手下的人骗你，你们大石村一两个月才赶集入一次城，还不知道。”那队长左右看看继续说道：“半个月前，咱郭北县换了县令，新来的是从府城下来的杨凯杨县令，今日起入城需缴纳三十文的人头税确是上面新发的规定。大伙也不要为难我了，不是我们想收大伙的血汗钱，我们也是没办法，有人管着呢！”中年队长说完叹了一口气，他一个小小守城队长，想也不是什么贪官污吏。
“真的？怎么会这样？”
“从府城来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早听说邻县青岩县自从换了个府城来的县令后，搞得是天怒人怨……”
众人听了中年队长的解释一阵切切私语。那个打头的青年也回头和几个同伴商量着，想想既然是县令搞出来的，恐怕今天不交这税怕是入不得城，总不能又压着这大批乡货打道回去。
半响过后，那青年来到中年队长面前颇为无奈的说道：“郝队长，我大石村这次来了八十五个村民，你看要交多少人头税。”
见大石乡人愿意交钱，那队长脸上放松下来，连忙接过一旁士兵手上的算盘，一阵播弄：“一共是二千五百五十文，哎！”
“郝队长，你看我们也不容易，把那五十文零头抹掉可好？”青年到。
“石固，不是我不帮忙，只是里面那个，看到没有，那是上面派下来数人头的，听说是县令的啥亲戚，我在他面前说话他听都不听，你不要为难我了！”郝队长一脸苦笑的撇了撇城门里面杵着桌子坐着的账房似的干瘦文人。
交钱，入城。
宁浮屠在后面看了半响，只想着书生还在床上躺着，不能惹事，思索着，实在没办法看看能不能跟着前面这队人混进去。
眼看着这八十多人不停入城，那干瘦文人，眼睛冒光似得数着人头，宁浮屠尽量低着头不想惹人注意。
只是天不遂人愿：“慢着！”那干瘦文人一拍桌子，指着宁浮屠。
前面的大石村人听得声音也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后面跟着这么个人，看样子太明显是想混进去。宁浮屠心中有些恼意，书生病卧在床，偏生那什么扬县令入个城也搞出这么多道道来。
“你是怎么回事？看你一身糟蹋，没钱还请出去，莫要坏了规矩，惹来麻烦！”话说这干瘦文人姓杨名贵，确实是县令的亲戚。
宁浮屠低着头，也不说话，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是真没办法，想起燕赤霞说过蜕凡成功的人可达百人敌，想想如果都是书生那样的，自称怕是打一千个都没问题，但是现在这么大一座县城，自己动武的话，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没啥好下场。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杨贵不知道怎么想的，边说着，边站起来一把就向宁浮屠推了过来。
宁浮屠失忆了，不知道自己以前学没学过什么武功招式，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失忆，当杨贵的手刚接触到宁浮屠的胸前，他心中便暗道一声要惨。只听得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杨贵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
只见宁浮屠鼻中一口气息吐出，却只是身体本能的鼓荡肌肉，呼吸间，便把杨贵的手震得脱了臼。
“啊！……给我把他抓起来，快点……”杨贵左手扶着右手，一面连滚带爬的远离宁浮屠，一面向着城门前的守卫呼喊。
城墙上大队的士兵看向这边，离得最近的守卫自然便是郝队长手下的几十个士兵，郝队长身边刚有士兵要动，郝队长连忙把他暗地里一拉，小声骂道：“傻货，不想活了？！”
郝队长快步跑向杨贵，扶起他小声道：“杨贵，闹什么，你这点眼力价都没有，真要抓他？”
杨贵扶着右手，正疼着，刚想反驳，突然有想起什么，连忙问道：“你看他能是个什么境界？”
由于离得不远，虽然郝队长和杨贵压低了声音，但是宁浮屠耳朵一动还是听了个清楚。只听郝队长说：“呼吸之间肌肉自荡亦能伤人，即便没有蜕凡圆满，怕也不远了，这样的高手虽说远不能让我郭北县惧怕，但兴师动众之下，兄弟们难免有所损伤，你想清楚了？”
高手即便没有蜕凡成功，宁浮屠听在耳中，记在心头。杨贵犹犹豫豫的道：“他不讲规矩在先，现在吃亏的也是我，难不成你还叫我去与他赔不是？”
郝队长看杨贵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便明白，杨贵定然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这新县令一上台便弄出个入城税，现在正是坐享其成的时候，能少点事，还是尽量少生事端，便与他说道：“这样，我去与他说，你且先走了。”
说罢，郝队长也不管杨贵眼中是个什么情绪，转身便往宁浮屠身边过来。
正在这时，只见前面大石村带头的那个青年汉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郝队长，这位兄弟的税钱我来帮他出，你看可行！”
郝队长心中一喜，正不知道怎么与这糟蹋汉子说，就有人送台阶来了。态度太好，显得自己下贱，态度太坏，又怕惹毛了他：“好说，既然有人交钱，我也不胡搅蛮缠，那汉子，进去吧！”
宁浮屠揣着明白当糊涂说道：“谢过队长，谢过石兄弟！”
入得城来，宁浮屠与石固走在大石乡众人前面，与石固聊了一会儿，知道大石村距离郭北县城足有三百里地，一般都是攒集一两个月的乡货才来一次城里贩卖和采买。
“宁兄弟，我看你武功非凡，怎会落魄到如此境地！”这石固是个直性子，瘪了半天终是没有忍住，修炼者主宰的世界里，若果你没有实力，那么你便什么都没有，如果你有实力，或许你便什么都有了。
宁浮屠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该编个什么理由，听了之前郝队长和杨贵的对话，他知道自己也勉强算个高手了，只是这高手要如何挣钱啊：“唔，我从外面山上下来……哦，没钱，哦，还没去赚……”
不想听了宁浮屠这颠三倒四的话，心思灵活的石固自动完成了脑补：看这人模样甚是年轻，怕不过十八九岁，莫不是山中隐士高人的徒弟，此番白手下山只为历练？定是这样。自家村外那一桩麻烦事，看看有不有门！
说话间众人行到一个十字路口旁“明白，明白，宁兄弟不必多言，是我多问了。眼看这快午时了，不如宁兄弟与我一道去吃午饭。”石固琢磨着村子外面的麻烦事，有心邀请宁浮屠相助。
“嗯，行，只是我这情况石兄也是知道……”宁浮屠尴尬道。
“自然，自然，不会叫你吃霸王餐的，哈哈！”石固爽朗的一笑。
石固与后面的村民交代几声，让他们自去送货，便和宁浮屠脱离了队伍向另一边更显繁华的街道行去。
只见这条街两旁多是各有特色的小店铺，卖衣物胭脂药材珠宝兵器的都有，其中一家名为名药纺的药店让宁浮屠记暗暗在心头。
飘香客栈，客栈内客人众多，几个店小二忙得前脚癫后脚。
“小二，你家蛮牛肉还有没有？先给我们来一斤百花酿。”两人进得一家名为飘香的客栈，石固不等店小二上来便招呼道。
“哟，客观，您可真真是来得巧，本断货好几日了，巧的是，今晨有一队猎蛮士大人路过，我家掌柜花了大价钱买下三头蛮牛呢！”
“那感情好，给我们先上五斤蛮牛肉，不够再加！”
“好嘞，二位这边坐，我这就去说！”
两人坐下，石固兀自高兴着：“宁兄弟不知道，这家的蛮牛肉那叫一个香，但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呢！”
“蛮牛？猎蛮士？”宁浮屠现在是只要听得新鲜词汇那便上心，不觉就带着疑惑念了出来。
“宁兄弟连这都不知道？”石固惊语一声，不过转念一想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假设，便道：“宁兄弟，怕是在山上待久了，不曾接触山下的世界，不怪，不怪。”
宁浮屠一喜，石固居然给自己安了个山上待久了的名头，那便好办了：“还请石兄解惑！”
“宁兄弟可知蛮兽？”
“不知。”
“就好像我人族，百人里面便有一人可以修行获得强大的实力，那些山中的野兽也同是如此，虽然没有灵智，但是能够修行的野兽实力增长比我们人族还要快！这便是蛮兽！”
“那猎蛮士？难道是专门猎杀蛮兽的人？”
“对，猎蛮士多是蜕凡大成以上的武者才能当得，便说这蛮牛只是蜕凡小成的蛮兽，但也必须要蜕凡大成的武者才能压得住！”说起猎蛮士，石固眼中尽是向往之色：“不瞒宁兄弟，我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要突破到蜕凡大成了，我也想要去当那猎蛮士呢！”
“那便恭喜石兄了！”
正在这时，小二一手端着一大盘牛肉，一手提着一壶酒过来：“客观，您点的蛮牛肉，还有上好的百花酿来嘞！”
宁浮屠看那牛肉色泽饱满，筋肉相连，只觉腹中更饥饿了。
“宁兄弟，请！”
“请！”
昨日里，几张烙饼便打发了旧饿之躯，现在一口酒肉下去，宁浮屠只感到一股暖流袭遍全身，整个身体里的筋肉都动了起来，欲要分走一杯羹，冲得脑海里只有‘饥饿’二字！
“宁兄弟，莫急，不够我在叫便是！”石固目瞪口呆的看着之前一直颇有礼数的宁浮屠，此刻就像饿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顷刻功夫，五斤牛肉怕是下去了八成。
“呃！”打一个响亮的嗝：“不好意思，石兄，我饿了几日，刚才却是身不由己了！……”
“不怪！小二，再来五斤牛肉！”石固转身叫过店小二，心中感叹：你越能吃，我越高兴，谁不知道境界越高吃得越多啊！
一个有所求，一个有所需，酒足饭饱，宁浮屠放心大胆的吃，足有二十来斤蛮牛肉下肚，眼看着这顿饭足花去石固三十多两银子。
“石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但说无妨！”宁浮屠不装糊涂。
“我大石村外，有一蜕凡圆满的蛮兽，名为赤炎鼠，频频伤人，我们几次围剿都奈何不了它。”石固直钩钩的盯着宁浮屠，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没有猎蛮士前去猎杀？”
“赤炎鼠浑身没有几两肉，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之处，猎蛮士看不上的。”
“你说那赤炎鼠是蜕凡圆满境界，我也不过只是蜕凡圆满的人，怎么对付得了？”不是宁浮屠推脱，只是他还记得，石固说过，蛮兽在同境强于人族。
“哦？宁兄弟已然蜕凡圆满！那便不需担心了，我大石村村长也是蜕凡圆满境，你们两人联手加上我村民相助，除了那赤炎鼠必定不难！”石固听说宁浮屠已经蜕凡圆满，喜道。
“不瞒石兄，我有一兄弟，尚在城外破庙中病卧，我今日本是来寻药食的。”这是最后一关，如果石固信得过自己，那自己一定随他去大石村，如果石固信不过，那便只能来日再报这一饭之恩了。
“我本带来五百两白银，心存侥幸想要去官府中请猎蛮士，如今我先予宁兄弟二百两，便在城中等宁兄弟，可好。”石固把牙一咬，堵了，五百两银子请个蜕凡大成的猎蛮士都难，不冒点风险怎么请得到一位蜕凡圆满的猎蛮士。
“我宁浮屠不是无信之人，石兄等我便是，或要几日！”宁浮屠有力的说道。
“好，我便住在这客栈，等着宁兄弟！”石固亦是爽快的回道。
两百两银子入手，各类吃食，药材买妥，花去五十两银子。石固把宁浮屠送到城门边告别，不表。
……
宁浮屠背着一大包东西，再次看到刻有兰若寺的石碑已是太阳西斜，一个青衫人影坐在一块方石前，却是宁采臣。
斜辉下，只见宁采臣，面带微笑，手中执笔，挥墨于石上的宣纸上，忘我而投入。画中之人，巧笑倩兮，绰约生资，怎不是聂小倩！
当最后一笔落下：“泠，呵呵……”笑似银铃，发在悠远，轻响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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