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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九一一’事件么？多年以后回忆起往事，啸天总是这样郑重地提起，可同事们都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时候已是秋初时节，北方的天气依旧炎热，在宿舍楼前草绿色铁栅栏围起的篮球场上，华北师范大学刚入学的新生正在进行一年一度例行的军训。所谓军训，不过是遵循着口令无休无止地练习起步走立定和转身，尤以毫无用处的站军姿和踢正步异常严苛。真正要打仗的时候，难道要踢着正步当靶子么？啸天质疑说。后来上一届的师兄提起军训得意洋洋眉飞色舞：“想当年，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军训结束的时候还参加了一次打靶训练，每个人两发子弹。可你们，”他望着啸天几个人羡慕而专注的表情遗憾地说，“连个枪毛都没摸过！”“你打中了么？几环？”师兄高涨的热情顿时萎顿下去，放低了声音扫兴地说，“打飞了，头一次打靶有几个能打中的呢？！”
太阳西沉，球场南侧白杨树拉长的影子投到球场的边缘，天已经没有那么酷热。参加军训的学生穿着汗湿的淡绿色军装疲惫而无精打采，遵循着教官的口令机械地动作。刚刚结束十多年基础教育的新生稚嫩单纯，在军训中逆来顺受就像怯懦的新媳妇面对挑剔而凶悍的婆婆。充当教官的是附近驻地的武警，有时而严苛时而谈笑风生的老兵，也有身材单薄眼神游移怯弱的新兵。啸天记得在一次中场休息的时候，训女生的那个老兵笑眯眯地指挥着几个丰满漂亮的女生头顶一本书练习齐步走而不允许书本滑落。或许正是那个时候啸天看到一位俊秀甜美小巧玲珑的女生应院领导召唤风姿绰约地穿过篮球场，心中立刻产生了朝圣般的敬慕。后来在宿舍谈及这位女生啸天激动不已却又不能道尽其中无边的风韵，于是摆腰扭臀对女生的步态予以模仿。可啸天马上就意识到这是怎样一种轻率愚蠢的东施效颦，舍友们像看大猩猩表演马戏一样看完他丑态百出的表演哈哈大笑，后来班长吴越终于忍住放肆的笑告诉他说这个人叫林莺，学前教育的班长。
军训结束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学院小广场上举办了迎新晚会，啸天因故没有参加。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更何况对于一个小小学院里举办的学生联欢会，其节目质量谁还能心存幻想？可晚上熄灯前聚集在宿舍里的时候啸天就有些懊悔，这倒不是上铺那个后来被尊为色牛的小个子男生，与一位堪称校花的漂亮师姐一曲情歌对唱羡煞整个教育学院，而是传说那位啸天无限敬慕的女生在晚会上以一场酣畅淋漓艳惊四座的蒙古骑马舞轰动了整个学院。听着舍友们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谈论，啸天深深地为自己的决定懊悔了。林莺的骑马舞后来成为学院压轴节目屡次亮相好评如潮，啸天也终于能有机会一睹为快终结心中的遗憾。后来班长吴越解释说林莺在幼儿时期开始学习舞蹈，中学时代还获得过华北电视台青少年舞蹈大赛金奖。直到很久以后啸天才意识到，这正是林莺那清新脱俗的气质和绰约迷人的风姿产生的渊源。
上完课的师哥师姐们三三两两陆陆续续从篮球场边法国梧桐掩映着的甬道上走过，整点报时和音乐声在校园上空响起。校园广播犹如潭水中投入的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波纹，机械沉闷的军训队伍立时感受到一种备受煎熬后即将迎来黎明的松懈，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开始向梧桐树掩映下的甬道上穿过的人群瞥去。“听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农历七月二十四日，”多年以后回想起往事，那年的校园广播声犹在耳：“今天播送的主要内容有：……美国遭遇恐怖袭击，两架客机撞上世贸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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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广播的响起预示着下午的军训已接近尾声，啸天漫不经心地听着聊以稍解军训的苦闷，这时突然一个激灵，两只耳朵专注起来：“美国东部时间9月11日8点50分，一架波音767客机撞上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座北楼，爆炸引发大火和滚滚浓烟。15分钟后另一架波音767客机撞上世贸中心双子座南楼……美国东部时间上午10点，世贸中心双子座南楼倒塌，半个小时候世贸中心北楼也相继坍塌……”
军训的队伍骚动起来，年轻的学生们喜形于色疲态一扫而光，教官也心不在焉不久就草草结束了训练。啸天和同宿舍的人匆匆去食堂买来晚饭就聚拢在宿舍唯一的桌子周围，打开收音机边吃边听边聊。收音机里新闻主持人正和嘉宾谈笑风生，轻松愉悦地探讨着这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将给美国带来的影响。
“活该！让你小美国仗着财大气粗横行霸道欺负人！”大个子方腊洗碗回来拿毛巾擦着手说。
“就是，前年刚炸了咱们驻南联盟大使馆，今年春天又把咱们的战斗机撞下来了！”啸天应和着。
在啸天的记忆里，有关美国的报道总是让人心生芥蒂，朝鲜战争啦，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啦，不顾中国抗议售台武器帮助**分子以武拒统啦。啸天记得美国发动科索沃战争的时候校园读报栏上每天都有战况分析，总之一句话，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南联盟也不是好惹的。然而报道里预测的美国要遭受的重大损失迟迟没有出现，每天只是说美国的隐形战机又轰炸了南联盟的哪个目标。终于有一天报章上欢欣鼓舞大张旗鼓地分析报道南联盟的防空炮火居然打下一架F117隐形战机。然而不久传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美国轰炸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这时候报纸上开始长篇累牍地分析渲染美国的野蛮行径怎样违反国际法侵犯我国主权，课堂上政治老师也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
啸天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忽然意识到在内心深处某个幽暗的角落里，是多么期盼一场能引起天下大乱的意外事件发生。那时候在街头巷尾摆卖的地摊小报经常刊登出一些耸人听闻的内幕消息，什么中美潜艇部队怎样在海底较量，解放军解放台湾的战略战术，中央收复台湾的时间表等等。那时候啸天热切地企盼着战争的发生，倒不是他豪情万丈视死如归勇于保家卫国幻想成为民族英雄。“现代战争起决定作用的是空军海军和导弹部队，”啸天曾向同样胆小懦弱的同学解释说：“再不会出现日本侵华时期对平民百姓残暴的虐杀和屠城。”在出现战乱的非常时期，学校必然停课，啸天就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逃避英语，逃避一切令人压抑繁杂的功课。
“我们去示威游行吧？”有同学提议，但老师在慷慨激昂地讲完以后归结到一句话：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敌对势力盼着我们乱我们偏偏不能乱，我们要破釜沉舟卧薪尝胆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工人认真工作农民踏实种地，国家强盛国力提高了，被人欺辱的时代也就一去不复返了。对于你们来说，就是要心无旁骛认真学习。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们不做不问世事的书呆子，但也要明晰遇事冷静，才能承担起国家兴亡匹夫应担当的责任。
那一次啸天借国际纷争偷懒的幻想没有得逞，然而两年后的某天上午刚上完两节课，学校突然通知大家可以集合去示威游行，以便抗议前几天在南海发生的中美撞机事件中美国的侵略行径。当游行的队伍开出校门，啸天掩饰不住心中的畅快：下节是英语课，老师留下的作业还一点儿没做，借着这场政治风潮啸天可以顺理成章地逃掉上午的课程。可啸天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游行队伍在摄像机前喊了几句口号就返回了学校，当啸天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走进教室，回想起身兼教导主任的英语老师犀利的目光，其惶恐就像死刑犯走进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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