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荒原,狂风呼啸,尸横狼藉,血染大地。
一名浑身是血,铠甲残破,身上已无一处完好肌肤的男人摇晃着身躯从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站起,弥漫着黑红污秽的披风依旧斜斜的在身后飞扬,他手拄着一柄鲜血浸染的断剑,竭力不让自己倒下。
男人望着四周密密麻麻如潮水包围而来的敌国兵将,嘴角扬起一抹苍凉的笑。
半生戎马,一世沧桑。
无数凛冽泛着冰冷寒光的兵刃缓缓向他靠近带着森森杀气。
男人回过头,望向北方,顶着肆虐的寒风,顶着彻骨的疲倦,顶着最后坚守的荣耀与颓唐,骤然拔起断剑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温热的血流了出来,映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的刺目。
他倒了下去,口中发出沉沉的叹息,可是眼睛依旧悲凉且深情地遥望着北方,喃喃自语道:
“北国,下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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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的三月还弥漫着几分料峭春寒,但是生活在北地的人们早已习惯,很多人总是向往着北国以南传言中的中洲天佑王朝大地的春光明媚沃土与盛世繁华,但是这天地之大路程遥远,许多人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够到达,最终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庸碌一世。
倾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在北地一座僻静的小城的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上,街道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但是倾城在这方圆十里却很有名气。因为时常会有一些不同于凡夫俗子的奇异之人出没于这里,在寻常百姓眼中那些人定是些身份尊贵大人物,倾城也因此显得更为出众。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天边还染着红晕,隐隐有下雪的征兆。直到下午临近黄昏,一名年轻人才缓缓迈步而来。
他叫沐云寒,一个带着几分北国韵味书生意气的名字。久居北地的人们都知道沐府家的沐公子是一个和善的人。沐府对于北地的百姓而言是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话题,沐府老爷沐槊本是北国一名骁勇武将后来随朝廷出征不幸战死沙场只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而两年后因思念亡夫又积郁成疾的沐夫人也身染重病撒手人寰,于是偌大的沐府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沐家公子一人,那一年,沐云寒才十三岁。好在是朝臣武将遗孤,只要年满十六岁便可承袭父亲官禄,未来活计也算是有个着落,可是沐家公子年少多难,心智早熟,却是一番无欲无求的姿态,早早便向朝廷请辞放弃了父亲官禄,反而变卖了大半家产在这北国小城开了间不大不小的酒楼,酒是好酒,菜是佳肴,俱是当地一绝,光听这酒楼取名“倾城”二字便是几分高雅,周边郡县也有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来。
而再说这沐家公子,也有一些奇闻异事在坊间流传,据说在沐夫人过世没多久,忽一日有一得道仙人乘着一灵慧仙鹤飞身落于沐府庭院,要收沐家公子为座下弟子,当时全城轰动,这世间参悟法门超脱生死的修真者并不是飘渺之谈,只是凡夫俗子难以接触,这乍一出现寻常百姓眼里自然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不料年仅十四岁的沐家公子却是以“父母虽离世但不愿离开双亲灵位”为由拒绝了那仙人,那得道仙人见他如此也不强求只是喟然长叹一声道:“贫道一生从未收徒却折命妄窥天机看见了你,这便是有缘,相见你却不愿那便是无分,如此心性甚是难得,只是可惜了这一身根骨,也罢,但既是机缘一场,此物便赠送于你,好自为之。”说罢那仙人留下一枚璞玉上刻一个“玄”字,便乘着那仙鹤御空而去,留下北地无数百姓俯首膜拜。由此沐家公子也是声名大振,据说北国国君听闻险些要招他入京作储君伴读但不知何故终是作罢。北地百姓眼里的沐云寒为人随和,心性淡泊,身上总透着一股子书卷气质,只往那一站便让人觉得飘逸独特,沐家公子今年刚及十七举止间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大概是因为家道中落的缘故眉目间总流露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
踏入酒楼,几道熟悉目光投来,入眼皆是友好笑意。北地民风淳朴,汉子们大都豪爽,当下便有酒客吆喝道:“沐公子来来来,喝一个!”
沐云寒含笑摆摆手拒绝,还未回应便有声音道:“算了吧,老李头就你那酒量还找沐掌柜喝酒,这不明摆着自取其辱嘛!”
“哈哈哈哈!”在座知情的酒客大都闻声笑了起来,沐家公子酒量惊人早就远传四里,一坛十年的西风烈陈年酒鬼尚且难以下肚,而沐云寒却是能扣坛倒灌一气见底犹如鲸吞吸水,且饮尽之后脸不红心不跳腿不颤,谈吐自如恍若无事,再来一坛也是无妨。
众人笑意盎然,酒楼里气氛也算热闹。
沐云寒嘴角微扬踩着木梯,上了阁楼。这倾城酒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大都是寻常布衣白丁,酒水也只是一般的酒水,而上层便略显雅致,凡是腰间殷实的酒客都会上来,环境也相对清静。
只一上阁楼便有店小二走近前来手指角落一处低声道:“掌柜的,那三人在此已经坐了三天三夜看着实怪异。”沐云寒随着店小二手指方向望去,见是三个从来不曾见过的陌生人,青灰长袍,木簪高髻,皆是老者,一胖一瘦另一个身材居中却格外魁梧,颇有遁世修行的意蕴,似乎是出尘的得道高人,三人不动如山,静坐如水,不过气息有些阴沉。
沐云寒只是望了这三人一眼心里便有了数,于是吩咐道:“别去打扰。”店小二应声答是。
当今世间修炼一途繁盛,这神州大地上更是强者辈出。凡人千千万万,宗门流派亦是数不胜数,因而出尘入世的炼途者身影愈加频繁。不过北国地处偏北,荒山大漠纵横,地广人稀,远比不得中洲等地钟灵毓秀,地华天宝,故而修真一脉也远不及神州他处昌盛。就连沐云寒也只是隐隐听闻在北方瀚海之北寒漠深处立有一座“浮屠碑”,流传着一个“北塔镇妖魔”的传说,那里居住着一群苦行的僧人有着精深的佛法大能,世人称之为梵宗。不过沐云寒不太在意这些,他生性散漫没什么追求,凡人也好神仙也罢少年命途多舛似乎看淡了很多事物,所以一心觉着在北地开一间酒楼平平稳稳的过着挺好,只是偶尔也会想象那北国以南的中洲天佑王朝大地是什么模样,几多繁华何等盛世。
“叮铃铃~~”
正倚栏杆遥望着北地远处风景,斟着清酒做着甩手掌柜之时,忽然一串清脆的铃铛声传入耳朵,沐云寒扭头望去,只见两道身影登上阁楼来,看样子是一对父女,男子步入中年但却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沉稳气势,背上负一物似是一柄长剑,锦缎华服。而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女,秀发如瀑布垂下,一袭火红色短袖衣裳玉臂粉嫩,下身穿着短裤只过膝盖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腿,小腿上缠着红绫绑腿,身材姣好面容清丽一双灵气的眸子更是动人,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酒客目光。如今北地尚寒而少女如此装束却并没有丝毫不适。少女纤细腰间系着一串精致的铃铛和一柄短剑,那铃铛随着她的步子一动一响。
中年男子一步入阁楼便注意到那三个青灰道袍的老者,神色微惊目光一凛却是不动声色寻了一处干净桌子坐下。那三名老者也注意到这父女二人眼神也是微动但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少女似乎很不喜欢四周投来注视的目光有些恼怒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随后少女秀眉一拧拔出短剑瞪了瞪四周,四周酒客顿时感到这姑娘脾气火辣于是各自收敛目光安分许多。
“璇儿,不可胡闹!”中年男子微斥道,不过神情中全然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流露着几分宠溺。
“爹,这些凡夫俗子的眼神真是讨厌!”少女收了短剑撅着嘴不满坐下,随后目光一瞥却见一个五官清秀的年轻人依旧目光正正的望着她,没来由一阵火大,就朝着那个家伙出声喝斥道:“嘿!呆子!你还看!再看本姑娘可要揍你了!”
沐云寒一怔,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欠身道:“小姐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沐云寒身材其实有着北国人的魁梧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故而总给人一种书卷之气,五官更是饱受北地风霜隐含刀削之感,猛一看觉得英气,再一看却又觉得文弱,相辅相成。
“哼!书生模样,呆头呆脑!”少女哼了一声,坐下便不再理会。
沐云寒笑了笑,觉得这少女性子虽有些刁蛮但也可爱。
父女二人点了几份精致小菜,几份点心吃食,一坛上好的西风烈。酒水入碗,酒香弥散,中年男子仰头饮了一口叹道:“好酒!早就听说北国之地风寒酒烈,这一饮够霸道!”
那少女虽不喝酒但却是吃着精致小菜津津有味,边吃嘴里还道:“饿了这么多天好歹是吃着像样的凡尘烟火了,爹,梵宗那些和尚吃的都是些什么嘛,简直跟草根树皮一个味道!”
“呵呵。”中年男子笑道:“璇儿,这你就不明白了,梵宗的大师们讲究苦修心性,身外之欲对他们而言便是羁绊。”
此话一出,那三名道袍老者神情微微一动彼此眼神交汇数息才平静下来。而沐云寒心中却是一惊,梵宗?难道是漠北深处的修佛一脉梵宗,当下被两人对话吸引住了注意力。
“都吃不饱穿不暖还苦修什么嘛,自己折磨自己。”少女撇撇嘴不屑道。
“佛有佛修,道有道悟,你这丫头不懂可不要胡乱诋毁梵宗的大师们。”中年男子佯装生气道。
“哼!早知道梵宗是那般苦寒之地,我才不会去呢!”少女不满地哼了哼。
中年男子听这话慈笑道:“还不是你自己死缠烂打,不然爹也不想带你出来!”
“哎呀~爹!”少女撒娇道,随后眼眸一转夹起一块肉食殷勤地送到中年男子碗里,讨好般道:“爹,好不容易借着这次机会出来,回去路过大名城时咱们就多呆几天好不好?”
沐云寒又是一惊,大名城?心中暗道,那可是在中洲天佑王朝境内,离北国此地怕是有千里之遥,这父女二人竟然是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而来,看样子怕是修道中人。
中年男子板起脸道:“那怎么行,爹私自带你出远门本就不合情理,若还妄自在俗世逗留回去不免要受人诟病了。”
“哼!不就是万象师叔嘛,咱们门里就数他最古板小气了,不过万象师叔跟爹爹虽然不好可对我一向很好啊,爹我问你,是不是因为当初娘选择了你而没有选他所以万象师叔一直记恨着你?”少女古灵精怪脸上现出得意笑容。
“聒噪!”中年男子沉着脸举箸轻轻点了一下少女额头。
“呜呜呜~”少女作势委屈道:“娘去得早,爹也不疼我,我真的好命苦啊!”
中年男子没好气道:“爹怕了你,好啦,那就多呆三日吧!”
“耶~我就知道爹对我最好了!”少女转瞬喜笑颜开,又夹起一根青菜殷勤地送到中年男子碗中,男子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
父女二人自顾谈笑,丝毫不在意四周氛围。
忽然,那少女讶然叫了一声,随后“呸呸”吐了两口将手中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回桌上,起身娇斥道:“店家过来!”
“来了来了!”倾城酒楼的店小二连忙小跑过来,见这般美丽女子更是有些激动谄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这包子怎么是酸的?!”少女怒声道,一双气美目势汹汹地瞪着店小二,那店小二顿时身子又矮了半截有些惶恐。
阁楼之上酒客们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
“算了,不过是个包子而已,璇儿就不要计较了。”中年男子带笑有些没好气道。
“不!爹爹,女儿都吃了酸了的包子了,你还不帮女儿出气!”少女不满道,随后两只玉臂叉在腰上显出一副蛮横模样喝道:“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那店小二被少女盛气凌人的气势吓到,一时间支支吾吾有些不知所措。
沐云寒神色一凝,毕竟倾城是自己开的酒楼,一直以来饮食要求都很严格,今天居然出了这般纰漏,当即站起身来朝着少女走去。
“在下沐云寒,正是这倾城酒楼的掌柜,姑娘还请息怒。”
少女转过身来,瞧见他模样,一脸怒容道:“咦?原来是你这个笨书生,还当掌柜的呢,怎么敢把酸了的包子给我吃,你信不信我拆了你这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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