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请息怒。”沐云寒礼貌道,随后捏起那已被少女咬了半口的包子送至嘴边,北国人生性豪放行事不拘小节所以沐云寒也没有什么顾忌便轻咬了一口,一股微微的酸涩感传来,沐云寒面色微变转身对着一旁店小二道:“把包子撤了,另外再上一道寒水鱼和一坛十年西风烈,去。”
“是,掌柜的。”那店小二应声而去,面有羞愧,沐云寒平日为人谦和待人友善,这店里的伙计大都承蒙他照顾,外人不晓得可他们却知道沐家公子为倾城可是注入了十二分的关心,传闻这酒楼是沐云寒为纪念母亲所建。沐槊早年随军出征沐夫人便时常登高远望期盼夫君身影早日归来,沐夫人去世后沐家公子便变卖家产开了这间北地小城最高的酒楼,登上阁楼倚窗而望,远处北地荒原尽收眼底。如今倾城出了这般疏忽,沐云寒虽然没有责怪但一向受其恩惠的店小二也是心有愧疚。
只片刻,热气腾腾的寒水鱼便端了上来,还上了一坛珍贵的十年陈酒西风烈,这两物皆是倾城招牌,不轻易上桌故而有钱也未必能吃得到。如此诚意致歉,不仅是少女脸色缓和了许多,就连阁楼里酒客眼中也大都流露出赞许之色。
“是在下管理疏忽才导致出了这般马虎,这是本店特制的特色菜北国寒水鱼,是有经验的渔夫在离此地两百里外的寒水河面上破开数尺厚的坚冰艰难取得,肉质香滑,味美鲜嫩。这酒是本地酒农自酿的西风烈,已在地窖中足足埋了十年,酒味醇香厚实。这便是给二位赔礼,希望姑娘不要再计较那包子的事了。”
沐云寒这番话说的客客气气,便是中年男子也满目欣赏,少女却是还有微微不满用一双水灵的眼睛瞪着他道:“哼!什么北国寒水鱼,好歹还算是有些诚意,既然如此我便先尝尝这鱼肉,要是不好吃本姑娘还是要揍你!”说着少女还面露蛮横地举了举自己的小拳头,沐云寒微笑道:“请。”
少女重新入座举箸轻挑了一片鱼肉,缓缓送入樱桃小口,随后神色一滞却是不动声色便又再夹起一块。
中年男子见此哈哈一笑,爽朗道:“璇儿,你这刁蛮的性子可要改改了!”
少女显然被美味吸引边吃边哼哼了两声,随后瞥眼见那年轻掌柜还站在一旁便开口道:“这鱼还凑合,本姑娘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走吧笨书生!”
沐云寒只觉得这少女性子虽然刁蛮但着实率真,含笑对着中年男子欠身道:“失礼了。”
“无妨。”中年男子微笑回道,眼里有几分好感。
沐云寒看了正在自顾吃着的少女一眼,心里一动打趣道:“慢点吃,别被刺卡着了。”
随后一转身,潇洒离去。
“呃,咳咳咳~~~”少女顿时抬起头,脸色红涨,连忙端起一碗茶水灌下。
四周酒客发出一阵轰笑,呦,这姑娘真被鱼刺卡着了!
“臭书生!”少女好不容易缓过来,涨红着脸寻那个可恶的身影,而那家伙早不知哪儿去了。
而就在此时,天空划过一道淡不可见的白光,犹如隐约间星辰掠过,若是没有修真大能者恐怕根本不能以肉眼所见。那原本一直坐在僻静角落里闭目养神的三个道人中魁梧之人骤然睁开眼,瞳目中露出两道精芒,遥望着天际道:“还有多久?”
“现在是戌时,还需再等上一个时辰便是他命格气运消逝时。”另两人其中胖者说道。
“有千机引为信,纵是他有所察觉如今要逃也是迟了。”另一瘦者道。
“那便再让他多活一个时辰。”
三人再次闭目静坐,桌上酒坛封泥未揭,菜肴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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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已逝,天色渐晚。
只是天边映出了红彤彤的苍茫,北风吹来也愈加的寒,北国的冬天绵延且漫长,久居北地的人们都知道,这多半是要下雪的征兆。果不其然,不到半晌,夜色完全蔓延下来的时候天空上便飘下零落的雪花,而且隐隐有愈下愈大之势。
沐云寒左手抱着一坛上好的西风烈,右手提着两斤温热的酱牛肉缓缓走在回府的街道上,四下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影。他抬起头望了下苍茫遥远的夜幕苍穹,几片雪花悠悠落到他的脸庞上,他低下头嘴角扬起落寞的笑,一如这些年,独自一人彳亍前行。
沐府离倾城酒楼也不算远,大概二三里地。城西相对僻静,街坊邻里彼此住户也都相对独立隔着较远。沐府也算是一户比较大的宅子,不过此时却黑魆魆没有任何光亮,但沐云寒早已习惯,推开府门兀自走了进去,整个沐府安静的如同一座坟墓。这也难怪,沐夫人去世后整个偌大沐府便只剩下了沐云寒一人,他生性喜欢安静所以便散去了家仆下人,如今沐府不过是一所空荡荡的大宅子。
走过庭院长廊绕到后院,后院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沐云寒却走到一处屋檐下,还未敲门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里传来:“进来吧。”
进门,掌灯,随之宽敞明亮,将酒坛和酱牛肉放在矮桌上一旁,桌上有一道摆好的二十八宿黑白棋盘,两人盘膝对坐。
对面之人,是一沧桑老者,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微眯着一双老眼,须发尽白,着一身素净长袍,坐在那如一口古井不起波澜,神情肃杀无悲无喜,偶尔从瞳目散出几分光来却是透着生死之意。
寻常人初见恐怕会觉得怪异,而沐云寒则是恭敬道:“先生,今日该你落子了。”
老者点点头,随后一双干枯老手探出两指拈起一枚黑子先落于棋盘。
二十八宿黑白棋是这老者教沐云寒所下,老者是谁?沐云寒并不知道,但他却救过沐云寒一命。
那一年是北国极寒的冬天,沐云寒背着行囊走在远离北国京城上都的风雪大道上。父亲沐槊早年是一名孤儿弃子艰难长大成人后来靠着拼搏志气从军入伍凭战功换来一身官禄荣膺将军之位,而母亲沐夫人则是京城世家之女,两人虽然情投意合欲结为连理但奈何沐夫人家门反对瞧不上沐云寒父亲的将军地位与分量,而沐夫人却情根深种不顾世家阻拦所谓的颜面门庭毅然追随沐槊而去,从此也与其父家人断绝了联系。沐夫人临终时担忧沐云寒无人照料便嘱咐他回到京城上都世家去,沐云寒含泪应诺。安葬了沐夫人,沐云寒便远走千里投奔京城母亲世家,不料此后却遭受了极大侮辱。不仅自己外公外婆一众长辈皆不待见他,就连家仆下人也讥笑他是个野子野种,沐云寒自知寄人篱下只是默默忍受,即使住在仆人厢房每日吃着残羹剩饭时常还要与下人一起劳作也不曾怨言。但世家之人终究看不顺他,几番刻薄羞辱后,本是自己表弟却深受世家宠爱的世家大少爷命人将他毒打了一顿并如牲畜般将他丢进了圈养马匹的马厩里。那一年冬天的寒夜,沐云寒收起只余下几件单薄衣裳的行囊离开了京城上都,离开了母亲世家,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去或许巴不得他早点离开。大雪落满了北国的荒原,拖着满是伤痕还饿了三天的沐云寒艰难走在寒风中,终于,他倒在了雪地里,纵是坚毅的心也承受不住这世间的残酷,一行温热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进积雪中。
大概,就会这样死去了吧。年少的心发出不堪沉重的微弱叹息。
那一年,沐云寒十四岁。
但是他没有死,一道温暖的热流涌进身体暖和了他的身子,他醒来,是一名身负重伤同样虚弱奄奄一息的老者救了他,两人相互搀扶顶着寒风大雪走出了北地荒原,重新回到了这北国小城没有欺压蔑视却有着亲人余温的沐府。
救了他一命的老者也就在沐府住了下来。
“你输了。”老者淡淡道,棋盘上二十八宿黑白棋浑然相成,他眼神望着棋盘眉目间却有几许阴霾。
“先生棋艺精湛,我还是望尘莫及。”沐云寒回道。
“你尚年轻处世太浅,自然多有欠缺,这下棋就像做人,总要历经多番磨难,才能领悟其中奥秘。”
“先生说的是,小子受教了。”沐云寒礼貌道,随后又道:“我见先生仿佛心有所思,莫不是有心事?”
近三年来沐云寒和老者并没有过多深入交流,老者进入沐府此屋后似乎就再未踏出一步。沐云寒问过老者由来但老者不答只是让他称其为先生。两人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交集并不多,只是偶尔老者会允许沐云寒进屋与其闲谈。这其间,老者便教会了沐云寒下这二十八宿黑白棋,更为沐云寒讲述了诸多这神州大地的诡秘奇闻和遥远见识。老者只说自己想说的其余的一概不谈,渐渐的沐云寒也就不多问,只是隐隐觉得老者并不是普通人,两人亦师亦友,彼此默契。
“唉,时辰已到。”老者莫名叹息道,随后自顾揭开酒坛封泥倒了一碗,端起便畅饮而下,而碗落下时,沐云寒顿时惊诧,老者面容不知何时竟然又苍老了几分,身子更是如草木枯萎般佝偻下来,身体仿佛在一瞬间便流逝了大半生机。
“先生,你?!”沐云寒惊坐而起,想要伸手去触老者身体,却被老者挥手止住。
老者布满沟壑皱纹的苍老面容此时已无半分血色,他淡淡道:“你不必惊异,老夫本就百余岁的人了,如今不过是大限将至罢了。”
沐云寒只是隐隐猜测老者是修道者,但此时听他亲口讲出,再听他说大限将至,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老夫本想收你为徒传你玄术道法,但见你天生资质尚佳老夫道行浅薄不想白白糟践了你的根骨,可如今我不久于人世,一身本领也将归于尘土。既然你我天命一场,老夫便将此生绝悟之术传你,你可愿意受之?”
沐云寒震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者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便算是老夫的私心吧,总不想因为它苦了大半辈子,死后还带着它,便是便宜你了,呵呵。”说着老者伸手兀自捋了捋长须,随后正襟危坐,肃穆凝神,刹那间那一双苍老眼眸中竟是爆发出两道精芒,这屋内不知从何处生出阵阵暗风,轻轻回荡,沐云寒心惊,不等他反应老者两只干瘦手臂便在胸前结出道道法印,口中倾吐珠言暗咒,顷刻间四周场景大变,沐云寒只觉得自己遁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身前一方光亮,正迷惑时一道苍老声音响起:“小子,这是在你的识海之中,老夫早年因机缘巧合偶得上古三大天书古卷“天之卷,地之章,人之篇”中的“人之篇”一卷,奈何参悟近八十年不得其精髓,如今我将他存于你识海之中,若你日后踏入炼途自能开启识海参悟,若是一生只为凡夫俗子那便带着它一起长眠地下。”
“无论如何,老夫只告诫你一点,天书古卷乃天地造化之物,内有无上炼途大道至理,这世间觊觎之人无数,你万万不可泄露其踪迹,否则必会有杀身大祸,纵是日后身边有再亲近之人也绝不能透漏半分,切记切记。”
沐云寒只觉得晕晕沉沉,站在一团光影中四面被黑暗包裹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得,但老者的话仍旧是清清楚楚落进他耳中。正兀自茫然,忽地眼前剧烈白光闪耀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感到有什么明亮之物向自己袭来,脑袋中一片混沌,骤然白光收敛一切又恢复如常,沐云寒也渐渐清醒过来,只不过还是有些昏沉,只能隐隐感觉到脑海中似乎多了什么。
逐渐恢复视野清明,屋舍内的一切也明朗起来,那短暂片刻却仿佛是做了一个恍惚的梦,如大梦初醒。沐云寒不由望向老者,心中无数疑惑,忍不住开口道:“先生......”
可是话还没说完,老者苍老的身躯便陡然站起,面前桌上棋盘散乱酒坛赫然碎裂,似乎是被一股强悍的气势震散开来,老者面色凛然口中沉声道:“终究还是来了。”
“轰!”
一声巨响,房屋四面的门窗围墙房顶骤然被一股巨大的气流震散开去,四分五裂,两人瞬间暴露在雪花飘落的寒夜里,沐云寒大惊失色,慌忙起身随着老者目光望去,却见夜幕中多了三道人影凌空而立。
正是在倾城酒楼见到的那三个青灰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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