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色的朱砂……
君倾的眼眸动了动,拢在广袖下的手微微发着颤。
小家伙阿离似是察觉到君倾的异样,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地唤他道:“爹爹?”
小家伙这么一唤君倾,朱砂立刻将目光从他胸前衣襟的朱砂色海棠花上移开,心中有些烦躁。
她今夜这是怎了?这些奇怪的反应。
朱砂抬起了头,却发现君倾还是方才看她时的那个眼神,似乎在看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眼眸漆黑深邃,动也不动上一动,就好像……
就好像他什么都瞧不见似的!
难道——
朱砂定定盯着君倾的眼睛看,他也依旧在看她,神色不变目光不变,完全不介意朱砂这般毫不避嫌地盯着他的眼睛瞧。
朱砂心中有猜疑,欲再多看君倾的眼睛一眼,小白却在这时揽上他的肩,扳着他转了身,一边朝朱砂摆手笑道:“时辰不早,可不敢打扰朱砂姑娘歇息了,改日再来道谢,告辞。”
小白说完,竟是一手扳着君倾的肩,一手牵着阿离,走了。
那本是趴在君倾肩头的小黑猫往下一跳,跳到了阿离的怀里,阿离连忙抱住了它。
阿离不舍得走,两步一回头地看着朱砂,忽而扬声道:“娘亲娘亲,阿离先和爹爹回家去,娘亲不要忘了阿离,阿离还要再来找娘亲的。”
朱砂没有应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要哭不哭的阿离而已。
然她却是微微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本是想对君倾说回去了莫忘了给阿离请个大夫看看,可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与她何干,何必多此一举。
朱砂的视线本是落在阿离身上,可不知不觉的,她的视线便移到了君倾的背影上。
朱砂注意到,君倾走得很慢,几乎是小白用力拽着他他才迈开的脚步。
君倾走了,沈奕不得不去送客,是以他不得不跟着离开梨苑,只不过他在离去之前眼神阴森地看了朱砂一眼才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那文质彬彬清新俊逸的气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倾在跨出院门的门槛时脚步顿了顿,可还不待他的脚步完全停下来,他便被小白硬扯着走了。
梨苑重归于安静。
然君倾等人离开了,朱砂的心依旧有着微微揪拧的感觉,舒不开,抚不平。
朱砂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稍稍抓紧了自己心口处的衣裳,蹙起了眉心。
怎么……回事?
本是蹲在一旁没了力气也出不了多大声音的阿宝似的感觉到了朱砂的异样,慢慢地挪到了她身边来,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蹲着,与她一起看着院子里下得密密的雨帘,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唔……”
朱砂蹲下身,将手放在阿宝的脑袋上,轻轻揉着,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梨苑,还是只有我和素心还有你而已。”
阿宝用脑袋在朱砂的手心里蹭了蹭。
院子里已没有人,朱砂又看向院门的方向,似有所思。
丞相君倾的眼睛……
“小宝……”许是方才太吵的缘故,吵醒了本是睡得香甜的素心,此刻她正边揉着眼睛边慢慢走出屋来,嘟哝道,“刚才好吵啊,素心被吵醒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事。”冬暖故站起身,走到了素心面前,替她拉好垂下肩膀的衣裳,轻声道,“素心继续去睡就行。”
“哦,那素心接着去睡了啊。”素心睡眼朦胧的,没有注意到阿宝身上的伤更重了。
“嗯,去吧。”
“小宝也快些睡啊。”
“嗯,知道。”朱砂微微点点头。
素心在回屋前又转头过来问朱砂,“阿离呢?素心怎么没有看见阿离呢?”
“他在我屋里睡了。”朱砂默了默,道。
“这样啊……素心还想说让阿离和素心一块儿睡呢,那就让阿离和小宝睡了,素心回屋睡了。”
待素心回屋继续去睡了,朱砂才对阿宝道:“阿宝过来吧,我帮你再上一次药。”
阿宝轻轻呜了一声,慢慢挪到了正拿了药的朱砂身旁,趴到了地上。
朱砂蹲在地上给阿宝身上的伤口上药,再替它重新将伤口包好后只听她沉声道:“害你挨了这么重的伤,是我和素心对不住你了。”
“呜……汪!”阿宝立刻轻轻地叫了一声,朱砂只是浅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
阿宝的眼睛在打转,忽然瞧见了朱砂往手腕滑下的衣袖下,她的手臂上有一块小半个掌心大的丑陋的疤,它立刻伸出舌头舔舔她手臂上的伤疤,鼻子里一边发出嘤嘤的声音,像是心疼朱砂似的。
朱砂没有移开手,只是边抚着阿宝的脑袋边沉声道:“旧伤了,早不疼了,只是不知我怎的会有这样的疤而已。”
朱砂的手臂很白皙,是以巴在她手臂上的那块疤就显得异常丑陋。
疤痕像四五岁小儿的半个巴掌那般大,呈灰褐色,不难看出曾是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烙下而留下的疤痕。
朱砂稍稍转了转手臂,阿宝立刻舔舔她手肘旁的另一块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模样的疤痕。
她的半截手臂上,这样的疤痕竟是有三块!
朱砂再次揉了揉阿宝的脑袋后将衣袖放了下来,边站起身边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阿宝趴在地上,摇了摇尾巴,很是听朱砂的话。
朱砂掩了堂屋的门再熄了桌上的灯,回了她那屋。
回屋后她将衣袖慢慢挽起,挽到肩膀处,露出了她的整个左臂。
而她的左臂上,岂止只有小臂上的那三块疤而已!
她的左上臂,巴着与她小臂上的疤痕几乎一样的疤痕四块!
本是白皙纤细的手臂,被这七块疤痕生生给毁了。
朱砂用掌心摩挲着几块丑陋的疤痕,先是闭着眼紧紧地拧着眉心,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是关于这些被烙铁烙出的疤痕,还是她右耳背上那似字又不似字的刻痕,她都忆不起分毫。
除了她自己叫朱砂,关于过往,她毫无记忆。
而这些疤痕……
朱砂站在铜镜前,将自己的衣襟稍稍往两侧别开,露出锁骨之下的小片皮肤。
那片细嫩的皮肤上,竟也赫赫然地巴着一块被烙过后留下的疤!
她身上这样的疤……
可不止这些。
朱砂在努力地回想,一如以往一般,头疼得厉害。
她能想起的,依旧只有朱砂这个名字而已。
夜愈来愈沉。
朱砂抬手打开放在妆台上的由缕斋带回来的那只檀木盒子,用放在盒子里的小木勺舀了一小勺的淡绿色香粉,倒进了一旁的小铜香炉里,点燃,让缕缕青烟从铜香炉里袅袅而出。
朱砂渐渐觉得困了倦了,趴在妆台上睡了过去。
点了熏香的夜,朱砂没有再做那个梦。
这个点了安神香的夜,朱砂虽没有再做寻日里那个总是能让她在冷汗中惊醒的梦,但她梦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漆黑幽深如墨潭般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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