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雨夜。
一辆驶向丞相府去的宽敞马车上,阿离正趴在小白的腿上睡得沉沉的,嘴里还时不时地喃喃着“娘亲”。
小白微闭着眼,正在假寐。
君倾睁着漆黑幽深的眸子,面对着车窗外的方向,眸子定定地一动也不动,不知他在看什么,又是看向何处。
小黑猫也是闭着眼,蜷在他的身边,似在睡觉。
车窗上的竹帘此刻被卷挂起,夜雨随风飘进马车里来,飘到君倾的身上脸上,凉意丝丝,他却是眼睑一眨也不眨,就像他没有知觉似的。
马车行驶得平稳。
可君倾坐得似乎并不平稳,因为他的手正紧紧抓着车窗的窗棂。
“小白。”忽然,只听得君倾沉声唤了小白一声。
“嗯?”小白连眼睑都未抬。
小白应了声,君倾却是不出声了,过了良久,才听得他声音隐隐轻颤道:“是她吗?”
是她吗?
仅仅三个字而已,君倾说得却好似用了他所有的勇气似的,声音隐隐轻颤,手将窗棂抓得紧紧,瞳眸幽深,依旧看着车窗外漆黑的雨夜,并未看向小白,“她……右眼角下是否有颗朱砂痣?”
“我怎么知道?”小白未睁眼,只是懒懒道,“方才你也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看?还用得着问我?”
君倾那漆黑幽深的眼眸依旧一动未动,只是微微转过头,面向着小白,面无表情道:“我看不见,你到今夜才知晓么?”
“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小白歪了歪身子,靠到了身后的软枕上,事不关己地懒洋洋道,“你看不看得见是你的事,我愿不愿说那是我的事,再说了,我可没盯着人姑娘的右眼角看。”
君倾神色不变,那双明明幽深有光的眼睛像是在定定看着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小白一般,少顷才慢慢转回头,像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不急,更不怒。
而方才连眼睑都懒得抬的小白这会儿倒是微睁了眼,看着一脸平静的君倾,笑道:“啧,这会儿倒是冷静得像一尊石雕,怎的方才在梨苑的时候不见你这般?着急着杀那几个没用的家丁做什么,安北侯府的人真要欺辱她,你以为你杀了那几个家丁就没人再敢上那梨苑滋事了?你杀了那些家丁,只会让梨苑的日子变得更不安宁而已。”
“白活了二十多年,脑子里装的东西居然才和你儿子一样?既然想知道,方才在梨苑的时候怎么不叫小黑瞧仔细了?”小白在笑,忽然笑得有些冷,有些嘲讽,“还是说,一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情,你就变得不是你了?”
小白一瞬不瞬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君倾,好似要从他脸上盯出来什么似的。
蜷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在这时候挠了挠耳朵,继续蜷着睡。
少顷的沉默后,只听君倾淡淡道:“你不回答我便罢了,何必浪费唇舌说这些有的没的话。”
“嘴长在我脸上,我喜好怎么说便怎么说,怎么,你还想撕了我的嘴不成?”小白冷哼一声,语气依旧有些冷有些嘲讽,还有些不解,“我不过是猜不透你们这些人的心而已,你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忘了四年前的事情了?忘了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还是说,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小白定定盯着君倾的眼睛,盯着他那双眼波不会流转的眼睛。
君倾沉默,神色并无变化,然他抓在窗棂上的手却是将窗棂抓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要将窗棂抓碎。
“你的命只有一条,可你却已经死过两次,再有一次,莫说我,怕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小白说这话时的眼神是凌厉的,然他的声音却是带了微微的叹息,“值得吗?”
“值得么?”君倾反问自己一遍,却没有回答小白这个问题。
小白也不催他回答,抑或说他根本就不打算听他的答案。
小白又闭上了眼,靠在软枕上让身子随跑动的马车微微摇晃上,又是一派惬意舒适的模样,恢复了他寻日里那副懒懒的口吻,嫌弃道:“既然想知道得多些,方才在那梨苑里就不要杵得像根木头桩子一样,也不要一开口就问那么怪异的问题,别忘了,那是安北侯府,不是你的丞相府。”
“也别忘了你不是四年前那个可以只手遮了整个燕国的天的丞相君倾,如今的你在这燕国,和从前可不一样。”小白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凌厉,“更别忘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不会忘。”君倾抓在窗棂上的手用力到了极致,竟是生生将窗棂捏碎了一个口子。
“没忘就好,我还盼着你快些死呢,要是忘了就不好了。”小白的语气总忽然变化,现下他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心,用不了多久了。”君倾平静地应道,仿佛他说的不是他的事,更不是他的性命似的。
只见他伸出手,慢慢地伸向正在梦中正睡得香甜的小家伙阿离。
他的手在摸索,因为他不知道阿离的具体位置。
他的眼眸一动未动。
这个时候,他的眼盲便十分的明显。
若非他没有这般举动,几乎无人能看出他其实是个……瞎子。
方才他在安北侯府里走了一遭,根本无人发现他是个瞎子,什么都瞧不见。
若是让人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的话——
君倾摸索着将手放到了小家伙的脸上,轻柔地摸索着小家伙的脸,淡淡道:“只是我死了,谁来管他?”
小白沉默,过了片刻后才哼声道:“反正我不管。”
“我自然知道你不会管。”君倾口吻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小白的决定似的,“你是巴不得我早些死。”
“知道就好。”小白非但不置可否,反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换了笑吟吟的口吻道,“我说小倾倾,今夜经过你在安北侯府里这么一闹,你说安北侯府接下来会怎么对她?虽然我不知道这安北侯府何时多了一个朱砂姑娘,不过我还是看得出她在安北侯府里很是不受人待见哪。”
“不对不对,可不是不受人待见而已,应该是人人不喜人人敢欺才对。”小白笑意更浓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君倾的反应。
君倾的神色在一瞬之间似乎变得阴沉。
小白又笑道:“你着什么急紧张,你还不确定她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一看不见二摸不到的,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就连那声音,听着都不是你要找的她的。”
君倾的神色一沉再沉。
“你可别忘了,你要找的人,四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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