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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聚气而生,蝼蚁之力(反话)

本章节来自于 烟波明明 http://www.lishu123.com/132/132411/
    (注意上文)

    除了送货员这个工作,胡浪槐其实还有一个秘密的工作,他是房地产广告的张贴员。每天早上,宵禁一解除,他就会从屋子里,翻出去。偷偷骑着父亲的自行车,他以西藏路为起点,在满城的告示栏里贴上房屋的招租招买招卖。

    1931年的时候,明明刚刚来到上海这个地方,成为胡浪槐。他的本名叫王达达,小名叫明明来着。现在,他几乎忘记自己曾经叫王达达了,名字,果然只是一个代号。那时候,他似乎并没发现市场上有这么多房产广告。这可能是“自我参照效应”吧。

    这些张贴出来的广告,有的是别墅,用非常精美的纸张印刷,极力鼓吹黄金的地段悠久的历史和极端的宜居;有的是里弄里的三间,随便找一张纸,印刷一下,但也要鼓吹自己的价廉物美。除了中国的广告,还有一些英文的广告。甚至法国人德国人,都在出售自己的房子。每一天,上面所印的房价都在飞速地上涨,每一天,这些单子都在增加。他不知道谁能买得起这些高昂的资产。这一点,和他叫王达达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上海是个平地,骑自行车很快当,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可以返回家里。爬上楼,有小妹接应着,给他准备一盆热热的开水,让他痛快地洗洗脸,给他锤锤腿。大哥习惯于熬夜,那时候睡得正沉,任凭什么动静,也不能把他吵醒。等到母亲在楼下拉开嗓子大喊起床的时候,他便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伸伸懒腰,大伙一起下楼吃早饭。

    这个工作是个好差事,他一下子接了两个公司的活儿。这是城北的房屋出租和城南的房屋中介开发的副业。这两个公司是对头,他们的竞争可以追溯到1909年的金融狂潮。1909年,国人开始对股票感兴趣,豪绅富商,想买就买,把股市吹得很高。政府一紧缩,股市就崩溃了,那时候抛售楼盘的人,多得不得了,价钱又低。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这两家公司,也走向没落了。不过,公司虽然没落了,薪水还是要照付的。加上青楼送货这一生意,算下来,一个月大概能有三两左右的收入。已经算是个富豪了。虽然,这样一来,背书的时间就少了。

    明明从2015年来,书读得也不少了。自认为就是对书过敏,害得他送了命,胡浪槐决心,与其和书过不去,不如发扬一下自己的特长。

    小妹不会说出去,因为她承诺过愿意替他保密。胡子脑筋实在不灵,只要是她承诺过的认准了的,死也不会改变。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过分宠爱的结果。不过就那时的具体情况来讲,他非常欣赏小妹的这个特点。

    胡民国最近发现,妹妹总是粘着胡浪槐,两个人偷偷摸摸,好像隐瞒着什么事情。但是,他得不到证据,只好说:“你们两个,倒像一对恋人。这是不行的。不管你们信不信,早晚要出问题。”(胡民国要正式出场了!!!)

    最近,胡浪槐对大哥的感情,崇拜之中多了一些厌恶。比如,早上起来,袜子没有了,找了半天,叠好了在床头。再比如,大哥晚上熬过夜,还要走过来,在他的床边坐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午夜鬼影,夜半歌声。他为此神经紧张,连小说都不敢看,生怕被发现:说实话,比起鲁迅,他更喜欢老舍。尤其喜欢《月牙儿》,他每次还要故意读错,读作“月牙鹅”。

    母亲最近憔悴了许多,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叱责他。他在家,终于达到了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至高境界。但是,他越来越感到一种青春的感伤,无法排解。他还是常常喜欢到妓女那里去坐坐,而且有时候一坐就是整个傍晚,到了宵禁,才回到家里。

    有天早上,他照例骑着自行车贴广告。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路口,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冲他招手。他减速,想要一看究竟,那人却走上前来。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落进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胸口发闷,不知不觉就倒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只能看见上海秋天灰蒙蒙的云朵。在他所见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张凶恶至极的脸,他被这种凶恶的力量威慑,几乎看不清那个人的五官。胡浪槐觉得自己又被揍了两下,头脑无法思考,并且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那个人是胡笑安。他不仅打倒了胡浪槐,还在他的裆部合适地踹了一脚。他现在衣冠不整,一身酒气,胃里不停地翻腾,几乎要昏倒。抽过两支烟,手却还是冰凉,不停地颤抖。胡浪槐傻笑的样子让他心里发毛。这个人,是胡子的哥哥吧,真是窝囊,他倒是想当胡子的哥哥了。他站在胡浪槐身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浪槐躺在地上,笑啊笑啊,突然觉得很舒服很舒服。他翻了个身,索性在街道上惬意地睡了一会儿。但是,他必须在所有人发现之前赶回家,所以他艰难地爬起来。他把所有的传单扔进垃圾桶,一瘸一拐,推着自行车,往回走。可能是自我参照效应吧,无意之中,他看见一个人,拿着一条缎带,正在街上茫然地转悠。这么一大早,肯定没好事。

    “嘿,要我帮你吗?”他走上去,问那个人。

    那个人回过头,看着他。他的五官几乎扭曲成一团,先是蔑视地哼哼两声,然后苦笑地嘿嘿两声,最后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掩笑意:“没什么事。穷小子,快走吧。”

    说话的当,一张票子从他臃肿的上衣中飞出来。随后,是的票子。像尿裤子一样,哗啦啦掉在地上,他也迅速地瘦削下来。原来,他把许多票子装在上衣里,上衣用皮带捆住。刚刚拍了一下胡浪槐,上衣从皮带里滑出来了。那个人不知所措,拍了拍手。

    胡浪槐捡起一张票子。那是一张奇特的画,上面画着一个纱锭,写着100。胡浪槐有个表舅舅的表舅舅喜欢收藏民国股票,他老人家那里,就有这么一张股票。据说,当年有这种股票的人,都是那种结局。

    “棉花券。”胡浪槐说。

    那个人变了脸色。他想不到一个十六的少年竟然还对股票有了解,顿时对胡浪槐刮目相看。

    “依我之见,棉花券是会跌的。”他回忆起自己表舅舅的表舅舅说过的话。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那个人问,越发觉得胡浪槐是个来头不小的人。

    “我有今天的确切消息。”说罢,胡浪槐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在胡诌。

    “那么你便做我的经纪人,我们五五分成。在下姓吴,名孙甫。”那个人说罢,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他的双膝微弯,几乎要跪在地上。

    看来这个人是个例外,他计划用棉花券做空头,却赶上了日本攻占上海,全民支持国货的当口,上半年棉花券一路看涨,丝毫不见跌,握着股票,不敢脱手,想要处理,处理不了,他周转不了,眼看就要破产了。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莫不是《子夜》里的男主角复活了?

    “我叫茅盾,茅草的茅,盾牌的盾,别客气。”不知为何,他随口说,“我是帮不了你的,可你若今早连命都不要了,真不如相信我,赌一把。下午我放学了,咱们证券市场集合,脱手股票。”

    今天爬墙,比往日费力一些。上去以后,小妹照例在那里等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换下胡浪槐的脏衣服。一边换,一边说,二哥,我绣了好多牡丹花。我最近可喜欢牡丹花了,尤其是红色的。兴许以后还能培养起个特长呢。

    听着胡子的话,胡浪槐就脸红了。他开始觉得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了。真是丢脸,小妹不知道,自己还在马路上睡了一会儿呢。

    大哥倒是洒脱,动静这么大,一点都没觉察到。可能真的是累了。他这个呆子,每天张口要学习,闭口要学习,吃饭要学习,连睡觉也要学习,学啊学啊学个没完,真不知道都学了什么。妹妹说完话的时候,听到大哥那边动了一下。他似乎醒了。

    “哪个人拿了我的脸盆!”楼下,母亲开始大声地嚷嚷。

    放学后,他故意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去见吴孙甫。吴孙甫看见他,满脸堆笑,唯唯连声,端着一把凳子,硬往他屁股底下塞。这情况让他厌恶得不得了。他不坐下。吴孙甫又从裤兜掏出一根香烟。胡浪槐接过香烟,却不点着,歪着头,桀骜不逊地看着他,那时候他才明白,这真是一个既可以表明态度,又可以贬低他人的好姿势。他说道:“你坐吧,我不坐。”

    “真不愧是青年才俊,有个性!”那时候,如果可以形容,吴孙甫的脸一定是笑烂的,他竖起的大拇指似乎永远不会放下,让人疑心是不是那里发生了痉挛。难道是自己的魄力征服了那个有魄力的棉纺织大亨?想到这里,他倒有些惊讶了。他突然想起,1932年的时候,子夜还没有出版呢。

    交易所在四川路的打头,是一所中西结合式的房子。其建制之不起眼,跟湖广老乡会的门面一模一样。但对于看惯了2015年高楼大厦的王达达,也就是明明,也就是胡浪槐,还是足够让他记忆深刻了。这栋房子仿佛有气场,其实际覆盖面积很大,几乎要跑到法国租界那里去了。

    在那里,他还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其中还有一些日本的卫兵,端着枪。他们周武正王地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遥裤和一把股票。那些人,微笑着,冲他点着头,他也微笑地点了点头,大大地鞠了一躬。不知道怎么的,那时候他的心情特别的好。

    大哥还在替报馆捡报纸。借助职务的便利,他常常看报纸,对时局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上海的繁华是虚假的。这里之所以还能夜夜笙歌,只不过是依仗着外国人。据说日本开始向东北武装移民了。以前还要把个溥仪当做冤大头,现在不需要了。他所知道的中国,似乎一天比一天小了。现在街上有日本兵在游荡,是侵略的隐患。他觉得心中有一种淡淡的不安。唯一的好事是,哪天打仗了,他就可以趁乱和自己喜爱的新女性私奔,过着浪迹天涯行侠仗义的人生。他们一家子都有一个武侠梦。

    不久,由于踏实负责又能干,他当选成为城市游击站的大队长。这意味着打仗的时候,自己也要参与,不仅要参与,还要冲在最前面。其实,现在父亲基本上处于随波逐流的状态,家庭动产和不动产,都是由大哥一人在周转,家庭的教育,子女的沟通,物品的购置,补贴的领取,都是由大哥一手在操办。如果自己死了,这个家怎么半,所有的人怎么办,他不安了。

    治安大不如前了。前些天,他走路的时候,听见一群女生在尖叫,过去一看,不得了,一些小流氓在街上打人。被打的那个人,好像是小妹胡子的男朋友。这不得了,那人不是远近文明的能干人吗?虽然马失前蹄,但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欺软怕硬,品行不端的坏人,,怎么会招惹到流氓?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个人,坏事不惮做了多少,怎么还会被流氓欺负成这样呢?大哥向来对小流氓持鄙视的态度,自诩应付顽劣的少年有一套,于是就像对付胡浪槐这个魔道中人那样,走近那群破落户,大喝一声。凭借着天生的好嗓子,他没费半分力气,所有的流氓闻声而逃。

    胡民国决定请这个奇怪的人喝杯茶。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原来叫胡笑安。不得了,这个人是个妓女的遗腹子。他的母亲生下他就死了,全凭了母亲的好姐妹,你一把屎,我一把尿,把他抚养长大。正因为如此,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看着风流倜傥,经常被小流氓欺负,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我会报答你的。”胡笑安看着他,诚恳地说。仿佛他人生第一次买火车票那样青涩。

    大哥却扶着他的肩膀,凝视他的眼睛,对他说:“以后碰见麻烦,大的小的,都来找我。”

    回家的时候,小妹还在绣花。针头线脑扔了一地,叫人看着生气。尽管胡子没有得到被娇惯的机会,大哥还是特别看不惯胡子娇生惯养的模样。他于是说:“绣花,成天就知道绣花就,小心嫁不出去”。二哥在他身后,心事重重地说:“她爱干什么就让她干,兴许以后能成个特长呢。”一回头,他才发现,连二哥的书包上,都绣着牡丹花。

    再说那天下午,胡浪槐拎着一兜子棉花券,站在股票交易市场的门口,看着许多破产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吴孙甫在他身边,紧张得手脚都不放在平常的地方。终于,吴孙甫挠了挠胡浪槐的头。时机到了,胡浪槐大步流星走进交易市场。里面人山人海,就算是天崩地塌,雷鸣电闪,在里面的人也不一定注意得到。他镇定自若地走到股票的交易区一看,棉花券已经跌了2成。他赶快挤出人群,到写板子的人那里去,把一兜子股票,全部卖给做空头的投机商。等到交易完成,棉花券已经跌下去了3成。等到他买回股票,棉花券已经跌破了五成,价值大概只有原先的42%。他走出股票交易市场,就在那一瞬间,天时地利人和,棉花券诡异地又开始涨了。

    那天下午,二哥和吴孙甫拿着得来的票子,兴奋得要上天。听说棉花券大涨之后,人们又纷纷买进,最后政府宣布,整顿轻工业,转向重工业。股市在一瞬间彻底崩溃。其实,那时候,同时名存实亡的,还有上海的房价。

    他们去了最豪华的饭馆,点了一桌子好菜。破例地,胡浪槐喝了一点酒,感觉头昏昏的。

    “我要是你,有钱了就去买地,好歹还可以解人家的燃眉之急。在殖民地里面,还想炒棉价,简直都是活腻了。”说罢,他又吃了一点菜。可能是喝了酒,今天的菜味道并不好。

    “青年才俊,见地就是不一样。”吴孙甫眼也不眨,只是一味地拍着马屁。

    “不妨再去游乐场转一转吧。”于是,两人又去了游乐场。那里虽然被炸得残破,不过还是有好些可以玩的地方。他们去的时候,正有人把尸体抬出来。

    胡浪槐不管,他在游乐园里面自顾自地走。

    “青年才俊啊。”吴孙甫还是说。

    然后,二哥回过头,抱住吴孙甫的大肚子,温柔地说:“你高兴,我就高兴。”

    吴孙甫沉默了。

    两个人在长凳子上坐了一会儿。二哥的酒劲醒了大半。他说:“我倒是想会会女人。”

    于是,两人各回各家。傍晚更晚临近宵禁的时候,胡浪槐一个人去了青楼,他想清醒一点,可是始终都做不到,最后,他在那个妓女的门口敲开了。那时候本来是他送货的时间,没有人注意。

    门开了,那个女人站在门口,美丽非凡,自有庄严的气度。

    他完全地醒了。但却刹不住车了,满脸通红,他说不出一个字。僵持了很久,他慢慢地说:“我,我喜欢你。”

    那女人一愣,然后像个姐姐似的,开心地笑了。她把他揽在怀里,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完全挽住他了。她抚摸他的头发,轻轻地亲吻他。随后,门轻轻地关上了。

    正在这个紧要的关口,门忽然被大力地推开,胡笑安站在门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这是我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是绝望的。可是,一想到这个胡笑安特别钟情,一厢情愿的绝世美女,竟然喜欢自己,他就下定了决心,要报复他勾引自己妹妹又害他几次三番出丑的仇,他于是楼主这个他最爱慕的女人说,“我欢喜她,你又能如何?”

    胡笑安目瞪口呆,随后,他傻笑几声,眼神射出肃杀的光芒。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叼了很久,却忘记了点着。

    “你想错了。”羚推开胡浪槐,对他说。

    “闭嘴,婊子。”他对羚说,随后他转向胡浪槐,冷冷地说:“你这个……”

    然而事情总是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世界上总有人,不经过调查研究,就任凭自己的热血主宰自己的行为。

    “混账!”一声断喝,胡民国不知从哪里,突然地蹦出来。不知为什么,最近家里的气氛让他感到不安。小妹胡子的零花钱几乎多了一倍,显然是胡浪槐暗中资助了她,他到哪里搞到这么多钱?尤其是胡浪槐回家的时候,疲惫不堪,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胭脂气味。那天晚上,二哥醉醺醺走出门,大哥就跟踪了他。胡浪槐的长处大多没有派上用场,但并不代表没有,他的飞毛腿真的很厉害。跟踪他的大哥胡民国实在是追不上,坐下来休息,这个时候,他发现二哥走进了妓院。

    眼前的一切,激发了他无限的想象和激越的正义感。大学教授的家庭,是不能容忍败类渣滓的。胡民国再也无法忍受,出来主持公道了。他对胡浪槐大喝:“你胆子倒够大,看我今天不……”

    那时候,小妹的最后一批手工也交工了。算了算,大概有8块银元。虽然很少,但她很满足。加上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钱,零零总总,有三两了。她想,等二哥回来,她就把钱还给他。以后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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