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历一九八八年,十月,秋末,天气逐渐变得寒冷,中山国国都东旗城内阴雨绵绵。
武长街,万平堂,西厢外有两男一女正在言谈商讨。
“姜先生,我休兰药铺与你家医馆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女子缓缓说道。
姜治元苦笑道:“连姑娘,我这库里的药材都快囤烂了,再收下也是无用,反倒亏本,我也要养家糊口啊。”
女子大约双十年华,一袭雕花长裙,头发黑中间白,长及腰臀,虽衣着朴素,却是显得清隽典雅,可惜眉间一道墨色疤痕直拉至下颚处,坏了气质,使人看去凶恶不少。
“阿弟,收好东西,我们走吧”她闻言沉默了须臾,回头对身后少年说道。
“嗯。”少年答应一声,便出了院子,直往外间走去。
女子看着少年出去后,回过身来看着姜治元,沮丧地说道:“姜先生,你往日对我姐弟二人多有照拂,连倾知你难处,这就将药拉回药铺,断不会叫你难做。”说罢一转身,也向外走去。
姜治元见女子竟是走得这般干脆,忙诶了一声,急切道:“连倾,你等等。”
连倾一手提起裙摆,正要跨过门槛,听到姜治元叫她,心下一松,斜过半边身子,两只眼睛直看着姜治元。
姜治元看到连倾走得干脆,假惺惺地讪笑着:“连倾,我这虽是放不下了,但前头珍龙医馆却还差些药材,这样吧,你把那些药材统统拉到前院去,待我将刘馆主邀来商量一番,若是合宜,倒是能够收下,只是这价钱嘛...”
连倾戏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姜治元看她这副表情,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早被她看透,先前作势离去不过是在演戏罢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半骗半买的收下药材,心下懊悔自己先前的反应。
眉头一挑,索性摆开了说道:“虽说你这批货成色十足,灵气只泄了不到两成,但今年不同以往,今年的药材大多都有六成以上灵气未失,所以我这只能给你这个价。”说罢比划了三根手指出来。
“一斤药材三十粒灵精?好,就这个价!”连倾觉着这价格还算合宜,便一口咬定。
姜治元原先是想将这批药材的价格压在十五粒灵精以下的,这下却是有些遗憾,只得道:“那便如此吧,我还有些事,就不多陪了,请连姑娘着人将药材拉到库房去称重,而后账房自会将灵精支给姑娘。”
......
万平堂外,先前那少年正站在一颗梅树前,身旁停放着一辆牛车,定定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去只十三四岁左右,但身材挺拔魁梧,如玉山倾倒,目若朗星,风姿郁美,身穿淡青色团云长衫,一头墨色长发披肩而下,玉面朱唇,看去说不出的飘逸风流。
这时,一只纤巧如玉的小手伸了过来,在少年面前晃了晃,“阿弟,在想什么呢?”,却是连倾,她脸上挂着微笑,神色温柔地看着他。
阮霖回过神来,看见连倾怀里的小布包裹,揶揄道:“姐,早说了没必要再卖药材,你偏不愿,怎么,这次得了多少灵精?”
连倾脸红羞恼,牵起少年的手便往牛车上去,口中嘀咕道:“回家再说。”
阮霖虽是身形强健,但被连倾一拉,却是乖乖的跟在她后面,两人上了牛车,驱赶着老牛往城东慢慢行去。
东蒲巷,巷尾一座老旧宅子,院墙青黑,其上爬满茑萝,看去衰败荒凉,凄凄清清,门牌上写着休兰药铺四字,一进院,一条青岩铺就的甬道直指着厅堂,两扇暗红色的厅门敞开着。
一张藤木桌旁,姐弟二人正低声交谈着,正值酉时,但天却已是黑了,连倾掌好灯后,一双美目看着少年。
连倾略有些希冀地说道:“阿弟,今日所得灵精比往常要多上两千粒,足以用到明年了,你从现在起专心修炼,若是能在平玉大典上进入前十,爹娘泉下有知,必不胜欣喜。”
平玉大典每三年举办一次,十四至二十四岁的青少年皆可参加,如能进得前十,则可入六大派下宗,从此可谓一步登天,再无凡人之扰
。
阮霖听到连倾如此说,笑道:“姐,放心吧,我已将截脉钉拳修至大成,养神法也突破到了应情境,这次大典不说前十,就是头名我也有七成把握。”
连倾笑得灿烂:“看到你这么有信心,姐姐呀,总算是安下了心了。”
原本在末日世界杀人如麻的行者阮霖,临死之际却重生到这世界,变成了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
一开始无力生存,只有靠着连倾才能苟活下去。
虽然他的真实年纪远比连倾要大,但看着当时也才五岁不到的连倾为了养活他而努力,抱着襁褓中的他四处做工,在冬日给人洗衣刷碗,冻得两手青紫还怕他哭闹,反而欢笑着逗弄他。
时光一晃而过,已经快十四年了,思及连倾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曾经见惯人世悲凉的行者,也是软化在了这广如海渊的温柔当中。
桌上烛火跳跃闪烁,映照在两人脸上,许是因为灯光昏暗,连倾脸上的疤痕在此时看去,也显得不是那么狰狞,倒是增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阮霖看着连倾,心里想着:“若是没有那场劫难,或许连倾应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吧。”
旋即又暗暗自恼道:“便是再如何,阿姐也是天仙一般,谁若能娶得她,该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连倾见阮霖愣愣的发呆,伸手往阮霖脸颊上轻轻地捏了捏,见阮霖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阿弟,你在想什么?”
阮霖心慌不已,生怕被连倾看出端倪,“姐,我替人安神所得灵精也不在少数,完全足够修炼了,你又何必费那时间采药去卖给姜治元。”
连倾鼻子微皱,娇声嗔道:“还不是为了你能多些时间修炼,你倒好,反说起我的不是了。”微微火光映得她更是似水动人。
阮霖见她这般模样,心头猛跳了几下,表情遗憾道:“姐,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意,只不过看你整天忙碌,没有休息的时间,心下有些难过。
其实他知道,对连倾来说,能为他做些事就是最大的幸福,再者采药虽然辛苦,有自己暗中看拂,也不致有何不测,也就由着她。
连倾神色温柔,语重心长地道:“我体魄受损,修炼不了武技,这你也是知道的,只要你能顺利进入大典前十,今后姐姐也就不再驳你的意,如何..?”
“姐,你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全拜严嵩所赐,我前次在况平将军府上为他老父安神,听说他孙女严蓉也会参加明年的平玉大典,若是果真如此,我定杀了她,就算是先收笔利息,他严家欠我们的,迟早要还。”阮霖语调平淡,却是双眼微眯,透露着阴寒。
连倾伸出纤白如玉的小手,轻柔地抚平阮霖眼角的细纹,柔声道:“阿弟,姐姐不急,你只要顺顺利利的通过测试,入了六派门墙,有的是机会收拾他,再说,严嵩并不知晓我们的存在,若是杀了他孙女反而打草惊蛇。”
“不说这些,就快子时了,阿弟你还是早些睡吧。”连倾把他散乱的头发往耳鬓后拂了拂,笑盈盈地看着他。
连倾虽未对他吐露过对严嵩的恨意,但他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仇恨的折磨。
阮霖心酸感慨,知道她是怕自己不敌严蓉,故才如此劝阻,不过复仇一事容不得丁点错漏,更不能再让连倾心忧。
“那我这就回屋睡觉去,姐,你也早些休息吧。”
“嗯,快去吧。”
阮霖见连倾答应了一声,自觉实在是睡意十足,径直回了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
夜深人静,月白风清。
屋内,烛火明灭间,连倾跪在蒲团上,前方一张龛桌嵌入墙内,其上放着两个牌位,灵牌上分别写着“先父连义山之位”,“亡妻阮休兰之位”。
“爹,娘,我已将阿弟抚养成人,阿弟很乖巧,就是性子有些倔,这些年来我都怕他惹出祸事,还好,年关一过他便满了十四岁,可以参加平玉大典受试,凭着养神法,定能一举开启灵海,成为天之骄子,拜入六大派后,我也能安心不少。”
连倾抬头看着两方牌位,神色凝重地说:“到时合我二人之力必能擒下严嵩,救出香宫妹妹,为华连两家报仇雪恨。”
......
银辉漫过窗台,静谧地洒在阮霖的脸上,如玉般的侧脸,在月光照耀下显得丰神俊秀。
房门吱呀一声被悄悄地打开,只见连倾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如往常一般,看着斜躺在床上的阮霖,见他睡觉还穿着外衣,轻轻地走上前去,将他的鞋袜脱下。
这时阮霖似有反应,连倾忙停了下来,等了一会,见阮霖未被惊醒,又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拉上给他盖好,缓缓退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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