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中温着酒,冒着丝丝许许的热气。烛火闪动,照着四个人的脸。
孟德斜斜依靠在床榻上,有些发呆的看着墙面上的《禹贡地域图》,眉目之中,若有所思。四十岁的他,正值壮年,意气风扬,指点江山,一颗制霸天下的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天下啊这天下,实在是太大,大到让他感觉到光阴若金,时不我待。
“来年征本初之前,我心中还有一个担忧……”孟德望向紧挨着荆北沿江向西益州两座城池:秭归和永安。
在孟德床榻前,围坐着三个人。
居中一人,二十几岁却是病弱不堪,时不时咳上几下,若风中残烛,但他那白皙面孔上一双慧眼却是异彩纷呈,令人心魂俱往,不敢丝毫轻视。不是别人,正是天下闻名的一代“鬼谋”郭嘉郭奉孝。
另外两人,亦是气度不凡,神采飞扬,分别是文若和仲康。
当世第一英雄和麾下三大智神正在谋划着什么。
“本初优柔寡断,无谋无预见,不过是仗着兵势强大才能与主公争一时高下,必是个败局无疑。主公征北时,也自然不会过多担心淮南的公路,那个人天天想着当皇帝,野心很大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我军征淮北威振天下,他八成不敢轻犯。至于荆北刘景升,不过是不思进取,只想着守住祖业安然度日罢了。”奉孝边咳边说道。
“宛城的张绣和徐州的陶谦,更是不值一提,张绣除了会舞枪之外,统兵打仗不济主公万一,陶谦年老且昏乱,已经半臣于主公。这二人,也不配为主公所忧。”文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如此推断下去,主公真正心忧的便是益北沿江那两个城池的主人了吧。自称是大汉皇叔,景帝之后,实则是织席贩履的大耳贼。”仲德下了判断。
曹操微微一笑,轻拍手掌。
“我三大智囊深知我心啊。我正是担心那假仁假义的刘玄德趁着我全力北征时自己作大,若我不早除此人,益州和荆州迟早落入他的囊中!刘景升和刘季玉两个蠢人权术不及玄德万一,又和他同是皇室宗亲……我甚至担心益州和荆州会不战而亡。玄德魅惑人心的本事天下无敌,一张嘴,几滴泪,可抵百万雄兵。这天下有两只狼,一只是我这只表里如一的真狼,而另一只,就是玄德,他是披着羊皮的狼。其它的人,不过是猪狗鼠辈,不值一提。”
“汉室宗亲,好一个汉室宗亲。这些年,天下离乱,诸雄并起,主公历经无数恶战,将陛下护在身边,尽了臣责……而他们这些宗亲却远远躲在荆州益州富庶之地享着荣华富贵,真是丢人现脸。”文若冷冷一笑。
“玄德聚兵之地,未和我军接壤……兵戈攻伐,恐怕是下策了。”仲德皱眉苦想。
“其实,我早已为主公想了一策。主公挟天子令诸候,玄德借宗室之名壮大自己。那么,主公何不借汉帝之名下旨招玄德入许都见圣驾以全宗族亲情,他若是来,便借机杀掉他!他若是不来,那皇叔之名不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吗?”奉孝继续猛咳,吃力的说道。
听到此话,细眉长眼的曹操目光大盛。
“入朝见驾……不战而杀之……奉孝啊,你真不愧我曹操最知心之人啊!濮阳败吕布你立下大功,此策一出,又是一大功也!文若啊,仲德啊,你们二位又被奉孝拉开了一程啊。哈哈哈哈……”曹操从床榻之上跳下,全然不顾赤脚,上前紧紧抓住郭奉孝病弱之躯,深深望向郭嘉,“奉孝啊奉孝,你是一代奇才,天下智神中最出色的便是你,又是那么的年轻……天下之大,恐怕我曹孟德有生之年难以一统,我心中那托孤之人的最佳人选,就是你!可你这寒症固疾,总让我担心。”
“功名利禄,皆是浮云尘土。我心忧乱世,神往主公而来。愿将这条贱命献给主公和天下苍生……能活一日,便用全部心力相付。其它,我想不了那么多了。主公啊……你是天下第一英雄,武者俯首,智者归心!还愁日后无能人相托吗?”奉孝被孟德真情感动,眼中含着热泪,回答道,“主公对我恩重,我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我这病,那是我命……一时半会我是死不了,还能为主公做一些事情。主公也不必如此感伤,正事要紧。”
孟德闭上眼睛,强忍泪水。
“奉孝之才,强我十倍,我不能及。天下第一智神,当之无愧。”文若轻轻一施礼。
“奉孝高义,不贪浮华,只为苍生。我亦不能及!”仲德轻轻一施礼。
“主公文若仲德,我四人既有主臣之分,亦是知心之交,便不要这般俗礼相赞了吧。只愿将来天下一统时,不论是主公还是未来的少主公都能长乐未央,天下万民都能长乐未央。到那时,不论我是在这世间或是九泉之下,心中都是极高兴的。”奉孝咳着,说着。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好一个长乐未央!那是一个梦,英雄的梦!
好长一段时日的雪啊!这一天,是风雪之后第一个好天气。虽然还是几分寒意,但月明星朗,好不亮堂。人的心也亮堂了起来……当然,除了这皇宫里的那个傀儡皇帝。
这也是大兵升任伍佰长来第一次以虎贲官爷的身份跟着典韦,执行这拱卫监视皇宫的差事。这活宝依然是背着文远宝刀,屁颠屁颠的紧随着典韦,身前身后不离。
“滚远点!还是那般不济的浑货样子!你已不是普通兵卒,别让你的属下笑话。如此鸟样跟在我身后成何体统?滚!”典韦的怒骂道中,大兵的大白眼仁子翻动。
“我……我就喜欢跟着你和许将军。元让将军和我不在一个军营,要不然,我还想这么跟着他呢。谁对我好我便总是喜欢紧跟着他……我也曾经这样跟着张将军,一步也不想离开。这么久了,我改不了这个习惯。”大兵嘟嘟哝哝道。
“滚!”典韦口中还是不饶人,可手脚却也不似刚才那般连踢带打的轰大兵走了。
大兵的大白眼仁子已经闪动水色,委屈恼火的看着典韦。
“我统管的不只是你这一队兵将,这皇宫上下的虎贲兵座皆归我管,我总不能只顾着你们吧。以前,你只是一个兵,我便带着你,也不会影响其它人,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兵了,你是统领一队虎贲军士的将官了,你有你的职责了,你再跟着我走,你手下那些兵怎么办?也跟着你走吗?那他们拱卫的地方怎么办?你也不想想?好了好了,别翻眼流泪的那死样子了。下了差事,明天到我和仲康的帐中喝酒便是。”典韦见大兵痴傻样,心中终是不忍,温言开导道。
“在你和许将军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兵。我……”大兵见典韦好言相说,便得寸进尺起来,非要赖着的意思。
“滚!有多远滚多远!滚到老子看不见的地方去!”典韦终于爆发,抬腿便是一脚,大兵整个身子如同肉球一般被踢飞,恰好滚到所属士兵履职站哨之处。
这一幕被众兵士看在眼中,是苦笑不得。
“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像典将军对我这般对待你们。我是皮肉结实经打才被典将军和许将军时不时如此打骂,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们没有我这般经打,也不一定愿意被我如此打骂,我便不会打你们的。我说过,我会对你们每一个真正的好的。别害怕别害怕……”大兵见到众兵士张口结舌的样子,还以为他们被吓住了,憨人便解释道。
今天在此执岗站哨的是他伍佰人队中数十个精兵。几日相处之后,大兵对待兵卒颇是亲善,不在将官营帐之中歇息,与他们同吃同住,也不讲什么排场和花架子,有什么说什么,反而在士兵之中引起了相当好的效果。这些士兵,有些胆子大的已经开始试着和大兵开玩笑。
这里的数十个精兵之中,便有几人。
“伍佰长大人啊,别夸海口说什么自己皮肉结实,让我等看看你的屁股,是不是已经成了八瓣?”有人小声打趣。
诸人皆捂嘴轻笑。
憨直大兵翻着大白眼仁,露出正经神色,说道:“你们不信,我便脱下裤子给你们看罢。这里是站哨之地,不太方便。等回军营中,我给你们好好看看,看我屁股是几瓣?”
诸兵卒直接笑歪。这样的奇葩伍佰长,也真是够丢他们的脸。
就在诸人小声说笑之时,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悲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竟然已经走到大兵这一队人身前不远处,正看着说笑的他们。
“同在皇宫之内,你们这些看似下位之人,却活的比朕快乐不少。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吗?”那人身材瘦削,着红黑相间深衣,戴通天冠。
大兵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一个虎贲老兵凑近耳前小声说道:“此人是当今皇帝刘协。”语气之中,颇有些不屑。
皇帝?大兵的膝盖顿时有些发软,可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当日许褚对他说的那话:这个地方,在曹丞相没有亲自坐在那龙椅上之前,就是一个监狱。对深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绝对不能有什么敬仰和仁善!
“噢……”对着眼前那人,大兵一时不知如何相待。他不能违许褚将令,但想到一个皇帝在皇宫里坐牢,又有些可怜他。大兵只傻傻站在,与那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皇帝刘协原本是见这将官身上与曹操虎贲军其他官卒有些微不同煞气,反而透出憨直痴状,便有些反常的与他搭话……可到底让他失望了。不止是曹操和曹操手中那些文臣武将,就连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军官,也对他如此不敬。
伍佰长大人见圣驾而不跪,他手下那些兵士们,哪里会例外。一个个目露不屑之色,一旁冷冷看着。
刘协的心中更是窝火惧怕,生生吞下了这口怨气,低下了头,转身就是向外走。
“陛下,长乐未央!此处已离陛下寝宫甚远,还请陛下不要再走远,回去吧!”就在这时,有人发话了,正是虎贲军的带头老大典韦。他立于这宫墙某处,统揽着全局。
“陛下长乐未央,还请陛下速回寝宫歇息!”典韦声音刚落,其它各处虎贲各级将领声音便也此起彼伏呼应着响起。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刘协惨笑,面色惨白。转过身子,走了。那身影如此孤单和寂寥甚至于无力,星空之下,甚是可怜可悲。
“陛下长乐未央,还请陛下速回寝宫歇息!”发了半天傻的大兵见诸将官都喊了,才反应了过来,生怕自己犯傻做错什么事情,便赶紧跟着也喊出声。此声响在诸将官之后,甚大,声震四方,把个走在前面的傀儡皇帝给吓了个半死,险险几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那是个什么劳什子意思?大兵皱着眉头,翻着大白眼仁,死活想不通。有一个“乐”字在其中,可为什么看那人,似愁容满面,他真的“乐”吗?他真的“长乐未央”吗?
大兵又想的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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