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一个人梦中的大叫,把他身旁通榻而卧的十几个虎贲兵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从被窝之中或滚或爬的惊醒过来。睡眼惺忪的诸人齐齐望向那活宝:那活宝整个虎躯的剧烈的颤抖着,一双大眼白仁中充溢着血色,圆滚滚的睁着。
“伍……伍佰长大人……大兵……”有个胆大的小心翼翼探过身子去叫那痴货。那痴货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浑身颤抖,钢牙咬碎。
“娘!”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喝,较之刚才那声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一声梦中的断喝,几乎要了与他同卧的十几个袍泽的老命,声音传出老远,把这五个佰人队都叫的心惊胆战。
梦境之中,已经瘦到脱了人形的幺妹,身着重孝,目露怨恨和决绝,手里捧着……
“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娘在这里……你可知道你走之后我们过的多苦?”幺妹的眼中流着泪水,说话却是极冷,“没了你,娘还能活多久?她的身体,原本便极不好!现在,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娘在这里……这看罐中灰骨就是娘!”
“娘!”
第三声悲喝之后,一道鲜血径直从大兵的口中激射而出!与此同时,那些通榻同帐之人中已然有人被这饱含悲怆气息的声音给激荡的五内俱焚,口溢鲜血。这个因噩梦而失心疯的憨货夜半三声断喝,惊天动地。
“快……快报许典二位将军,伍佰长大人梦中入魔,要发疯了……快……”十几个与疯子同榻的可怜之人此时正在合力按住就要彻底发作的大兵,大声向着帐外喊叫。
因思念亲人梦中暴亡或疯掉之事,在军营之中是有过先例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就算这十几个人合力弹压,那个强大到变态的武神怎么可能是他们所能制住的?
“娘!”
第四声悲喝,又比前几次大了百倍不止,这一次,是十几个身体生生被从那营帐内震飞而出,这硕大的营帐若风中落叶一般,嘎嘎吱吱的四分五裂,散了架。大兵精赤的身子冲天而起,就向营外奔去。
恰在此时,另一道残影划过,瞬间便追至大兵身后,巨大的手掌照着大兵的后背就是重重一掌。那淤积在心口的那股积火被这一掌震散,再化做口中的鲜血射出……这一掌,救了他的混命,否则,心火盛极,梦中入魇,不死也疯。
是今夜值守于虎贲军营中的许褚。
大兵身子斜飞坠地,唔唔哇哇的号叫着。
“军中医官速去看那十几个人死活,这痴货便交给我罢。传我将令,从今天起大兵再不可与士卒同榻,必须在将官大帐中歇息。”许褚扶起憨货的身子,传下了将令。
他的心中在犯着嘀咕,自己和典韦派出的那一队人已去往濮阳城外百余里那个村庄多日,依然没有什么消息……若然大兵这个活宝的老母亲和幺妹寻找不到或出现什么闪失,不仅这个憨人又要经历一番生死考验,恐怕就连曹军中各路神仙多日来对他的调教也会付之东流。战乱离歌,不是什么新鲜事……濮阳之战祸及之地何止千里?一对相依为命的孤女老母
在此兵祸之中……他实在不敢想下去。
从噩梦之中醒过来的大兵看着许褚,轻声地问道:“丞相可答应过我,要接来老母和幺妹,这好些时日过去了,我好想他们。”
许褚只能冲着大兵温暖一笑,劝慰道:“痴货,你今晚又梦见她们了……莫着急莫着急,已有人去接了,已有人去接了……你再等等。”
大兵点了点头,转头望向那苍穹,明月当空,月明星朗,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天空之上,老娘和幺妹的笑脸再度浮现,在对着他笑。
……
江东流,浪淘沙,红颜泪,寸断肠。
自那人离了家,老母亲便日日以泪洗面,身子一下就垮了。她只能压着心头悲伤日日陪待于床前,替他尽那孝道。
听闻那人军中出了头,当了文远将军帐下的亲兵,老母亲死活不顾一条残命,要见儿子。她苦劝之下,终究拗不过母亲和自己心中对他望眼欲穿的思念,便扶着老母亲风餐露宿,去濮阳找他。
可未到濮阳,战祸已起,曹操手下鬼谋奉孝与吕布大军一场血战,兵祸起,万民哀……老母亲和她哪里能近濮阳城半步?与此同时,北海那边也传来噩耗,文远兵败身死……那人生死不明。于是,一老一少历经千辛万苦,去往北海探他生死。
万念俱灰,流离它乡,却又听闻那人北海一战成名,随着曹军去了许都……于是,数月颠沛的母女二人又从北海沿江向东,去那许都。
盘缠用尽,一路乞讨……老母亲终于还是坚持不住。
“吾儿啊吾儿啊……”至死,老母难以瞑目!
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与兄生离,与母死别,还要在这乱世中颠沛流离,就算她再坚强,面对着这东去的大江,生的意志也会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她心中对他那望穿秋水的思念,已然慢慢转为怨和恨。
足足已有数日,身着一身的重孝,怀抱母亲灰骨罐,站在淮北这一望无际的浑黄大河边,看着那汹涌奔涌的江水,死意渐渐浓烈了起来。
“大兵哥哥,你走了,母亲没了……你的幺妹,活得好辛苦。千里万里的寻你,你却越走越远,谁也跟不上你的脚步。我想你,却也恨你!”容貌清丽的二八佳人泪水连连,哭得肝肠寸断。
天地之间,罕见人迹,只有这少女的悲泣与这涛涛江水声。
“娘啊……娘啊……自小便被娘亲捡来哺育,对儿视入己出,娘既去了,女儿这便来陪你……”说着,只见那江上一个娇小的身子便头下脚上,瞬间就要没入其中,被江水吞噬!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断喝起:“姑娘,莫要寻死。”
紧接着,那坠江而去的娇小身子就被一个极快的白影生生挟抱住,从离江水只有寸许的地方回到了地面之上。
二十多岁的白袍青年,一手抱着少女,另一手抱着灰骨罐,长叹一声:“姑娘何必如此,在这乱世中,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深怀着悲伤与苦痛。但,却不见得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去寻短见。”
“娘死了,哥哥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便是活着,也如同死了一般。让我去死,何需你来管那闲事!”少女挣扎着。但在白袍青年看来,不过是小鸡一般。
“有我看着你,你便是想死,也死不了了。”白袍青年见这姑娘性子甚是刚烈,口中便也不客气。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另外一人的到来。
“子龙,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突然急急忙忙的跑出老远,把我可甩出不小一段距离。这一次,主公让你护我左右与本初结下盟约。差事办完了,大功立下了,你就放松神经不管我的死活了?这姑娘是谁?”那人嘴里虽然抱怨着,却是仪态大方,从容不迫。
“公祐啊,我刚才远远见到这姑娘欲寻短见的样子,一时情急,便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见谅。”白袍青年苦笑一下。
子龙,公祐……这两个名字可谓闻名天下,一武一文,当世之豪杰。
白袍青年身长八尺,伟岸雄健,姿颜更是俊美到极致,白面小生不失强者气态!不是别人,正是一代年轻武神常山赵子龙!那从容不迫的文人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张嘴巴能说退千军万马,诸侯之中合纵连横覆雨翻云,正是天下有名的说客孙乾孙公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又是一个苦命红颜啊。遇上子龙你,算是遇上了救世菩萨。子龙啊子龙,你仁心仁爱,风流倜傥,看来,一段风流债是躲不了了。”孙乾一张嘴,既赞了子龙高义,又打趣子龙与这二八佳人。
幺妹还在挣扎,性子不是一般的烈,眼见着投江不成,小舌头一伸,银牙紧咬,立马又见了血。
“不好,好个性如烈火的女子,这是要咬舌自尽啊。”子龙又是一阵慌乱,手上一发力,击昏了可怜幺妹。
幺妹的身子软了下来,无力依靠在子龙怀中。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子龙心中一荡,但君子作派之下,立马轻轻将这姑娘放下,又将那灰骨罐放在她的身边。
“公祐啊,这姑娘老母新丧,正是悲痛欲绝之时。我想……”子龙望向孙乾,目光中带着几分恳求,“你我奉主公命由益州到冀州与袁公结下盟约,一路风尘,不敢耽搁,总算没负主公之托。差事已完,回程之时,便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下。这姑娘,总也要有个好安顿吧……若你我二人此时便走,她心里死志依旧,可不是什么好事。”
孙乾微微一笑,便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这姑娘的双眼,也有无尽的怜惜与同情。
“又是一段乱世离歌啊……子龙,主公以仁者之道行事于天下,万民归心,我等属下自然也必践行此道,不可例外。江边风大,我们便带着这可怜姑娘寻个落脚之处。其它的事情,等她醒来再说吧。”
“大兵哥哥……大兵哥哥……幺妹想得你好苦……唔唔唔……”赵云怀中七晕八素的幺妹嘴里,传来了低低的呓语。
赵云和孙乾二人同时止住了脚步,彼此对视了一眼,皆露出丝许惊异。
大兵?此名,听着倒有几分耳熟。近些时日来,在这黄河南北之地,似乎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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