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河水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六国的军队都已撤走,死去的将士尸体被直接抛入了这条流入大海的大通河。傍晚的天空布满了大片大片黄晕的云朵,使得这本就不太清澈的河水显得更加深成,可它还是尽情地往东奔腾着。站在河边,我想起年幼时父王带我去看海时的场景。那时也是傍晚,望着潮起潮落,他说:日落月声,朝夕交替,殇。后来我在南山耕种七年,每日与大地为伴,日出而作,日落则息,过着寻常农夫的生活,却也在那时明白了父王说的殇。他生前还有许多未尽之事,如今我扛起了他的责任,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所以我没有死,河流的上游就是鹰国的方向,沿着河岸一直走就能回家。我已经十年未曾踏入故国的土地了。十年前离开的那天,我刚死而复生,接着我父亲就死了,我的国家灭亡了。我还记得当时是我先发现西边的蛇国派来的细作。那天我刚满二十,父王让我带领一队皇家军去边境的米罗村驻扎。现在想来父王在那时应该已经预感到邻邦五国有意同中原的虎国联盟,只是当时的我并未想到这些,竟肆意到一人快马先到了米罗村,那队驻军来时除了平乱,还得帮我收尸。那天是我二十岁及冠,虎国的男子十四岁就算是成年了,可我们鹰国虽然地处北方,周遭都是民风彪悍的游牧国家,父王却坚持以礼法治国,故鹰国除了入了军籍的民户,男子在二十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还在先生底下读南边人的书籍。这也引得朝堂整天为此争论不休。许多大一些的孩子常逃掉先生的课在草原上练习骑马射箭,这才该是震慑西北五国,与南边的虎国分庭抗礼的鹰国人的本性。当然,我也是经常在牧场打猎射箭不好好读书的人。最后文章写得不怎么样,可我却自认身手了得,能轻易避开百步以外的射来的箭。可惜那天那个蛇国人离我只有五十步,一箭射死了我。所以这十年,我从不曾向人炫耀过我矫健的身手,怕人家提这事。不过那天也是没有办法。米罗村就那么一条直道,第一根箭射过来时我轻易地躲开了,循着箭飞来的方向我只跳了两次便进了路旁的矮草垛,发现了那个人。他第二支箭才刚上了弓,看到我来了手抖个不停,那支上了弦的箭还没射出来我的刀已经砍下了他的头颅。我不担心他的死会查不到他的目的,鹰国的西边是沙漠,蛇国是沙漠里的国家,他们若是想来鹰国不走米罗村的直道便要牵着骆驼走满一个月才能碰到一户人家。几十年下来的经验,往往还会有几人脱下他们的蒙面纱布混在村民里,好瞒过从圣城来的巡视军人,也方便买来补给和水回国。我只需要等我带来的那队皇家军到了,封锁了村子慢慢找就能把剩下的搜出来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走出这个矮草垛,让村民们都站着别动就好了。我来过几次米罗村,虽然除了村长我并不认识他们中的人,但他们都认识我,所以我提着那颗头,又蹦进了直道,大喊道:“这个细作的同伙就在你们中间!”然后我身边的四五个大汉一起朝我扑了过来。我只轻轻抬腿便踩着一人前屈的膝盖顺势蹬上了他的肩膀,踩到他的头顶大喊:“我是二王子!”我感觉得到周围的气流起了变化,敏捷地转身跳到另一人肩上躲开了一支射过来的箭,我一边摇晃着身体避开聚拢过来的人群挥过来的刀刃保持平衡,同时还回头扫视察看那支箭是从哪射来的,有几把弓,我的身手的确是很好啊!可惜那时的我太过轻率,不曾想到其实全村都是敌人。我望着那人拉满了弓朝我又射来一箭,我已经听到了我的那队轻骑策马赶来的‘沓沓沓’的马蹄声了,可我的双脚施展不开,‘嗖’的一声,我感觉到箭穿过了我的胸膛,倒下去的时候我摔在了地上,人群都舍弃了我转而开始了战斗,只觉得胸口很疼,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闭上了眼睛。在完全合上双眼的那刻我的脑子却异常灵活,一瞬间的同时想了很多:百年来我们从未抓住过活着的蛇国细作,他们信奉的教义决定了他们从不刮胡子,可有记载以来描述的那些蛇国细作全是面容较为干净的,有的甚至会吃葱南边抢来的猪肉,之前包括我在内都以为这是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其实是因为即使他们能顺利回国,等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也会选择死亡。当他们放弃教义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归途只剩下了死亡。仔细想来,我一进村便已经感觉到了异样,除了隐约感到的危险带来的怪异感,自负的我目所能及的竟全市将死之人,怪不得还有一股诡异的感觉。倘若我进村时不那么堂皇地随意抓住一个人就喊把村长叫来,又或者在他吞吞吐吐答不上话的时候不要那么随意的说你有点不对劲或许那躲在草垛的人便不会射来那第一支箭加快了一切的发生。我都听到鹰国勇士嘶战发出的怒吼声了!只要晚一些许我的勇士们就能赶来了!我的父王让我读书不就是希望我能勤加思考,权衡利弊吗?啊!父王!吾先去了。不行,我得活着!我要告知大家蛇国已然叛变!不仅如此,蛇国敢叛变定然已与其他四国暗地协议好了!鹰国的勇士该骑上战马再次驰骋大漠,是时候丢掉那烦人的书籍了。嗯?为何感觉还有话没有说完?对了,我还有话没有说话!我是二王子!这个细作的同伙就在你们中间!都站着别动!我带的皇家军马上就到!我是拓跋小寿,我是二王子,鹰国的二王子。接着我完全阖上了眼睛。等我醒来时,我的身边躺着的全是身首异处的婴孩。听侍卫说一共有三百个。他们是我的祭品。遍地的殷红使我头晕目眩,还有许多呕吐物,我知道是那些刽子手吐的。女眷全被关在了内宫,我见不到我的妃子,大殿前是我将死的父王。他挥手让我过去。他说:小寿,你活了。我说是的,我又活了。他微微仰着头望向了天边,接着说:“离世柱前的那口井,你下去吧。”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还是躲开了我的目光继续看天边的云朵。“先祖百年前建国,筑了城墙,建了宫殿,当时五国刚臣服,虎国也才从我们六国祖先南下的大动荡里抽身出来获得平静,故虽然所有人都笑话我们在沙漠和草原里千辛万苦从南边的山里搬石头,五国却也不敢赶着牲口拉着帐篷来打我们,虎国为了报恩甚至举国之力帮我们,如今百年过去了,这片最肥沃的牧场并没有因为我们住在房子里机动性差就被住帐篷的赶跑了,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城墙易守难攻可以等补给好了再出去抢回来,父王毕生所做之事也和祖先一样,住帐篷习胡礼可以驰骋一世,筑城墙却可保百年。骑马射箭可以使五国臣服,习礼法却可以使他们同化,我们鹰国才有真正的平安。你要记住,不管再过多少年,我们真正的威胁是虎国。我们是被中原本土十三省所遗弃的,总有一天我们要返回去,那才是我们的家。”后来我带着使我起死回生的圣物下了井,井下通着地下河,父王说祖先在这建城是因为这里有水源,牢牢控制着水源才是我们鹰国伫立中陆百年并能协其他五国与拥有整个东陆广袤肥沃大地的虎国抗衡,此外,这条地下河的出口便是大通河的起源,在那个不大的小溪边我把我们鹰国的圣物藏在了那里,那是我复国必不可少之物,接着我便又回到了圣城。虎国跟中陆五国的军队进了圣城,父王身体抗不住死了,我王兄在父王传令投降时带着他的八千骑兵在打开城门时冲了出去不知去向,在之后的七年里也不曾有人见过他,直到那年我从南山下山去到繁花城起兵才有人看见他从更远的北方回来。三十天后,虎国国王传来了命令,他们没有再次杀了我,而是把握放逐到了离虎国和蛇国都不远的南山耕作。只是从我下井在冰凉的地下河里拼命往前游时开始,到后来在南山的冬夜望着寥寂的星辰,再到现在伴着这滚滚的河水一个人走向鹰国,我始终都记得在我下井前父亲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我说:“你是鹰之子。”我觉得这称呼真的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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