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过年回家，我和老公商量决定还是乘火车。虽然家里刚刚买了一辆江淮S3，但是新车的性能是否能够应付吉林老家崎岖的山路还是未知。而老公的车技，嗬！按他自己的话说：“想着把你们娘俩的性命交在我的手上，我的手都抖啊。老婆！”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也加入了浩瀚的春运大军，进入了回家过年的紧密节奏。因为提前有准备，江苏到长春的一段路我们是坐的高铁，速度很快，服务也很周到。但是从长春到老家的县城，就只能乘坐普通列车了。老公在网上提前买了卧铺车票。我们一家三口随着汹涌的人潮终于挤上了车，直到在硬卧车厢找到了位置，才安下心来。看着车窗外依然壮观的人潮，我不禁感叹：中国的春运确实堪称世界奇观。
老公把女儿塞进我怀里，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行李。我则抱着女儿坐在临窗的折叠椅上看着外边的人潮。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人潮了，也好久没有回家了。回家啊！很好，很好的感觉！
“宝贝，下车就能见到外公外婆了，你说好不好？好不好？”看着女儿圆滚滚，水灵灵的的大眼睛，我宠溺的把她左摇右晃。
女儿十九个月了，长得乖巧可爱，和我小时候的照片很像。名字叫戢秦琳，小名琳琳。是我和老公一起起的。他姓戢，我姓秦。琳是我的乳名。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对她说：“妈妈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就把我的小名给你吧，让你记得我一辈子。”我叫秦玲。
本来沉浸在回家的幸福感觉中的我，突然被一声带着几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召唤拉回现实。“秦玲！你是秦玲吧！”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在这回家旅途的最后一段，本来应该是我心里的一个小小期盼。可是面前这位年轻靓丽，怀抱小孩的女郎，着实让我有些错愕，实在不像记忆里认识的哪一个人。出于谨慎，我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淡黄色的弯曲长发随意披散着，宽平的额头上一点随意分开的刘海恰到好处。眼眉不怎么浓，但是精心修理过。不大的眼睛因为两颊若隐若现的酒窝显得很迷人。鼻子坚挺，薄厚适中的嘴唇涂了淡淡的粉色唇彩。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颠倒众生的迷人面孔，只是笑容里透着强大的自信，让人看了难忘的自信。而这自信源自哪里？可能看到她所穿的衣服就能稍有体会。银色的宽松裘皮大衣大敞着。里面是一件最新款的香奈儿夏装短裙，下面是黑色露肉丝袜加一双齐膝的牛皮筒靴。鞋的牌子不是我所认识的，但设计风格不像是国内的。肩上斜挎着LV新款包包，左手握着行李箱拉杆，右手抱着一个与我女儿差不多大的粉雕玉琢的男童。
这样一位一身名牌的女郎，站在这狭窄的硬卧车厢过道里实在显得很有违和感。老公抬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接着向我传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我视而未见。看着面前的她，我挖空记忆想找一个熟悉的身影与她吻合。可却一个一个的想起，又一个一个地否定。眼前这女子真是我所熟悉的人么？为什么这声音又几分熟悉。
见我没有吭声，眼里带着疑惑地看着她，她像似并未气恼，也同我一样的仔细打量起我来。但视线好像只停留了两秒，便佯作嗔怒地道：“小跟屁虫，你敢连我都想不起来。信不信，我把你小时候的光荣历史都告诉你老公。”
后面什么话，其实我听也未听。只是那声“跟屁虫”彷如一枚带线的飞针一下子把脑海里埋藏已久的记忆残片串联起来，也终于有一个我非常熟悉，非常怀念的身影与眼前的女郎重合。
“娜娜姐！”我几乎是尖叫着从椅子上蹦起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娜娜姐，真的是你么！”我有点不敢相信，眼角不自觉地涌出温热的液体。
娜娜姐比我理智的多。“好了，好了。别装深情了。好了，好了。喂！你女儿快要掉下来了。”
见我抱着她不肯松开，她往后挣了挣，却没挣开。
直到她叫道：“喂，琳琳。你不怕你女儿摔着，我还怕你压坏我儿子呢。快松开啦，有人看着呢。”我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轻轻把站在窗边小桌上，两手抓着窗帘，小脸满是惊慌的女儿抱起来。我也有点难为情。但是嘴里却说：“我女儿皮实得很，哪会摔到。倒是娜娜姐你怀里的小少爷，怕是经不起我这热情的拥抱~~”可我还没有说完，老公已经丢下还没有整理好的行李，一把抢去了女儿。很是拆我的台。
娜娜姐浑不在意似的说道：“怎么样？我儿子帅吧！要不把你女儿说给我儿子做老婆？我保证她做个衣食无忧的少奶奶！”
看我微微有些错愕，娜娜及也没有当真。
“来，佳佳！叫阿姨！”
娜姐把儿子的脸冲我，抱着他坐在我对面的折叠椅上。那孩子有点害羞，像是难为情地把脸扭到一旁。娜姐见了陡然严厉起来。
“佳佳！”
那声音里带着股森然，不像是装出来吓人的。
孩子听到妈妈带着明显警告的叫唤声，扭过头来，奶声奶气地唤了声“阿姨！”
伸手摸了摸他有点冻红的小脸，我说：“乖，是叫佳佳吗？”
孩子怯生生地点了一下头。
“死丫头，这么多年也不和我联系一下，我真是白疼你了。”娜姐的口气完全是对一个不知礼数的小辈，但也确实透着一股暖人心肺的疼惜。
“娜娜姐，你可别倚老卖老啊！你就比我大两岁，别把我说的跟三岁小孩似的。再说，想联系也得联系的上啊。你大学考到广州那么远，还嫁到那边去了。想你了都没有法子。”
“还有啊，娜姐，你才是没良心。跑到那么远却连一封信，连一个电话都没有，QQ号码都注销了，寒暑假也不见你回来。你知道那时我有多担心你来着。要不是从于伯伯那里知道你还挺好的消息。我都想你是不是被广州那边的人贩子给卖了……”
这一通话说出来，我也确实有些动情，回忆里不曾流过的泪水竟然一下子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娜姐看我居然真的哭了起来，也有些感动，眼睛里泛起了一点泪光，但很快止住了。
“行了，行了。别煽情了，跟真的似的。”
见我含着泪的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像是终于被破功，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死丫头，道行见涨啊！一见面就破了我的千年道行。”她用左手轻轻擦去滑下的泪珠，顺势推了我一把。
“死丫头，这些年你不是去学演戏了吧。这么煽情。我生孩子时疼的死去活来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今天居然被你这小丫头片子骗去了一滴。你这才能不去演戏，可惜了！”
我也适时地破涕为笑。“去你的。”
眼泪不是能装出来的，久别的重逢，虽然是多年前很想念的一个人。但是时间久了却也会淡忘。再见到娜姐时，听她口里叫着“跟屁虫”“死丫头”，我心里的某一根神经被触动了，情绪才会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些年，老公时时陪伴，困境时相伴左右，也有时不时的甜言蜜语，时不时的软语相求，有时也弄一点小浪漫逗我开心。如此总总，老公算是个体贴的人，也懂得小浪漫。跟他相处这十来年，他很少让我觉得委屈。但是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依然存在。我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记得那种感觉。很多年前，我被它搅扰的不能入睡，被它刺痛时也曾独自落泪。很长一段时间，我因为它变得忧郁，敏感。它就像一种疾病，折磨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上了大学，遇到了现在的老公，它发作的时间才慢慢减少了。渐渐地他不能左右我的感情了，不再能让我夜不能寐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慢慢的把它忘了。甚至多年以后，我都感觉它根本不曾存在过。直到此刻，面对眼前熟悉的面孔。它像是一条长久冬眠的蛇，一下子苏醒过来，瞬间游遍我全身。眼泪也多半是被它的毒液所激起的，并不全是因为眼前这曾经非常想念的人。
但是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经历了婚姻，经历了生产，心智上我已经成熟了许多。它再不能控制我的思维，左右我的情感了。这一次的突然爆发，也终于让我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原来她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甚至把它形容为毒蛇都有些过了。
原来它，不过是少女时代的我对爱情的憧憬。是的，连一段完整的爱情都算不上，仅仅是对爱情的憧憬。而这憧憬，也正是面前的娜娜姐与另一个人所带给我的。
至于那另一个人，眼前的娜姐是否还记得，我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眼前的娜姐，我有片刻的失神，却又很快被眼前衣着光鲜的女郎的独特气质所吸引。她那自信仿佛已经印到她骨子里，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到她，没有什么能给她带来困惑。不是历经沧桑的老练，不是大彻大悟的豁达，仅仅是一种自信，自信能够应付生活所给予的种种挑战。
这自信是源自哪里呢？是我第一眼所感觉的那样么？是因为丰厚的资财么？是因为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装么？难道娜姐也被金钱所带来的优越感所侵染了么？不再是那个热情洋溢，爱打爱闹，还有点小女人的侠肝义胆的娜姐了么？
她对我的疼惜和亲昵一如过往，但因着她那脸上不曾变过，自然流露而出的自信，使我感觉很陌生。有种距离感。我的自尊心有些受挑战。那自信的微笑在我眼里看来，不过是有钱人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给我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从没有拥有过可以让我产生优越感的那样多的金钱物质，也并不渴求。或者说持怀疑态度。
曾有一对生活窘迫的夫妻，短时间里通过投机倒把赚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开始迅速发迹。他们讲话声越来越大，口气也越来越大。原本平凡老实的俩个人居然变得不可一世起来。原来热心帮助过他们的人开始慢慢地与他们生疏，直到视而不见。当然也有巴结讨好者，这使两人更加地不可一世，飞扬跋扈。金钱物质确实能够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生活中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
娜姐给我的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没有那么明显。但那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实在让我的自尊心很受挫折，甚至有种女人天生的嫉妒情绪开始在我心里蔓延。
“她真的很有钱。真的比每天柴米油盐的我活得潇洒的多！”
我不知道娜姐有没有从我含着泪的眼睛里看到这许多。但是我想，那微不可查的羡艳她必是察觉到了。她眼中闪过动人的神采，那自信像是更添了一分。
“没想到啊，女儿都这么大了。琳琳，都成了阿姨了！”娜姐像是有些感慨。没想到小时候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如今也同她一样为人妻，为人母了。
“呿！别瞎说！谁成了阿姨了。你不是阿姨啊？难道我女儿也要喊你‘娜娜姐’啊！”
这样的插科打诨，有点小小的不自在。可胜在见缝插针，不至于冷场。
“琳琳，我们这是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嗯。十二年了。你上大学到广州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娜姐考大学那年我十七岁，正上高二，准备升高三，而如今我已经二十九岁了。
“十二年了！有那么久么？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呢。”
娜姐转头看向窗外，我从侧面看到他眼中有水雾涌起，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怎么了？娜姐。你不会是这十二年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吧！”我有些不可置信。
“回过一次，是在结婚的时候。那时候只待了两天就走了。连一顿老三街的羊肉串都没吃上。”娜姐说得有些飘忽。好像十二年未曾回家，她所怀念的仅仅是老三街的羊肉串。
“我也好久没有吃过了，这次回去一定要过足瘾头。我老公还从来没有吃过呢。怎么跟他说他都不信有那么好吃的羊肉串。”我没有去追问她，为什么十二年来都不曾回老家，仅是结婚的时候匆匆地呆了两天。我们这些身在外地的人，都能体会那些不得已的苦衷，不需要言明。
“是这样的。那味道在别的地方是找不到的。就是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了。”娜姐有些向往地说道。
“是啊！在不在了呢？我也不知道啊。”
我其实并不奇怪，为什么应该是吃遍山珍海味的娜姐会对老三街的羊肉串念念不忘。我也能够体会，那味道已经刻印在我们这些离乡的游子的灵魂里。那是家乡才有的味道，掺杂着我们太多的回忆。
我们没有再对羊肉串多作探讨，我想回到家里就能吃到了。
娜姐毕竟大我两岁，开口问起我的家人。问起父母是否安好，问起我老公是哪里人，又问起我们是在哪里工作，是否安家等等一些平常的话题。我便一一回答。在心里，她还是那个关心我，爱护我，甚至有些宠溺我的娜娜姐。
听我说起老公是辽宁人，现在和我在江苏工作，并且在那里安了家，她稍感意外。“死丫头，怎么跑那么远去呢！你父母多操心啊！”
“再远，有你远么。你从大东北跑到广州去了。”仅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嘴上却说：“远点儿好，省得听他们唠叨。我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姨现在还那样么？”娜姐也对我老妈有点小感冒。
“切！，她比以前还厉害呢。幸好我躲得远不然早晚被她烦死。”说完我和娜姐都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老公瞪了我一眼，可能在他心里我老妈总是那种慈眉善目的样子吧。
待娜姐问完，我也正准备问候一下她的家人的时候，乘务员过来换票了。
娜姐的座位是在软卧车厢，乘务员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但态度良好。他告诉娜姐，如果她不去自己的位置换票办理登记，那么她那边的乘务员可能会以为她未上车，把她的铺位让给别的需要的乘客。无奈，娜姐抱起孩子去了软卧车厢。走之前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
望着娜姐抱着孩子走远的身影，心里好像有好多话要对她说，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一问她。“算了！等到家里，有时间约她出来吃羊肉串吧。”我心里这样想。
“她这一身行头，怕是能买一辆咱家的那种国产小汽车吧。”
“啊？”
老公突然的一句话，使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娜姐的一身名牌。也就只有他有这样的想象力，居然把娜姐那身名牌衣服与他那辆小汽车比较。老公还算有些见识，眼光经过计算量化，但是并不准确。作为女人，作为对时尚，华丽衣服有着特殊感情的现代女性，我对衣服的款式品牌面料价格有着近乎直觉的敏感。这些年的时尚杂志也不是白看的。虽然不会舍得用自己的积蓄去买名牌衣装，但饱饱眼福总是可以的。
老公见我仅仅是给他一记白眼，没有回答他的幼稚问题，像是心有不甘。
“怎么，我看错了！那一套衣服也就一两万？那得了。老婆，明年用咱俩的年终奖金，我也给你置办一身，行不？”
“别傻了，就娜姐背的那个LV包加上那个拉杆箱，就最少要三万多块。”
“别逗了，淘宝上LV包也就五六千，好一点的也不过八千块吧！我还想给你买过呢。”
嗬！他还认真了！不过淘宝真是害人不浅啊。
“且不说淘宝上的LV包是不是正品，是不是二手的。就算是正品，也都是积压了两三年的滞销品，跟娜姐那最新款的能比么？还有她那个拉杆箱，一看就不是凡品。一个拉杆箱居然是纯牛皮的。那两样加起来三万多也是最保守的估计。”
老公明显有点小震惊，但还是不甘心就此服输。
“那也差不多啊。就算那一大一小两个包有三万多块，她那裘皮大衣可不值那么多吧。最多两万。淘宝上……”
我赶紧打断他。刚刚娜姐在时都没有明显感觉到的屈辱感，因为老公的计较，居然被无限的放大。
“淘宝，淘宝，这该死的淘宝。别跟我再提淘宝。”娜姐穿着十万块打底的名贵皮草，而我却只能穿淘宝上的便宜货打折清仓货。心情一下子因为老公的话而跌到谷底。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拜金主义者，如何对金钱，对漂亮衣服有特别的渴求。但此时此刻，听到老公那幼稚的问题，天真的比较，我真恨不得自己是那一身名贵衣服的娜娜姐。我索性躺倒下铺铺位上去，转过身不理他。旁边还有人看着呢！感觉很丢脸，真的很丢脸。
老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闭口不说了，把孩子放到我一旁，继续整理行李去了。
过了一会，他靠过来轻轻拍了我一下，附在我耳边小声说：“老婆，对不起。以后等我有了钱，我也给你买那样的衣服。”
“行了！我还不稀罕呢！只是见到娜姐，想起以前的事，有些伤感。”我把头转过来面向他，不想他以为我是以为衣服而伤怀。
“没事，没事！那你再躺会儿吧！”老公还是很懂得讨好的。
“老公，你说像娜姐那么有钱，就一定开心，快乐么？”一起生活的久了，我也适应了用我的天真来安慰他。
“也未必吧！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回老家，她老公呢？”老公也顺着我的思路。“是啊，她老公呢！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乘火车。虽然她坐的是软卧，但她那一身行头那么惹眼，不怕遇到心怀不轨的人么？”
“老婆，现在怎么还有人用‘娜娜’这么老土的名字啊！感觉像是旧上海的招牌女郎。”老公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自己老婆比别人家有优势的地方。
我有些生气地掐了他一把。
“说什么呢！什么招牌女郎。你嘴怎么那么损呢！就你名字好听！戢泽东！你跟**沾上一毛钱关系了？还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拿人家的名字做文章，你也太小心眼了吧！”老公悻悻地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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