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寒风凛冽。
天空阴沉沉,乌云低垂,压在湖面之上。
这湖很大,大到一眼望不见边际。这湖也怪,到处弥漫着黑濛濛的雾气。湖面上没有起风,雾气却在不停地翻滚。万籁俱寂,这里好像与世隔绝,听不见半点声响。
“哗”,忽闻一水声,声音细小而轻微。
一叶扁舟,紧贴着湖面,从一片黑濛濛中缓缓驶出。
舟头站一人,全身缩在一件宽大的白袍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一双鸷鸟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如古井一般平静。
待整个船身从雾气中穿出,只见船尾处有一身形极其瘦小,还有些佝偻的驾舟者,两只干枯的手爪抓着陈旧的木浆,安静地摆动着。
湖水从周身两侧流过,两道深浅不一的水纹,便在舟后缓缓蔓延开来。
时不时一阵寒风吹过,将驾舟者的衣袍掀起,露出那双青棕色的脚丫,只有两根指头的脚丫,不能说似鸟兽一般,因为他本就不属于人类。
此时的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舟头之人,眼瞳不停缩减。剧烈褶皱的青棕色额头之上,冷汗涔涔,在这寒风之中不断的外散着热气。
这舟身,早已经布满了一层无形的能量,这股能量比起头顶上那低垂的乌云来,还要使人压抑。压抑之中,深藏着一股恐惧,一股在死亡面前才会有的猛烈的恐惧。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因为船头之人举手投足间便可以让他葬身这面大湖之中。
反观那船头之人,自上舟开始便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两眼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不曾动过一下。只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他那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开始荡起了一层轻微的涟漪,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雾气在不断加剧,寒风也格外的刺骨。
然而那船头之人却好似感觉不到冷意,目光坚定而冰冷,凝重而决绝。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长久将感情压在心中,一时间忘了如何释放。
小舟不断向前,一次次地扎进茫茫白雾之中,不见半点踪影,随后不久又重现于湖面。如此反复,已经不计其数。时间便在这不断穿梭中悄然流逝……
“哗”,忽然,这驾舟者一个不小心,将木浆抬出水面来,带起了一浆湖水。船头人似有察觉,负于身后的双手若隐若现地动了一下,虽就此再没了动作,可那驾舟者确实猛地一个激灵,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慢慢的将木浆放入水中,一边小心翼翼地划着小舟,一边胆颤心惊地将目光投向船头之人。在见其没有其他动作之后,这才暗暗的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不敢再有疏漏。
不知多久,小舟再一次从一片白雾之中穿出。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这湖面上已经不见那些白濛濛的雾气,一面大湖豁地展现于前。
只是此时的天空已经越发地昏沉,那头顶上的乌云好似触手可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气氛在此刻越发压抑,空气好似凝固一般,让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突然!
听到一声巨响,划破了周边的宁静。
“轰隆隆!”
第一响好似一个引子,引得滚滚雷声接连而下,响彻苍穹。抬头望去,天空之中好似有着一双大手,不停地翻滚着乌云。
狂风,从四面八方肆虐而起,在一片雷鸣之中,卷起滔天的巨浪,浪花在半空中变得粉碎,随风吹到小舟之上,顷刻间便将船头之人的白袍打湿。
此刻,眼前波浪滔天,耳边狂风呼啸。凛冽如刀的风,以及冰寒彻骨的湖水,尽情地蹂躏着这叶小舟。
周边的任何一个波浪都远远大于小舟,此情此景,让人心惊肉跳,灵府直颤。
“轰隆!”
又是一记响雷,在耳边炸响。紧随着一叠声噼里啪啦的闪电,闪得人头晕目眩。只见数百道有如银蛇般的闪电,齐齐而下。
小舟,好似一只蝼蚁,在闪电之中忽隐忽现。
然而自始自终,舟头之人都没有为之动容半分,好似置身事外一般。
而不管是那闪电,还是那狂风,或是那巨浪,在距离小舟不足半尺之处全都凭空消散。然而那驾舟者却是一脸的骇然,干枯的双手不停地打颤,强作镇定,在巨浪闪电之中不断上前。
半晌后,雷声稍止,狂风隐退。
再一段时间后,天地重归一色,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天还是那个阴沉的天,云,也还是那片乌云。先前的那般气势就好似昙花一现,就匆匆离去。徒留一个大气直喘,惊魂未定的驾舟者,还沉浸在先前的那番惊心动魄中。
强作镇定,驾舟者的声音有些嘶哑,对船头之人恭敬道:“大人,前面便是壶天城了……”
闻言,船头之人的身体竟然止不住地一颤,这一切尽被驾舟者看在眼里,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惹了面前的这位大人,顿时便是紧张起来,不停地吞吐着口水。
“你尽管驶船。”
宽大的白袍中竟然传出了一个稚嫩而显青涩的声音来,闻其声也只有十七八的模样。
“诶!”无视船头之人的声音,驾舟者重重的应了一声,卖命般地摇着船。而此时他这木浆一个摆动间,小舟竟然能向前数十米,全然不似先前那般龟爬般的速度。
于是阴沉的天空上,昏暗的湖面上,便见一小舟,飞速前行。
船头之人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那双眼睛,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宁静!
在他的视线中,一个庞大的白影,正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而那正是小舟将驶向的地方。
随着小舟越来越近,白影也越发的清晰,隐隐的已经有了一些城池的轮廓。
望着那城,船头之人的眼睛竟再没有了先前那般平静,早不知何时翻腾起来。
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消片刻,重又睁开。又是古井般的平静……
喜,乐,笑,舒,爱;
血,泪,怒,恨,悲……
生,死,仅在一个起伏间。
望着那已然近在眼前的高大的城门,船头之人缓缓地将那帽子摘下,露出了一张青涩却坚毅的稚嫩脸庞,轻声自语:“杨家,杨复。”
微风吹过,将少年散落在额头的发丝吹散,露出了那双平静中闪着些许波光的眼睛。城还是那座城,风卷残云,城门上“壶天城”三个古朴的大字依旧古朴如初。
此情此景,令少年眼圈泛红,话语几近哽咽,却是苍劲有力: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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