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荆回到大殿,将‘定军’枪钉入一侧廊柱内。
“不知哪位道长借剑一用?”
谢桓陵冷笑一声,朝身后小道士使了个眼色,一把寻常铁剑掷入场中,“钟离先生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呐。”任谁都能听出话中的讥讽之意。
钟离荆闪身避开,任由铁剑插入地上。他从破旧罩衣上扯下一截布条,“道长可能不知,当年那‘封剑’的誓言,并非大督师逼我立下,只是我当时年少轻狂,怕败给大督师后剑心受阻,所以在赌剑前自己立誓。”
武皇长安三年末,如日中天的新散骑常侍钟离荆约战长安剑圣——时任兵部尚书的裴大都督。两人斗剑三日,由长安南郊直战到中南山脚下,最后传闻钟离荆输了半招,自折佩剑,还立誓,大督师临朝一日便不再用剑。那场比剑后,虽然武皇以荒废政务为名,将两人连降三级,但在江湖上却成了武皇晚年最轰动的一桩美谈。太清院合院听过那场比斗的人只有冯季师徒三人,今日听钟离荆提到其中细节,想起当年一战,又想起这十几年江湖庙堂的沧桑变化,不禁面露感慨。
“今日与两位交手,实在情非得已。”说完钟离荆用布条将双眼蒙上,脚踢铁剑护手,右手竟然握住了剑尖,顷刻间鲜血便由指缝间迸出。剑尖朝向自己,剑柄朝向敌人,这分明是在向众人展示自己不肯用剑的决心。而在曹谢两人看来,这更像是对他们的羞辱。
“道长的算计怕是要失望了,在下自十五岁出山以来,大起大落不下十次,几十年来从不在意世人对我的看法,只求个无愧于心。今日在这太清院大殿不得已用剑,幸好上有屋檐蔽日天不见,下有毯席铺地地不见,我有纱布遮眼我不见,既然天不见地不见我不见,那又何来破戒之说?”说罢,左手将长衫下摆撩起别在腰间,做了个‘请’的姿势。
“竖子欺人太甚,”曹桓孙挺剑便刺,只是连刺三剑都被钟离荆的剑柄格挡开。他在正面抢攻,谢桓陵轻步移到钟离荆背后,悄无声息的递出一剑,剑到钟离荆腰眼三寸,骤然变得急促,然后发生了诡异的一幕。众人只见钟离荆一个弓步闪开这必中一刺,右手变握剑为手捏剑尖。迎上了曹桓孙正面刺出的一击,同时躲过了腰间的偷袭,。
曹桓孙见钟离荆与自己正面互刺,心头大喜,“我挨你一剑是剑柄,你挨我一剑是剑尖,怎么算都不亏本。”只是他算错了一点,太清院剑法系丹鼎剑派,追求灵动飘逸,所以合院佩剑的剑长都在二尺九寸到三尺一寸之间,剑宽也只有两指左右。钟离荆手捏剑尖便平白长出了三寸不止,那把名剑‘浮禹’还没抵到对方胸口,钟离的剑柄已戳到了曹桓孙腋下。他只觉一股怪力由剑柄传到肋部,右臂一麻,瞬间失去了知觉,宝剑也跟着掉落。谢曹两人心意相通,谢桓陵剑尖一点,‘浮禹’剑触地后被挑起,恰好落到曹桓孙左手中,两人一左一右,宝剑虚空划阴阳,一上一下,竟分别劈向上下两路。钟离荆一个错步,手中逆剑剑柄下砸再次挡开飘忽的两剑。
曹谢师兄弟两人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没听说过这种大开大合的剑法,心头直呼怪异。两人心上诧异,手中动作却没有停下,曹桓孙剑法如他脾性,刚猛快捷,谢桓陵剑法则偏向阴柔绵缓,两人配合暗通阴阳之势,相得益彰。只是不管两人剑法如何刁钻都能被钟离荆诡异的‘剑柄’荡开。
三人在场中拆解十几招,均不能奈何对方。谢桓陵后撤一步跳出战团,“他闭着眼怎能看到我两人的剑招,难道他会偏门的听声辩位绝学?”说罢他无声向围坐一团的众弟子指了指,当头几人立刻会意,纷纷抽出手中佩剑,在场中佯装打斗起来。
声音一杂,钟离荆已然明白谢桓陵的诡计,后退两步挂了个马步,逆剑斜举过眉心。谢桓陵挑剑在面前抖了个剑花,前脚弓起后脚蹬满。曹桓孙瞥了一眼他的姿势,已经知道师弟要用那招成名绝技,于是跨前一步喂了两记虚招便闪到一侧,他刚闪开,一道青光便瞬间刺向了站立不动的钟离荆。只见宝剑未刺到一半,剑尖便挣脱出一道一尺长的剑芒。
“好!”见到这一幕,场中发出一阵喝彩,冯老真人也暗暗点了点头。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剑芒离钟离荆还有一寸时,他左手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一记大耳光,正好拍在剑脊上,“咔”的一声,宝剑裂作三截掉在地上。钟离荆右手逆剑捅出,只是捅出时原本是一支剑柄,行至半途竟化作千百道长枪的影子。下一刻,两道身影倒飞而去,砸翻了贡案。
谢桓陵痴痴的看着手中断剑,曹桓孙挣扎的站起,提剑便要再冲上去。
“够了!”老道长跨前一步拦住曹桓孙。
“输就是输了,钟离先生用逆剑耍枪法,遮住眼以一敌二,你们耍诈都不能赢得他一招半式,还有什么放不下脸的?”殿中众弟子面露愧色,老真人说完朝钟离荆打了个稽首。“刚才冒犯之处,还请荆郎不要见怪。”
钟离荆摘下眼罩,将手中铁剑掷还给小道士。
“不知在下是否过关?”
“荆郎武艺不减当年,自然是过关的。先生虽手中提剑,但使的却是枪法路数,既满足了我两个徒弟的无理要求,还遵守了阁下的誓言,这份才智身手,老道佩服。”冯老真人扫视众人,“今日比试,钟离先生并未动剑,你们可听清楚了。”殿中道长一一应诺。
谢桓陵吐了口血水,缓缓站起。“荆郎武艺果然了得,贫道甘拜下风。”说完跟着打了个稽首。曹桓孙见师父师弟都已认输,也跟着行了一礼。
“在下只是不了解,先生明明蒙着眼睛,又怎么会看到我们两个出招的?”
“两位道长剑法了得,只是再好的剑法也是为了杀戮,剑是凶器,但凡凶器在出招时均有杀气。一个人的招式可以千变万化,但他的杀气是不会骗人的。谢道长刺出的第一剑若不到最后一寸,在下也不会感觉得到。”
谢桓陵听后暗暗点头,“这一战我与师兄输的心服口服。”
“道长的第三个请求是?”钟离荆对这些恭维话并不在意,依旧摆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不急,先生可随我到朝阳台来。”说罢谢桓陵率众向后院走去。
钟离荆退回大殿门口,将襁褓系到怀里,又将月娥的尸体背起,夹着‘定军’枪向朝阳台慢慢走去。他走的并不快,好像非常享受背着她的感觉,尽管她已再也不能开口。
他到朝阳台时已近正午,云雾渐渐散去,露出华山极顶的险峻风光。
“道长可以说那第三个要求了吧。”
谢桓陵微微一笑道,“钟离先生学识渊博,可知道这西岳华山的东崖为何如此险峻?”
“史书所载,东汉初平年间,华山受风吹雨侵,自然崩裂便形成了这东崖。野史也有说,这华山断崖是汉武帝时的一代名士东方朔以大神通开凿而成,民间还有汉刘安之子沉香劈山救母的传说。”
“先生果然学识渊博,不知你更信哪个?”
“自然是正史所载。”
“呵呵呵,”谢桓陵大笑几声,笑声在这山间回荡,显得十分诡异,“修道之人敬神敬鬼,所以贫道更相信先生的第二三种解释,不止贫道,我院弟子也都相信此山崖是大神通修士以大神通劈成。”
“君子和而不同。”
“先生好胸襟!”说罢,谢桓陵站到东崖极顶的巨石上俯瞰着钟离荆与众道士。“这朝阳台自我观初立时便开始修葺,至今已近百年,这东崖半数松柏为我派仙长种植,我院上下百名弟子日夜在此修仙悟道,这山峰在我院弟子眼中早已是不可分的一部分,阁下怎么能说借就借。”
钟离荆冷哼一声,“道长这是要反悔吗?”
“非也,贫道刚才说过,修道之人敬神敬鬼,若先生能如那东方朔沉香一般,以大神通刀劈华山,那我院弟子便敬阁下为神明,承认阁下拓出的山崖归你所有,并承诺有我一天,便为阁下守此墓一日,若不能做到,阁下便放下怀中皇……孩子,从这山崖跳下去,如何?”
谢桓陵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老真人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钟离荆缓缓将月娥放下,将怀中襁褓依旧放在她怀中,温柔的看了眼一个劲吃手指的皇子,朝山崖北侧走去。
钟离荆走过冯老真人身旁时,左手一抹,老真人腰边悬挂的宝剑竟到了钟离荆手中,老真人错愕不已。他边走边缓缓拔出宝剑,只见这把剑的剑刃赤红,泛着一股古朴的气息,临到剑颚处用小篆刻有两字‘倚天’。他离山崖越来越近,众道士突然感觉到山顶突然起了一阵凉风,钟离荆每踏出一步,凉风便急骤一分,待他走上山崖的巨石上,那急骤的凉风竟打起龙卷将钟离荆包在中间,而头顶上,不知何时竟飘来一片乌云。
众道士再看向钟离荆时,一股恐怖的气场自他向外蔓延,此时离他最近的谢桓陵竟有些抵挡不住这股恐怖的威压,以断剑柱地,最后单膝跪在地上……
钟离荆终于走到山崖边缘,只见他转过身,高高跃起,那片乌云竟十分配合的打了个闪电。众人抬头看去,只听高空中一声巨吼:
“武生钟离荆在此,敢问这天地,倚天削峰者,谁!”
一声惊天巨响,山崖上遍布滚滚烟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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