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不同于北国的雪，她有个鲜明的特点，来的突然，走的也匆匆。
前一天的傍晚，除去风和以往一样刮得紧外，并没有即要下雪的预兆，可清晨一推开门，却给你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雪走的也快，南国午时的暖阳一照，便只留下一个湿润泥泞的世界。
杨晋推开门，千树万树的枝头是绽放的“梨花”。
杨晋不喜欢雪，雪是冷漠和肃杀。
今天推开的房门与以往不同，门前赫然站着那个名叫翠玉的少女。翠玉在空旷的雪地中格外突出打眼，她在瑟瑟发抖。雪地里并没有脚印，她显然在下雪以前便来到这里了。
翠玉低着头，用上扬着眼角的余光看着杨晋，眼神中尽是羞涩与期盼。
“没有成事。”杨晋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一向愿意这样直截了当。
翠玉却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这让杨晋感到诧异，她应该感到失望。
“你料准我会失手？”杨晋不解地问翠玉。
“嗯！”
“那你又为何要雇我？”杨晋更是不解。
“没有成事也怪不得杨大哥？”
“那要怪谁？”
“杨茂才树大根粗，势力庞大，私养兵勇数千人，在乡里欺男霸女。他为人行事又谨慎小心，你没有成事并不奇怪。”
“银子可以还你，但是占有你的身子却是还不了了。”杨晋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分析得这样的透彻。
“你放弃了？”
“你仍旧相信我？”
“相信，只有你才能杀死他，我要你一直杀他，让这头畜生过不了安生的日子。”翠玉咬牙切齿。
“你恨他？”
“恨！”翠玉眼神中充满恨意：“是他逼死我爹娘，打死我哥哥，害我走投无路，这样的畜生你应该杀死他。”
“呵呵！”杨晋冷笑了两声：“这个世道畜生太多了，我并不都杀，给银子，我才杀。这次你给了银子，只要你没把银子要回去，我必定会杀死他。”
杨晋成为杀手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杀手要有剑，而他没有。
他手中的旧剑是花三十文，在老街的铁匠铺买的。在成为杀手之前，杨晋只是一名出卖体力的短工，每天入不敷出，极少积蓄。三十文钱，他饥肠辘辘地积攒了八年，因为他要买一柄剑，然后杀死杨庆志
为了买剑，他花了八年的时间。为了用好剑，他一直剑耕不辍，因此剑术精妙卓绝。
“以你的才华，何至于用八年才得到一把剑，还是一把旧剑？”周寒枝这样问过他。
“若是坑蒙拐骗，欺世盗名，得一剑又有何难，只是杨晋并不是那一类人。”
“你是在暗指我吗？”周寒枝敏感地问。
“没有！”杨晋并没有暗指他。
昨晚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早晨起来周寒枝早已不知去向。
杨晋并没有告诉周寒枝，杨晋还没有旧剑时，杨庆志便寿终正寝了，那是将军的妻子最不能容忍的事，也是杨晋难以启齿的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世人认为这是一种隐忍韬晦的大智慧，而杨晋却以为这是一句十足的废话，是懦夫的借口，是纯粹的无稽之谈。报仇应趁早，让仇人多活一天，于杨晋都是无比的煎熬。
“杨庆志听说过吗？”杨晋问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
“杨庆志杨员外吗？是前几年去世的杨员外吗？他可是一个十足的好人。”翠玉恳切地说。
杨晋没有反驳翠玉的话，杨庆志确是在镇子上拥有美誉的人，他古道热肠，开仓施粥，接济乡里。
“杨大哥，你在想什么？”翠玉打断了杨晋的思索。
“不要叫我大哥，我在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亲人，这个世界与我并没有干系，我便是我，世界便是世界。”杨晋突然吼叫着说。
翠玉被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吼叫吓了一下，愣了愣，说：“杨大哥这样说得没有一点道理，人来世上走一遭，要吃饭穿衣，娶妻生子，怎会与世界没有干系？”
“吃饭穿衣，是不得已而为之，结婚生子，那就作罢吧。”
翠玉眼神剑暗淡了许多，将头深埋进了胸前两只偌大的Ru房里。
沉默了一阵，翠玉倏地抬起头，狠狠地问：“那你现在想要我的身子吗？”
“想！”杨晋毫不避讳。
“你想？你想便是与世界有关系，又怎么可能不结婚生子？”翠玉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想，这与吃饭穿衣并没有两样，难道我吃饭就该与饭结婚生子吗？”杨晋向来认为，女人与食物衣物是一样的东西。食色，性也。食欲和**尽是人的本性。吃饭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不吃饭要饿死，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而没有女人又会很难受，所以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想，那现在就上我吧！”翠玉丢掉了羞涩，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冷酷自闭的男人，她决定用身体和感情来打开这个男人的心扉。
杨晋用一只手将翠玉抱进了屋内，再一次粗暴地占有这个女人。
杨晋躺在床板上，他今天没有外出做买卖。翠玉早已离开了，他没有问她去何方，也不知道离开多久，有可能永远不会来，有可能明天就回来。
杨晋希望她明天就回来，这种感觉很舒适，依稀像是多年前父亲从军营回家探亲时团聚的感觉。
对于这样的感觉，杨晋既是喜欢又是害怕。他是一名贫困潦倒的杀手，吃不上饭，生活难以为继。但他又确实是一名真正的杀手，随时会离开这个他并不留恋的世界。
南方的雪走得真是快极了。除却一些树枝桠子与青瓦缝，还能隐约依稀的见着一点一道白，只能从湿润泥泞的地方，感到雪曾经来过这个镇上。
第二天清晨，杨晋照常推开了家门，如他期望的一样，翠玉瑟瑟抖抖地立在门前的草地上。
“进来！”杨晋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翠玉进了屋。
“你不需要天天都来，杨茂才我会杀，十年二十年我都会杀，当然，我不可能再让他寿终正寝，我杨晋绝不会食言。”
“这双鞋送你。”翠玉从怀里掏出一双鞋。
杨晋瞥了瞥鞋子，鞋子是千层底，不是很精致，但应该耐穿，鞋里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我不需要鞋，更不需要你送给我。”虽然脚上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
“这是给你抵账的，我给你的银子还不够杀杨茂才。”
“你已经用身子偿还过了。”
“那还不够，反正你就收下，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或许翠玉真是这样想的。
“你既然没钱，又哪来的鞋子？”
“你莫要管我，反正我的鞋子拿来了。”
杨晋换上了鞋子，鞋子很合脚，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我之前有过一个男人，可他玩弄了我，又抛弃了我，你会嫌弃我么？”翠玉看着杨晋，突然这样问他。
“哼。”杨晋冷笑了一声。“你和我讲这些做什么？我要了你的身子，只是想你要债罢了。你的一切与我无关。”
约摸又过了半个月的时光，天气愈发的冷了。杨晋寻思杀杨茂才的机会该来了。天气一冷，杨府的兵勇夜里的值守必定会有所松懈，且离上次行事有一段日子了，杨茂才应该放松了警惕。
翠玉依然每天一大清晨就出现在杨晋门前，今天她给杨晋带来了两个鸡蛋。
“你的帐早就还清了。”杨晋没有接受翠玉的鸡蛋。“再说你的鸡蛋从何而来？”
“你不需要管我，我和你并没有关系。我只是来还账的，至于什么时候还完，由我说了算。”
“我不吃鸡蛋。”杨晋还是回绝了。
“不吃可不行，昨天与你行房，感觉你力不从心，听别人说鸡蛋可以补身子。”
杨晋听着翠玉的话，心中咯噔了一下。翠玉讲的是实情，他确实是纵欲了，但他并不喜欢有人关心他。
“鸡蛋放下吧，你的钱还清了，今晚我便杀了杨茂才，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话音未落，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杨晋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农民装扮的中年男子。
农夫先开口：“翠玉在不在这里？”
“在。”杨晋用手指着翠玉。
“好你个翠玉，今天终于抓了现行了。”农夫冲进屋来，一把抢过翠玉手中的鸡蛋：“你半个月来，在村里偷鸡摸狗，大清早又掏了我的鸡窝。”
“你闭嘴！”翠玉喝止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鸡蛋是你的。”
农夫顿了顿，一时接不上话。
杨晋走上前来指了指脚上的鞋，说：“这双鞋你认识吗？”
农夫瞅了瞅鞋子，高声道：“这鞋正是我家的，鞋里还绣着一个福字，是我家儿子大福的名字。”
“你闭嘴！”翠玉有些恼怒。
“你闭嘴！”杨晋怒目瞪着翠玉。
翠玉霎时感到了害怕，看不懂杨晋眼睛里的意思。
杨晋将鞋子脱下还给了中年汉子，说：“你们给我滚出去！”
农夫见状，迅速离开了。
翠玉并没有走，非但没有走，还一把抱住了杨晋道：“对不起，杨大哥。”
杨晋推开了她，力道很大，翠玉踉跄了几下，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杨大哥，你要我吧，现在就要我。”
“你个贱荡的女人，我平生最看不起坑蒙拐骗的人，你滚出我的房子。”杨晋怒不可遏道：“你的身子是世界上最脏的，娼妓也比你的要干净，我为要了你的身子而感到羞耻！”
话并不长，但字字都锥在了翠玉的心上。
翠玉终究离开了，没有人会受得起杨晋的谩骂，她并不是娼妓，就连娼妓也受不起。
出门时，她回身狠狠地瞪了杨晋一眼。
杨晋并没有感到愧疚，但这个狠狠的眼神他刻入了记忆深处。
“我是杀手。”杨晋看着翠玉的背影，说了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得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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