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王与根本没有想到的,原先的推测,也被事实毫不留情的推翻了一大半。王与的脑袋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抓住哪里,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主线。他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只剩下了一点,当年736厂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或者说一定在进行什么秘密的,不可告人的研究。而这种研究,不单是736厂的员工在参与,甚至736厂的子弟也在参与其中,而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一定和当年的事情有莫大的联系。难道这一切是在想从历史上抹去这个厂的存在?不像是。这种激进的手法,比放着让人自己慢慢淡忘,更能激起人对736厂的兴趣。是在销毁证据?也不像是。至少从苏林的表现来看,苏林对于736厂实际上的了解也不比他这个外人多,根本没必要对这些子弟杀人灭口。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下如此巨大的作案成本,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就单单是为了几个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自己身份和名字都不能确定的半大孩子吗。王与越想越想不通,于是静了静心,问小卢,原736厂的职工子弟就他们这九人了吗。小卢说,肯定不止,虽说大家都知道736厂不大,对736厂的了解也不多,但是子弟肯定不止户籍转到我们地方上这九人。这个你可以问问苏林。王与扭头看了看苏林。他的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此时正坐在背窗的靠背凳上,右手捂着左胸,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王与问,苏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苏林摇摇头,说,王警官,我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很不好那种感觉,心惊肉跳的,后脑勺还发凉。王与皱了皱眉,想看一看苏林的后脑勺。苏林的背后就是窗子,窗帘是敞开着的,对着一大片空地和矮楼,可以一直望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浦口确实有些萧条,特别是郊区,连像样一点的楼房也没有。王与觉得这样的地形他似乎在哪见过,是在警校里学过的,一种非常适合于,对的,是适合于阻击罪犯的地形。高楼对着一片洼地,罪犯正处在洼地的高点,苏林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教科书上要引诱罪犯移动到的位置。想到这里,王与突然大吼了一声小心,猛地越过台面,把呆若木鸡的苏林扑倒,也就是这个当口,苏林原来坐着的位置正前方台面的笔筒突然炸开了花,于此同时,窗口的玻璃也碎了一地。在小小的档案室中,各种飞舞的碎片铺天盖地,没有一个人能幸免,均被碎片划出了数道伤痕。整整过了差不多有一秒钟,王与才听到了噹的一声枪响。王与把苏林推到了墙根下。又确认了戴所长和小卢都处在安全的位置,猛地冲到了窗前,沿着弹道抬头望去,中国电信大楼,一个最佳的射击地点。王与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付洋洋的电话,用近乎大喊的声音命令道,洋洋到浦口刑侦了吧。好的,我和苏林刚刚在派出所被狙击了,狙击手位于浦口的中国电信大厦顶楼,你和浦口刑侦队的同志立刻跑一趟,要快,别让人跑了,记住,对方的枪法很准,要保护好自己。王与没理会付洋洋要再问他们的情况,挂了电话。一摸脑门上这才发现全是冷汗,刚才要再晚半秒钟,苏林就已经被爆头了。
这会派出所里也炸了锅,巨大的枪声,还有二楼玻璃破碎和子弹炸开的声音。众人首先想到的是档案室,二楼也只有档案室里有人,戴所长,小卢,和两位上江刑侦队的人。几个年轻的民警耐不住性子,撞开了档案室的门,看见上江来的王警官对他们做了个禁止进入的手势,大喝了一声,站住,保护好现场。此时档案室的窗帘已经拉上了,小卢正靠在墙根,安慰着身边的苏林。苏林什么也没说,但表情并不迷茫,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王与和戴所长正在小心翼翼的绕过各种碎片,仔细的查找着弹头。
不一会,刑侦队的人也到了,由吴大队长和付洋洋带队,也上到了现场。王与问了付洋洋电信大楼那边怎么样,付洋洋摇了摇头,说,暂时没有发现,留了一队人在那边继续搜查现场。王与点了点头,指着刚刚发现的弹头,说,点416狙击弹,巴雷特m99狙击枪用子弹,子弹两千五百米内都能保持超音速飞行。从子弹击中目标到我们听到枪声,用了差不多有一秒的时间,也就是说,对方是在一公里以外射击的。对手是专业人士,用的是国外制式精密武器。付洋洋点点头,说,看来对方来头不小啊,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组织支撑,要不然一般的犯罪团伙根本搞不到这样的武器,也请不到这么专业的杀手。吴大队也和王与握了握手,说,王警官,你们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对方竟然敢公然在警察局里杀人,而且是用这么专业的武器和方式。王与笑了笑,说,一言难尽啊,原来我也没想到对方能有那么大能量,能有那么专业的手段。更没想到对方能有那么大胆。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案子。行了,不多说了,现场先交给你们和洋洋,我还得安慰我的关键证人。吴大队也笑了笑,偷偷指了指一边的苏林,说,就是那小子吧,看不出来啊,得有多大来头才能惊动这样的对手。王与无奈的摇摇头,苦笑一声,说,看不出来吧,半个小时前我也没看出来。
王与谢绝了吴大队派人保护的想法,独自和苏林回了招待所,一路上尽可能小心的护着苏林,也再三确认了没有尾巴,才进的地方。回到了房里,王与尽量堆出了笑脸安慰苏林。苏林一开始只是听,无论王与说什么都不答话。自己又沉默了好大一会,突然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咬牙切齿的对王与说,王警官,你也不用安慰我了,娘的那些人要了柳青姐姐的命,现在还想杀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王与点了点头,说,行,你尽量配合我们,我们负责帮你把他找出来。苏林用力点了点头,说,放心吧,王警官,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王与说,我们的目标一直是一致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害怕的情绪打倒了。苏林笑了笑,说,不瞒你说,这几天发生的事,特别是昨天的车祸,我是真的害怕了。但是今天从死神手里又走了一遭回来,我也想通了,反倒能完全放下了。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有本事就拿去,只要有一天杀不死我,我就要追查一天,直到把这狗娘养的揪出来为止。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一个连自己姓名都不确定的人。王与很理解苏林现在的心情,这是一种由害怕到极致而击发出来的勇气,俗话说的物极必反。虽然苏林现在的这个状态有点过火,但也比战战兢兢的等死强。王与鼓励了他两句,让楼下的餐厅送了两份盒饭上来,吃过后自己又深深地陷到了沙发里面,看着苏林沉沉的睡去了,才闭上了眼睛,好好的捋了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下午大概三点半,付洋洋给王与来了电话。王与怕吵醒还在熟睡的苏林,到走廊上接了。付洋洋告诉王与,电信大楼的楼顶发现了子弹壳,和档案室里发现的巴雷特点416子弹对上号了。已经可以确定狙击手狙击的位置就是在电信大楼的楼顶。浦口刑侦那边调出了那个时间段电信大楼的所有监控,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员,中等身材,黑西装,棒球帽,背着大提琴的盒子,和昨天车祸现场王与描述的那位外貌特征基本相符。只可惜对方很狡猾,棒球帽压得很低,根本拍不到他的面部。最后调了附近几个街区的监控,也没能拍到他从哪进的电信大楼,出了大楼又去了哪。对方一定很熟悉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也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可以避开各个路口的监控摄像头。王与嗯了一声,说,你再帮我查一件事,今天在派出所档案室我们查到了一个736厂的子弟,也许已经是或者将会是本案的当事人,我记得叫方坚强,现在邻省西山大学学习,你帮我查查他具体在哪个系和具体的联系方式,我想要找到这个人。付洋洋应了。王与又问了家里的情况,李利和赵明他们有没有查到柳青死前身边异常的人或事。付洋洋说,暂时还没有,面太广,工作量太大,他们俩估计还得跑一段时间才能筛查完毕。
王与挂了电话回到房里,发现苏林已经醒了,正在卫生间里洗漱。
苏林这几天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也没经历过的事,虽然一开始是害怕的,是愤慨的,是无能为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现自己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父母是不是自己父母自己都不能确定以后,在苏林已经茫然得无所复加,已经对事实恐惧得不知所措,已经想放弃什么都不要管,只想回到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在医科大学习的时候。一声枪响击碎了他仅存的救命稻草。当时苏林躺在档案室的角落里,突然间怒火中烧,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不让我好活,我光脚的也不怕你穿鞋的,老子现在就什么也不要了,你要我的命,我就和你拼命,该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一连自己是谁,连命都在一线之间的人,我凭什么怕,凭什么躲。
苏林在卫生间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不禁的问自己,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到哪里去。镜子里那个熟悉的人和自己一样,也是眉头紧锁,一脸疑惑。苏林干脆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冲洗刺激自己的头,脸,自己一切能思考的地方,好让自己能冷静的看清楚现在的状况。苏林想了无数种可能,又否认了无数种可能,只有一条,是他能确定的,要想摆脱现状,要想能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自己,自己父母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父母,自己的父母和柳青姐姐的父母现在又是在哪里,唯一的途径,就是把那个进到他家里,三番几次想要杀他,并且已经把柳青姐姐给杀害了的人或组织揪出来,只有这个,是他现在唯一能为他自己做的,为他父母做的,为他的柳青姐姐做的。苏林的眼神愈加的坚定,终于,甩了了湿透的头发,再用浴巾大致的擦干了,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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