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雾如轻纱一般把田间山村轻柔地包裹着。 看不清稍远一点的风景,只能看见十几步远的境况。
趁着鸭子还没有放入小溪,在清澈的溪水边上,早起的村妇在溪边说笑着,边洗衣服边谈论着鸡毛蒜皮的事儿。潺潺的溪水轻快地流过小村,村民的声音叽叽喳喳伴着哗哗的溪水声,成了晨间乡村唯一一大热闹点。
我也趁着人多热闹,拿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我找了一块大些的石头,把脏衣服打湿了水放在石头上,卷起裤管。开始搓洗起来。她们先到,把好些的水泥石板给占据了。看到我来洗衣服,龙妹婆叹了一口气,望着我说:“还是你婆婆妈福气好,找了你这么好的媳妇。给他们生了个大胖孙子,你又勤快又孝顺,还经常回来看望他们。我们这命真是差!哎……”
可能是我让她想起了她死去的媳妇玉芳,因为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一个村的。她的话也让我想起了玉芳,自从她死后,不知不觉有三个多月了。
我似要安慰她,轻声说:“我有什么好的,只是休息带孩子回来走走。其实玉芳走了,你也应该解脱了,不用再花钱,费力地伺候她。你儿子也还年轻,到时给你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媳妇。再说玉芳也解脱了,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
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幽怨地说:“她倒是解脱了,只是我的辛苦算是白费了,没能救治她。要是她能好过来,那就好了!说实话,我从心底里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给我做媳妇。她要是没有病,我确实是非常喜欢她的,她是一个好姑娘,勤劳肯干,说话轻言细语,对我们大人很好,也很懂事,知道体贴。只是可惜死了!”
杨婶婶也正在洗衣服,听了龙妹婆说的话,疑惑地问:“你那媳妇得的是什么病?怎么会一下子就病得那么严重?
龙妹婆回答:“她得的是什么慢性肾功能衰竭。就是肾脏发炎,严重了,肾都不起作用了。她这个病,其实都有好些年了,所以一病就严重了。”
杨婶婶停下手里的活,很不解地问:“那她有这个病,你们也要她做你的儿媳妇,你这不是害了你的儿子吗?”
龙妹婆一听这话,叹了口气,悔恨地说:“我们哪里知道她有这病,当时见面,看见她都好好的一个姑娘。也没哪个告诉我们,说她有病。要怪得怪她妈妈,明知道女儿有病,不能结婚,也把女儿嫁人,这害得人命呜呼!她倒好,反骂我儿子害了她女儿。那个老女人,真的是,害人不浅!那可是她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就那么不为她女儿想想?”
我想弄明白他们后来是怎么知道玉芳有病史很久的,因为我当初也只是听说她到长沙治好了。我疑惑地问:“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玉芳得了这个病很久了?”
龙妹婆把衣服都丢尽桶子里,站起来说:“结婚还没有一个月,她就病危了,那人都慢慢地病得浮肿起来,我们送去医院,那医生见了是我们,他是认得玉芳的。问我们是她什么人,我们告诉了他。他摇着头说,这个病是不能结婚同房的,说他告诉过她父母要等她好了五六年后,如果不复发,才能考虑婚事,而且怀孩子还得特别小心。她父母怎么那么不想事?医生都那么说他们,我们才知道的。他们那个心肠,我现在是晓得了,就是想丢掉包袱。而谁叫我们那么饿相?见了这包袱当宝一样!哎,真不该听那媒婆说征地分款的事,我们当时也是被他们催得火急火急的,才那么急急地给他们完婚。我们也是不知道,这一同房就出事了!那个玉芳自己怎么也那么傻?她就不为自己的身体想想?她这不是害了自己的命吗?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她人已经死了,算是解脱了。只可怜我的细毛,落了个不好的名声,今后谁还敢嫁给他?”
马妹婆来了,听着龙妹婆的话,问:“你那媳妇几天就要血液什么的?那叫什么来着?我是说不完整。那个贵吧?听说一个星期要**百,这真是烧钱,这农村的哪有那么多钱给她花?还算你老公开拖拉机找钱,要是我们,可能早就没活头了。哎,那她的父母都帮忙出些医药费吗?”
龙妹婆摇着头,看着我们,她找了边上的石头坐下。对我们说:“我们都花光了所有的钱,还借了两万多,最后面没钱了,我老头子也去找他们,让他们出钱救人,这不救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这怎么忍心?就是这后面这段时间没钱了,所以住不起医院。要是有钱住院,抢救及时,那她也许不会死,这人都是命,她不该嫁给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她其实也不想死,她才二十岁,好日子才开头,她老是眼巴巴地看着我们,那可怜样,叫人看着都心疼,别说不是自己女儿,就她给我做了这些时的媳妇,让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她要是好了,离婚修养,我们还算是解脱了,可如今她死了,我们这一辈子都解脱不了,我现在晚上做梦老是梦见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就心痛啊!”她说着,眼睛就红了,接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清理着。
看着她的伤心样,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次和玉芳一起去城里。玉芳坐在拖拉机上,车上垫了很多稻草,我和她一同搭了拖拉机出的村口,一路的颠簸,我的心脏差不多都被腾跳出来了,另一个老奶奶看着玉芳摇着头说:“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抖散架了!好人都被抖病了,何况一个病人?”
玉芳苦笑着,慢慢地说:“哎,他们能这样待我,我已经知足了。我这病也害人,不知花了多少钱了?要是好了就好,要是不好,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他们的情!要是好了,我真的愿意做牛做马地伺候他们。”
老奶奶看着她,笑着说:“会好的,你还年轻,什么病都能挺过去的!不比我们老了的人,一个感冒都会要命。我们是骨头架子老了,行动都不方便。要死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可别让你们年轻的去了。你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什么事想开点,你们这点病算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玉芳听着她的话,仿佛又充满了希望,她肯定地点点头,可颠簸的痛苦,使她的身心很不舒服,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了水泥马路上,我们下了车,她坐在拖拉机里,伴着哒哒哒地轰鸣声,微笑着向我们道别。她斜躺在车上的稻草里,那份凄凉,让人觉得很伤感,仿佛那车子载着她去另一个天国一样。
我很不解,因为玉芳的父母住在城郊,而她的婆家到城里实在太远了,加上又在农村,就医很不方便。我从回想中回过神来,我忙问:“龙婶,玉芳住院太贵,花不起,干嘛不住她自己父母家?那样就是去医院坐的士车也要不了多少钱?人也舒服多了,何苦从你们这里坐着拖拉机去,路上又吵又颠簸,还要来回花三个多小时,她一个病人怎么受得了?”
龙妹婆听见我这样说,她就非常生气,愤愤地说:“她的父母倒推得一干二净,要是我们是做不出来。她生怕我们丢下她在娘家不管了,跟我们说,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夫家的人,再住回去,对他们娘家不好,说她的媳妇有孕在身,怕玉芳的病对她的媳妇不好。借口说她媳妇不高兴,不同意。其实是他们攒心机,把包袱丢给我们好脱了干系。我就为这事,事后他们娘家来人说事,我把这些都抖落出来,我们是问心无愧,他们做父母的,那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都那样无情,他们要怪我们也怪不上了。我看他们这一辈子也逃脱不了责任,玉芳的死,跟他们有太多的关系,他们是怎么也解脱不了干系的!没见过这样的父母,当初为了征地分款,骗着我们娶了玉芳,结婚了都还一字不提,就算他们跟我们说一声,说她身体刚好,过两年再同房都行,也不至于要了命。我们大人都不知道,他们怪我细毛太那个,这怎么怪得上吗?他们什么也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我看他们做父母的当时只想解脱干系,如今弄得人死了,我看他们就是悔青了肠子,这一辈子也解脱不了!”
我真的不能理解玉芳的父母了,他们真会像龙妹婆说的那样不顾女儿的死活吗?这可是女儿生命攸关的大事!那玉芳自己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体,难道她也不跟老公细毛说自己的事?难道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理由让他们隐瞒真相吗?我真的觉得困惑至极!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那样稀里糊涂?怎么那么不想事?
昨天下午回来婆家,我才问的婆婆妈:“那个细毛在玉芳死后回来了吗?”
婆婆妈说:“下葬的几天后才回来的,他的妈妈说是联系不上他,是让别人转告他,他听到消息后赶了回来。”
他能赶回来,我在心里替玉芳感到了些许安慰。只是死都不能见一面,这对玉芳多少也是一份遗憾。因为细毛是不告而别,这让玉芳的心里流下了阴影,她认为他是嫌弃她,才偷偷地跑了。让她觉得留在这里了层尴尬,觉得自己成了无家可归,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嫌弃的人,她更加自卑,话语更加地少了,对于婆婆妈还能为自己洗衣做饭,问寒问暖,她从心底里感激得涕落泪淋。只是自己很无望,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回报他们的那一天?
我去找她说话,我怕引起她的伤感,从来不提细毛的事。而每次都是我要走时,她会幽怨地说:“细毛肯定是嫌弃我了,一直都没来一个电话。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和你们联系?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他肯定是不要我了,谁会要我这样一个病壳壳?”她说着,凄苦地笑着,那种无望的眼神,让人看了都心痛。
我听着她的话,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因为我们也不知道细毛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在做什么?问他的父母,他们也说不知道。我每回都会谎言宽慰她:“他肯定是打工去了,我以前听他说要去挣钱,说是为了给你治病。至于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他可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怕你伤心吧,因为刚结婚没几个月,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我的谎言对她是不是好过些,只是违心地撒谎,希望他是真的那么想的。谁叫玉芳是那么痴情的一个女孩子,她太在意他了,他成了她的精神支柱。自从父母把她嫁给他后,她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娘家,已经是一个客人,一个外人。这就是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思想,认为女儿都是别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不再是自家的人了!
龙妹婆谈起她的媳妇,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她就坐在石头上,跟我们说着话,看着我们洗衣服。
我听着她谈起细毛,这才想起昨天问过婆婆妈的话,问她:“你细毛当时不辞而别,你们也是真的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去了。那后来回来了,有没有问他,是去哪里打工了?”
龙妹婆说:“打什么工?是被搞传销的骗了去,说是能挣大钱。他在那里荒废了三个多月,后来还是偷跑出来。跑去了深圳,在他堂哥那里做事,还不是为了想多弄些钱给玉芳治病,竟然跟那些坏人去偷别人厂里的东西,结果被抓住了,坐了两个月牢,还好是他堂哥花钱保他出来。回来时,弄得人都不成样子了。都别说了,我也不想怪一个死人。只怪我们命差!养个儿子也不想事,尽给我们找麻烦。”
听着她的话,得知细毛确实是想挣钱给玉芳治病,我觉得自己的谎言在某种程度上应该不是谎言,至少细毛还是在乎玉芳的。这让我为玉芳感到欣慰,我在心里对玉芳说:“我没有骗你,他确实是为你想去挣钱。要是你不死就好了,现在可能去长沙治病了,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玉芳走了,她从病痛中解脱了!只是留给她熟识的人,她的父母,她的男人,还包括我,让我们活着的人无尽地想念着她。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要想起玉芳?每次回到婆家看望,都会加深我对她的回忆,我在大脑里只想把她忘却,忘却,忘却!可往事却更清晰地在脑子浮现,让我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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