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枝,各表一枝。
先说那吴雪萤,押着那扶弘出了山林居,再往山下走的时候,山上的兵器交接与长啸怒吼声早起起落落连绵不绝,山下桐木水居屋塌落以及山石滚滚的声音,亦远远地传来,空气中的杀机很浓很浓,像是流动的液体,充斥着这山上的每一树每一石,但对默默往山下走去的这两个人,世界,似乎分成了两半,喧闹嘈杂是外面的,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夜风很静,静得很可怕。唯只在虚空之中,犹飘荡着一丝偷溜进来的血腥的味道。
终于,吴雪萤先开了口:“扶先生,不,该叫你扶先生,还是邵先生?”
“自然是扶先生了。在血刃了田延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再无邵先生,而只有新生的扶先生了。”看吴雪萤开口,扶弘却是相当高兴,“吴姑娘无须如此见外,你可以直接唤我扶弘即可。”
吴雪萤忽略了扶弘语气里的亲昵,问:“你说,我当认识你,你与神机堡是否有关系?”
“看来,你还是没有想起来!”扶弘似乎有一丝伤感,一丝失望,凝望着月色下的伊人。
迎着扶弘的眼神,吴雪萤定定地看着他,看进他那略显忧伤的眼眸里,似乎看到了一泓湖水,泛起了圈圈涟漪。
是了!吴雪萤的眼睛忽然一亮。
确实,自己是见过他的。难怪,从刚来桐木水的时候起,便会觉得他很面熟。
那是自己七岁那一年的事了!
记得自己与娘亲到了集市赶墟,不小心却与娘亲走散了,年幼的自己在潮来潮往的陌生人当中束手无策痛哭恐惧的时候,出现的,便是——
邵士伯!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跟家人走失了?”邵士伯弯腰蹲在自己眼前,一张和蔼的脸上笑意绵绵,双眼里闪着的,是倾慕地神色。
“你是好人,坏人?”
“哈哈,小妹妹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爹爹和娘亲说天下有很多坏人,所以雪萤不可以跟坏人说话,也不可以跟坏人走。”
“那么小雪萤放心好了,邵伯伯不是坏人。”
“是吗?邵伯伯是好人,那么邵伯伯会请雪萤吃荷香鸡吗?”
“哈哈,小雪萤一定是饿了吧?邵伯伯就请你吃荷香鸡!”
“谢谢伯伯!虽然雪萤最喜欢吃的是娘亲做的荷香鸡,可是,别人做的就将就着吃吧!”
“你娘亲一定很会做菜了?”
“对,我娘是神机堡的神厨夫人啊!邵伯伯,吃完荷香鸡你就送我回神机堡吧?”
————
原来,扶弘知道自己喜欢吃荷香鸡,是因为——
吴雪萤看着扶弘,忽而将脸偏到了另一边!
那么,那诅咒之屋里的画像,真的是自己了?
扶弘看着夜风里飘起的丝丝秀发,心里何尝不是一阵感叹!
想当年,遇见幼年时候的神机堡小大小姐,聪慧,美丽,小小年纪便隐隐有着绝色佳人之胚,让人一见倾心!
即使回到桐木水,这佳人之貌,时时出现在自己梦中,让自己念念不忘!
奈何,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徒有一腔悲切萦怀绕!
心中记着她的样子,手中画出她的容貌,而后,请自己的学生刘子谦描出她长大后她的佳容,日日相对!
山林居遭变,而计为自己的孙女改换面容之时,首先想的,却是她那容貌!
反正都要丢弃原来的样貌,何不,换成她的样子?
于是,邵嘉仪变成了何雅媛!
及待后来,听说了神机堡为天字第一盗所灭的事,以为她同遭杀身之祸的他想,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伊人了!
可是,就在几个月前,伊人却出现在了桐木水!
从没想过,遥在神机堡的她,有一天会突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惊讶,他迷惑,他激动!
当年小小的她,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修元十年的自己,褪去了年老的貌衰,依然如年青的男儿!
谁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君正在佳年,而我尚健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以为,他可以和她成就一段佳事!
却没想到,在他与她中间,除了多了一个钟小于,还有最棘手的天字第一盗!
不管如何,他想保护她!
无论如何,想保护她!
这一点,是已经死去的邵士伯,现在的扶弘,剩下唯一想做的事!
而便是在这个时候,山林居那边,平地出现了一块白色的布幕,吴雪萤与扶弘均见到了,吴雪萤只愣了片刻,忽然一跃便要往回掠去,一只手,却被扶弘抓住了,“别去!”
扶弘恳切地看着她,“别去!”
“放手!”
“你应该知道,方公子有何等能耐?”
“方公子?方之介?他果然也与天字第一盗有关系?”
————
吴雪萤一拂袖,摔开了扶弘的手,“那么,我要杀了他!”
“你没可能杀了他,你去只是白白送死!”
“你为家人复仇的时候,有想过也许会枉送性命吗?”
————
吴雪萤的身子翩然而起,如云般飘上了山上。
扶弘长叹一口气,望着山下混乱的桐木水,皱眉,而后,亦踱上山去。
桐木水城门,早被急于逃命的人们挤破了,而城中朝这唯一出口奔逃而来的人,依然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就在惊恐万状叫着“天变”的逃难的人群当中,知岳书院的刘老先生拉着刘子谦,亦跌跌撞撞地朝这边挤了过来,颤颤巍巍的刘老先生边跑,边回头看着那被毁的屋子,再仰头望着那山上变幻的灯火,连连摇头老泪纵横!
那刘子谦被刘老先生拉着,迟疑地跑着,见父亲回头,亦奇怪地回头张望,不防被后面冲过来的人撞上,脚步一滑便倒在了地上。
“子谦,你,你怎么样了?”刘老先生慌忙弯腰下去欲扶起儿子,被擦身而过的人一绊,却亦摔了下去,只顾逃命的人们哪还顾得上扶助其他人,不愿停留地,从他们身边迈过,更有甚者,大脚踩在两父子的身上直接踏过去。
看着刘子谦被人踩了几脚痛哭起来,刘老先生慌忙朝儿子身边爬了过去,才爬到身边,自己却被另一个逃过来的人踢翻滚到了一边:“老不死的,别挡道!”
刘老先生忍不住**起来。
“爹!”刘子谦看父亲挣扎着欲站起来,却连续被几人踩了下去,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推开那些践踏过来的脚:“不要踩我爹,不要踩我爹!”
“傻子,你不要命了我们还要命,快给我们滚开!”被拦下的人们又惊恐又恼怒,惊恐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厄运降到自己身上没了性命,恼怒地是眼前这个半疯半颠之人阻碍了自己的逃生自路,于是对刘子谦连踢带骂,而有一个壮汉,更是将刘子谦提了起来,“你这个傻瓜,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放开他!”
刘老先生眼见儿子被人欺凌,慌忙扑过去,刚要哀求,却听到有人喝令,回头一看却是一喜:“甲先生,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我,我的儿子!”
甲太全看着已经吓得抖得如同糠筛般的刘子谦,更怒,亦不多说,那双手便抬了起来,早有两把小刀飞旋在了掌心:“敢对刘先生无礼,找死!”
话音一落,那手中之刀便飞到了汉子的手边,锋利地一划,一声惨叫,那大汉扔下了刘子谦,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腕,暴怒叫着“你这个穷酸先生!”便挥拳朝甲太全打了过去,才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拳头被什么捆了起来,抬头再看眼前之人,登时魂都丢了,原来从甲太全全身上下,均伸出了许多的触手,正是这些触手,一下把自己捆了起来。
发现甲太全异相的不少人们,一时都忘了逃命,呆呆地看着甲太全。而抱着受惊的儿子的刘老先生,亦惊愕地看着甲太全。
“我最讨厌披着人皮却又干坏事的人了!尤其是欺负刘先生的人!留着你的皮也没用,借给我吧?”
甲太全说着,那触手却是如轻风般浮动着,而两只手上的刀子,从双脚开始,慢慢地剥划起来。围观地人,从惊讶到惊惧,本只瞪圆着双眼,接着浑身颤抖起来,最后,当场干呕了起来。胆子大尚有意识地人,魂飞魄散得落荒而逃,尖叫再次划破了天空:“妖,妖孽,妖孽!”
汉子脚下的雪地,早被从脚上流下的血水浸溽,还在蔓延向四周。最后,只听啪嗒一声,一层瘫软还带着热气地东西,掉到了地上。而看汉子,满头满脸鲜血,全身都是红色的肌肉和血管仟维,那血肉模糊的恐怖情形,难怪人们会吓得呕吐!
那掉下雪地的东西,原来却是汉子的皮!
他身上的皮肤竟然已经被生生地个剥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仿如被剥了皮的兔子一般,残酷得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而汉子,竟然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一般,呆呆地看着甲太全,失神地喃喃:“妖物,妖物!”直到数斯妖的触手完全离开了他的身体后,他才如野兽般嚎叫着瘫在了地上!
汉子痛得已经喊不出完整地字节,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惊骇而绝望地伸向刘子谦:“救-我,救我!”
而甲太全,早把他剥下的皮拣起抖开,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本被震慑住的人们,终于再次暴发出了凄厉地尖叫!许多人瘫软在地,颤抖个不停地哭了起来,呆若木鸡的刘子谦,看着其中哭着的那个人,眼睛一紧。
那是,同样逃过来的何雅媛!
看着那张娇好的面容,还有与之形成对比的鲜血淋淋的那张人皮,刘子谦浑噩的眼神忽然绽开了一丝清明。
她,她不就是,就是邵先生让我画出的那个女人吗?
没错!是她,是那个画中人!
那一夜,记得自己从家中溜出,回到书院,为的,也是为了去看一眼邵先生书房里那画中人的样子。才上二楼,便听到有小女孩恐慌地低泣:“爷爷,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好孩子!不要怕,日后,你就知道,这都是为你好!”是邵先生的声音,那么,小女孩是,嘉仪妹妹?
“不,爷爷,爷爷——”随后是邵嘉仪的半声尖叫,大概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才让她刹时住了声,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好了,开始吧!”
刘子谦的心就在这一刻,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起来,发生什么事了?邵先生想干什么?
心头有不妙的预感升起,按捺着自己慌乱的心情,刘子谦悄悄地,一步一步走到了书房外,书房里传出来的,是很奇怪的声响,而同时,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将颤抖的手,轻轻地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他看到了什么?
平时和蔼的邵先生,站在屋里书桌旁看着躺在上面的邵嘉仪,不,那,那是邵嘉仪吗?那人的脸,早已经是血肉模糊,根本辩不出其五官,而令人更加害怕地,是一只奇怪的鸟,翅膀上有着无数柳枝般触手的鸟,把那触手伸到了那张脸上,而其中的两只触手,托着一张薄薄冒着热气滴着红色血液的膜样东西,往那张脸上盖了上去。
刘子谦的浑身开始抖了起来,却咬紧牙关,眼眸死死看着那张薄膜,覆到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
“数斯妖,你能确定嘉仪长大以后,跟画上的雪萤一模一样吗?”
“邵先生,你难道还信不过我数斯吗?”怪鸟竟然开口说人话!
刘子谦的头皮一扎炸,最后望了一眼挂在屋中那张出自自己之手的佳人画像,骇得倒头昏了过去。
刘子谦的眼神越来越清澈,到最后,脸上那痴傻的神情渐渐消失至完全不见,回复成平常人的样子。
他仿佛做了个噩梦般舒了口气,望着何雅媛,才说了一个“你”字,身边的人却一头栽了下去。
“爹!”刘子谦慌忙扶起刘老先生,却见他早已吓昏了过去,口吐白沫,想起这些年自己神志不清而累父亲遭受的苦,他愧疚恐慌地大叫了起来:“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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