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科有自己专门的法医,我一直很想拜会一下这位仁兄。老杨在特调科已经干了几十年了,而他不是我道中人,至少我觉得他不是。想想看,解剖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尸体,却从来不好奇尸体的来源,也从来不过问案子的进展,只是默默地挥舞着手术刀对着各种仪器做着检测最后出一份报告,这得多淡定的人才能做得到啊?
“不是人?老杨怎么说?”我搔了搔头皮,在魔都,出现一具不是人的人型尸体其实并不算很奇怪。
“老杨说,DNA显示这具女尸应该属于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犬科……”
“说人话!”
“嘁,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偶尔迸发的幽默感?”凌大小姐秀眉微蹙,“她是只狐狸。”
“哈!妖狐?”我嘬了一大口咖啡,朝后靠了靠,“她姓什么?”
“宾馆的登记记录上显示她姓涂,叫……”
“涂?她不姓涂,而是涂山,一个极其罕见的复姓。”
“嗯,她的姓名确实是涂山雅。”凌的脸上闪现出一瞬间的惊讶,“你知道这个姓?”
“青丘国的涂山氏夏启的母亲大禹的妻子,大名鼎鼎的九尾狐。”
“九尾?我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
“我以为你早就已经习惯从传说中蹦跶出来的东西了。”我讪笑道。
凌的双颊出现了些许红晕(真美),她轻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你是说,这妹子是大禹的老婆?”
“当然不是啦!就算是九尾也活不了那么久……大概。青丘国是由妖狐所统治的国家,维持着母系社会的结构,而涂山氏族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阶级,是皇室的姓氏。”我耸耸肩,“你该把《山海经》好好读一遍,对你的工作有帮助。”
“嗯,有时间的话,我会的。至于现在,关于这个涂山氏,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臭乌鸦,少来这套,老实交代,快快滴!”
“好消息是,这两位应该不是尸魔了。”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这不明摆着嘛?”凌又瞪了我一眼。
“相信我,你不会想招惹尸魔的。”我笑了笑,“坏消息是:她是水仙坊的人。”
“水仙坊?你确定?”
“多半确定,你知道水仙坊的当家人是谁吗?”
“水余仙咯,和‘水仙坊’一样矫情的名字。”
“嗯,是她。”我用手指蘸了一点咖啡,在咖啡桌上写下“水余仙”三个字,“你仔细看看这三个字。”
“水余仙?涂山!”凌几乎不假思索地,便擦去了“仙”字的单人旁。
“Bingo!化名起得有点牵强,对吧?其实她的本名叫做涂山鵺,不用说,涂山鵺和涂山雅肯定是亲戚,上海滩上的涂山一族一共就那么几号人,基本上全都是水仙坊的干部。”
“好吧,刚搭上黄伯明,又扯上个没落女皇,这份案情报告局里面的老头子们肯定会喜欢的。”
“她们可是狐狸精,你最好别指望和她们打交道会轻松愉快。”我端起咖啡杯,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完。
水仙坊是上海滩最高档的娱乐会所之一,嗯,就是那种娱乐会所啦!由化名“水余仙”的涂山鵺经营,我一点都不怀疑涂山鵺在涂山一族中的地位,说起来,她应该算是青丘国的末代女皇,只是这个传奇的国度早就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里了。涂山鵺的手下有一大票美丽气质冰雪聪明的女人(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可能根本就不是人),这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老狐狸非常懂得如何将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尤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所以,不难预想,她在上海滩的势力到底有强到了什么程度,恐怕连黄伯明之流都要礼让她三分。
而且涂山鵺可是我这个圈子里的大人物,拥有长老级别的头衔。我擦!这下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凌大小姐不了解我所在的这个圈子,超自然世界的住民从来都不喜欢普通人太了解自己,所以按照规定,纵然我是公安的顾问,也绝不能向凌透露过多超自然世界里的人情世故。另外,实际上我也不想,这对她没什么好处,那些老妖怪们可不会对知晓自己秘密的人类心慈手软,他们才不在乎她是不是官二代或者公安局的特调科长呢!
“会不会是你们这类人……呃,我的意思是……哎!反正你明白的啦!”凌对无意中流露出的视我为异类的想法显得有些尴尬,“杜鸦,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称呼你们。”
“没事。”我苦笑了一下,我还真是被伤到了,虽然我一直试图忽视我和凌处在两个世界这个事实,然而事实终归还是事实,不过我没必要流露出自己的心情,“你的意思是,会不会是妖怪们或者黑道的内讧。”
“嗯,是的,谢谢你,杜鸦!”凌松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水仙坊不仅仅是一家高级妓院那么简单,水余仙或者说这个涂山鵺对黑道地位的**可不比任何一个黑道老大来得要弱。”
仅仅是黑道就好咯!我心中苦笑,这下连“六扇门”都牵扯进来了。
所谓“六扇门”,是“道巫夷妖鬼仙”这六门的总称,其具体形成年代已不可考,相传唐贞观年间,当时为彻底解决隋末农民起义的残余势力和各地绿林豪强,刑部大肆招揽全国各路能人异士,收入门下并加以整编,名为“鹰犬”,这应该算是“六扇门”的雏形;后来经过宋元明清几朝的发展,“六扇门”已经成为中国统御所有超自然力量的一个权威的半官方的地下组织;再发展到近代以及解放后,受到民主思想的影响,“六扇门”逐渐发展成一个松散的议会型的组织,其具体事务便是商议和仲裁我们这个圈子内的一切事物。“六扇门”有一整套各式各样的门规,而每一门都有多位长老以及的护法来保证这些门规的“神圣不可侵犯”。说白了,就是超自然圈子里的一个兼具检察院公安局和法院三位一体功能的强权组织。
“六扇门”的六门之间界限并不是很明显,就拿我来说,我是西洋巫师,既属于各类巫术使用者所在的“巫门”,又属于由外来物种(比如吸血鬼)所组成的“夷门”。不过不管是哪一门,我和大部分长老们的关系都不算太好,至于原因,我现在不想说。
当然,按照门规,这些都是必须对凌大小姐三缄其口的。
我妆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然后接着说道,“我觉得不大可能,除非她和一个降头师扛上了,这不像她的作风,涂山鵺和水仙坊的干部们都是阴谋诡计的大师,正面交锋可不是她们的强项。反过来,如果有人想打压水仙坊,那就应该留涂山雅一个活口,这样的话,才便于栽赃,以挑拨水仙坊和黄伯明的关系,同时败坏水仙坊的名声。而现在,黄伯明则肯定会和水仙坊同仇敌忾了。”
我没有告诉凌的是,“六扇门”的规矩虽然松散,对权力斗争这一类的游戏几乎坐视不理,但是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允许牵扯到普通人,理由很简单:人类总是恐惧自己不能掌控的事物,而恐惧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一些极端的行径,欧洲中世纪的猎巫运动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保持低调并行走于阴影之中是“六扇门”的生存法则。不过和所有门规一样,这不是绝对的,你可以耍点小法术偷个钱包啥的,这类司空见惯的小事情长老们才懒得管。但是用法术杀人?这绝对不行!如果真在妖怪们的内讧中殃及池鱼,即便不是故意,即便是作为长老,涂山鵺也照样会吃不了兜着走,她才没那么笨。
但同时,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很少有人敢于无视“六扇门”的门规,而那个降头师,却偏偏对普通人下手。这只能表明,这个降头师,要么足够强,要么足够蠢。
“哦。”凌大小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她的语气表示她对我的分析不是很信服,“会不会涂山鵺为了拉拢黄伯明而牺牲了自己的族人呢?”
“据我对涂山氏一族的了解,不会,当族人少到用一车皮就能装过来的时候,想要继续延续族群,就必须异常团结,损失其中任何一人对涂山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而且,就算要用苦肉计拉拢黄伯明,随便找一个他的亲信也就是了,干嘛非得是他亲弟弟,这不是自损大将嘛?”
“好吧!权当参考意见。”凌把我的意见全部输入了电脑。这时,孙赟终于买好了咖啡,朝这边走来。
“下一步你打算干嘛?”我问凌。
“还能干嘛?把宾馆经理叫来,然后一个个地排查那些服务生,有可能的话,我会找黄伯明和‘水余仙’聊聊,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多半都是做无用功。”她合上了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对已经走到跟前的孙赟说道,“你去找经理,然后和那些服务生谈谈,我想在这休息会。”
“凌科,这……”孙赟看了看凌,又看了看我,脸上写满了不快。
“叫你去就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是,是!”
孙赟走后,我盯着凌看了一会,“你看上去很累。”我说。
“嗯,是有那么一点。”凌没有否认,对于她的性格来说,这有些不自然,“特调科可不是一个清闲舒适的衙门,我的部下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有几位调离后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后才能继续工作。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在你那个世界生存下来的。”
“我想,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了吧!”
“既然超自然的事物一直就存在,为什么你们非要遮遮掩掩的呢?”凌歪着头微笑着问我,这画面简直就是美到不可言喻,“我到特调科这几年,世界观都彻底颠覆了:我们人类到底算什么东西?弱小却自大的低等生物?我们不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却还自诩是万物之灵!”
“你太愤世嫉俗了啦!淡定淡定,至少就数量上来说,人类确实是地球的主宰。”
“数量?区区六十亿,我们的数量有蟑螂多吗?我问你,我们人类是不是食物链的顶端?说实话!”
“不是……”
“那不就结了?”凌把孙赟新买来的咖啡连同纸杯一起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对着服务生大喊道,“给我来杯酒,威士忌烧酌五粮液,随便什么,反正带劲一点的!”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我说不定就能正式在工商局注册开业了。”我笑道,“注册巫师杜鸦!听上去不错!服务生,给我也来一杯!”
“我可不给你报销酒钱哦!”她淘气地对着我微笑。
然后我们一起开怀大笑起来,毫不理会服务生异样的目光。
“对了,臭乌鸦!”
“啊?!”
“你说你不熟悉降头术。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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