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新年来得很有些排场，当天夜里，老天爷慷慨地下了整宿的雪，雪花洋洋洒洒飘飘荡荡，如鹅毛像飞絮如花似雾，它用洁白而脆弱的身躯一视同仁地掩盖了尘世间的一切美丽和丑陋，还给世人一个晶莹靓丽崭新梦幻般地世界。
一早起床，新兵便注意到外边的世界已然变换了颜色。湖南籍新兵空前的兴奋，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对这场大雪评头论足指手画脚地议论争论一回。这银装素裹地北国风光于这群远离家乡的南方青年而言，很有一番异域风味。
方原呆立于窗前，极目远眺，贪婪地欣赏着眼帘所揽的一切景色。大地初换上这件免费的新装，新鲜得似乎连标签还未剪去。营区外，无论是那稀落的瘦树林，还是那缺乏雄伟壮观的矮土坡，或是那参差不齐高低不等的农家建筑，都是构成风景中美的元素。在这个无风的清晨里，一切显得格外宁静安详美丽。大地仿佛被自己的美给陶醉了，不忍发出一丁点声响，偶有一两只因饥饿而慌张的鸟雀忽闪着翅膀掠过寂寥的天空，瞬间消失在远方天地相会的茫茫之野……
营区内却是另一番热腾景象，老兵都在奋力操戈地扫雪，说他们在扫雪，倒不如说他们在玩乐打闹更贴切。他们往往数人一道呼喊着号子合力推动同块木板清雪，但其间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老兵猛不丁发力或提前丢开手，以致木板受力失衡，从而有人摔倒，摔倒者常常骂喊着爬起来，赤手空拳寻捣蛋者格斗。此刻，旁观者也不旁观了，他们也纷纷挽高袖子积极参与进来，也不分敌我，只求混战一场打闹一番。
操扫把和铁锹的老兵也不安分，每劳作一会儿，便执着工具作武器偷袭旁人，被偷袭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你攻我伐你击我挡地过招……这可忙坏了带队的班长，东拉扯这个，西踹踢那个，然而这边才协议收兵，那边又无理由地接触上了。班长边笑边骂边斥责偶尔自己也参与，忙得不亦乐乎，老兵们也不惧，照旧打闹玩乐，有人摔倒啦！有人在雪地里翻滚啦！有人在逃跑啦！有人领口被塞进了雪团啦……好幅老兵雪地斗乐图。望着眼前的一切，方原心生羡慕：当老兵真好，只是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老兵扫雪的态度虽然很不认真，但他们干出来的活儿还是有些水准的，营区内的雪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残雪堆放在路边或草丛中，拍抹得棱角分明整整齐齐，有些俏皮且手巧的老兵还就势堆出几个小雪人，精致得宛如旧时官窑生产的艺术品。
新兵也分得了扫雪任务，地点选在横于市区的一条主干道上。路面上整宿积攒下来的雪花经过车碾人踏早就给轧紧冻实了。新兵需要先用铁锹将紧贴地面的冰块一丁点一小块地撬开砸碎，然后再用扫把清扫到路边去。新兵因全身酸痛体困力乏从而动作缓慢，班长们则双手焐在暖和的手套里，游离其间，督促着指导着责骂着新兵。
班长们很快也挨了骂，大队长许炳旺将他们集合起来：“你们******干的这是啥活，扫得啥雪？雪扫到路边就不管了，就万事大吉了，这******是当兵的干的活？这让老百姓看见了会作何感想？这******还不如一群民工干得好咧……”班长们挨骂后，双手就不再悠闲地焐在手套里，而是下手和新兵一道干活。新兵负责将雪块砸碎扫到路边，班长们则动手把这冰雪混合物拍整齐修漂亮。
正忙得热火朝天，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了一队记者，对着新兵又是拍照又是采访又是询问。面对镜头，新兵既紧张又木讷，偶挤出来的几句断续话语还词不达意，班长只好在侧协助回答。答的多半是些官话，少不了要把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话儿说上几回。
这事儿被当做新闻隔天将见诸当地报端，报纸上大约会这样写：武警某部新兵训练之余，主动利用元旦假期，冒着严寒上街扫雪，为广大市民创造安全出行的环境，这群年轻的新兵热爱驻地服务人民，共建军民鱼水情云云。报纸上断然不会写：这群新兵连日训练身心疲惫全身酸痛，相比扫雪，他们更愿意休息……
回去的路上，新兵们的心情却好得出奇，因有班长们的亲手帮助，这次扫雪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很意外地得到了大队长许炳旺的表扬。记者们的采访也让他们感到稀奇与高兴，况今天元旦会餐，八菜一汤还有饮料。重要的是今天吃饭不计时间不比赛，因为菜多量大不能浪费……新兵们将工具上肩，迈着整齐的步伐大踏步往回走，撒下了一路欢快而高亢的歌声：
“放眼神州脚踏岗位，我们是光荣的武警部队，手握钢枪时刻准备，我们保卫着祖国安危……。”“一支钢枪手中握，一颗红星向祖国，我们是革命战士人民的子弟兵……。”“……。”
营区内的雪早被老兵打扫干净，独有训练场上的积雪一点儿也未遭破坏，白皑皑地像铺了一地崭新柔软的棉被，光洁素雅得犹如少女的肌肤。
排长王义突发奇想，提议利用这片雪地打雪仗，全排新兵欢呼雀跃无不欢喜。五班六班自成敌我双方，不宣而战，偏把四班给落下了。
王义兴奋不已，未加思索即发高论：“就剩四班了，这样吧！我跟你们班长两个挑你们全班新兵……。”阳峰听后大吃一惊，排长大人今儿个是不是吃错药了，然而上级已经发话了，做下级的硬着头皮也得执行。这两人很快将为这个草率的决定付出代价。
从敌我双方人员配置上来看，为二比九，力量相差悬殊；双方的武器装备相当，都是两条胳膊两只手，一个脑袋两条腿；双方弹药都很充足，就地取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并且弹药库共有。
战斗是由排长王义率先挑起来的，四班的新兵被迫实施自卫反击，刹那间，雪球如雪花般频繁落在王义与阳峰身上，破裂后的雪球瞬间又变成了真雪花……
任凭你班排长是当兵多少年的老兵，当兵时间再长，毕竟没长出三头六臂，如何敌得过数倍于他们的新兵呢？几回合下来，这两人挨了不少雪球，身上落满了雪花形似雪人。渐渐地，他们俩只剩招架之力，全无还击之功。四班的新兵却精神抖擞越战越勇，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反击一回，机会实在难得，哪里肯轻易放过。
王义阳峰两人招架不住，连连败退，无奈他们既无战壕也无掩体，只好左躲右避连跑带跳，结果阵地战打成了运动战。虽然败迹已现，但这两人断不肯认输，仍作困兽之斗，堂堂班长和排长，岂能向你们几个新兵蛋子认输认孬认熊，那样说出去岂不招人笑话。
正当班排长走投无路难以下台之时，极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四班的新兵断断没想到：马鸣会临阵倒戈，向自己亲密的战友“开炮”……。
其实，这位擅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献媚取宠的马鸣老早就走向了同班战友的对立面了：每天早晨起床，新兵整理完各自的内务后，便齐心协力打扫班里的卫生，扫地拖地擦玻璃抹桌子清洁床架等，马鸣却不干这些，他积极主动帮班长打洗脸水漱口水并挤好牙膏，将班长的鞋子袜子搁到暖气片上烤热乎；而吃完饭，其他新兵都会主动留下来刷洗餐具打扫饭堂卫生，他却跑回班里装模作样打扫班里已经被其他新兵打扫完了的卫生，因为班长已经回班里了，他得在班长面前好好表现；其他新兵偶做有几件无伤大雅不犯纪律的事件，他都会当成进身筹码一五一十地向班长报告，甚至加油添醋言过其实；诸如此类不可胜数。这样的新兵，班长自然不会讨厌，但同班的新兵却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早就想寻机会整治他一回了。
现在，马鸣居然自己给他们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机会，因为他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献媚的机会，于是他毫无征兆地向身边战友突然发起进攻。
四班的其他新兵大怒，简直岂有此理，他们对马鸣的新仇旧恨瞬间全被勾了出来。蒋由更是一马当先，他嫌雪球的威力太小，不足以还仇泄愤，但见他向马鸣猛扑过去，马鸣如何是他的对手，立即就被蒋由死死地压在身下。
其他新兵深受启发，统统效仿，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像压千层饼那样压了上去……眼前这幅唯美和谐的画面让一侧的王义阳峰笑痛了肚子乐歪了嘴巴，独有天知道，置身于最底端的马鸣挨下了多少黑拳暗脚闷头掌……
其它中队官兵见此盛况，纷纷加入打雪仗的队伍。一时间，几百人在训练场上摆开阵势同时开战，建制很快就被打乱了。官兵们各自为战，人人为敌亦可为友，你进我退，你战我伐，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怯谁。训练场上，雪球横飞雪花四溅，叫喊声欢笑声齐鸣，其场面之大，战斗之烈，欢笑之多，官兵所历，以兹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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