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舜近来遇到了件让他头疼的事情:该批新兵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特殊分子,哎!这可真叫人不省心。
该特殊分子名叫田晶晶。田晶晶身高不足一米八,体重却超过了一百公斤。单凭他这伟岸的身材能通过严苛的征兵体检,就不难看出,他的背景跟他的身材一样厚实。
田晶晶就是H市人,父母在政府机关里,担任着不大不小的人民公仆的职务。他自小就有副让父母引以为傲的好身材以及支撑好身材的好胃口。只可惜他的头脑与身材发育并不完全成正比,更兼他天性贪玩,学业一再荒废。
他父母对他过分溺爱,不忍严厉管教,再之人民公仆工作繁忙,也疏忽了对他的人生引导。田晶晶高中毕业后,学业没办法再继续下去。父母两人如开重要会议般几经商量研究,这才送他来部队好好接受锻炼与教育,顺便也寻条出路……
田晶晶是在一次长跑中进入全中队官兵的眼帘并被深刻记住的。那次才跑了几圈,他便心安理得地掉队了。
假若是别的士兵掉队了,无论如何还会挣扎着继续往前跑,只不过速度稍慢些而已。偏他与众不同,掉了队不但不继续往前跑,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展开手掌当扇子,左右开弓扇起风来……
值班排长郑帅吃惊不小,连忙跑过来,责令他立即起立,继续跟着队伍跑。
“累死了!跑不动了!”田晶晶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歪着头很随意地回答道。
“才他妈跑了几圈,你就累了,全中队就你一个人累?这么胖也不减减肥!”
“减了,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有多胖!”
郑帅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说说,你之前多胖?”
“我入伍前二百四,现在二百二,减了足足二十斤,二十斤呐……”田晶晶掰着两根手指头,说得相当认真。
得亏郑帅没有胡须,否则非气得胡须翘立起来不可。若是别的新兵,他才不会跟他废话跟他啰嗦,早就几巴掌过去,抽得他找不见北了。但这个新兵不能抽呀!不知道他是谁的叶,谁是他的根……
可全中队士兵都众目睽睽地看着呢!这也太不像话了。
郑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伸手去拉田晶晶,并大声斥责,令他立即起来。不想田晶晶不但没有立马站起来,反倒扁着嘴哭开了……
同样是哭泣,如果哭泣者是个幼婴,兴许没多少人会为之动情。但如果是这么个彪形大汉坐在地上哭天抹泪,效果就大不一样了,不知情者,还以为郑帅是如何过分欺负他呢!
郑帅无奈,面对这么个新兵,他竟无计可施,只得将这一切如实报告指导员。
徐文舜一听,顿时大动肝火,真是岂有此理,中队居然还有这样的新兵。他随即吩咐通讯员:“去,把那个田晶晶给我叫来!”
田晶晶一进门,徐文舜就给了他好顿不留情面的训斥。申斥他压根不像个当兵的,并引申到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父母云云。
经过一番暴风骤雨后,徐文舜心平气和地给他做思想工作。他摆事实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了一大通他平时给士兵们上课时常讲的话。
而田晶晶却一直在揉眼抹鼻,不停地释放眼泪与鼻涕。整个下午,两人都很忙,只不过是各忙各的……
徐文舜自以为自己一下午的努力定然大有成效,田晶晶必定会被自己的情所感,为自己的理所服,往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好兵。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田晶晶趁便溜去话吧给家里通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接电话的母亲听得心都快要碎了,宝贝儿子在队伍上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撂下电话,田母回头就找田父,就儿子是与非的问题进行了一次大辩论,田父照例败北,只好答应出面妥善处理此事。
指导员的级别太低与田父不对等。田父便找到了支队政治处主任进行磋商,相互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共识。
而后,政治处主任将徐文舜叫去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谈话内容不详,但谈话效果立竿见影。徐文舜回中队时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往后中队日常训练,田晶晶就很少有参加了。但部队不养闲人,徐文舜给他安排了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上哨。
武警机动分队不像执勤分队上哨那么勤。全中队只有一台自卫哨,整个中队的士兵轮流上,有时候一周也轮不上一回。
自田晶晶承揽了这份差事之后,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笔直地矗立在哨台上面。每逢中队集合,无论是去训练,执勤还是参加活动,他都会很自觉地换常服戴帽子扎腰带前去接哨,为中队把好门,为弟兄们看好家,并且从未出过乱子。
他那魁岸的身板不但可以守宅,几乎还具镇宅之功效。用钢板焊制的空心哨台,一年内就站塌了两个,可见在这方面,他功不可没。
上哨久了也有意外。有好几回,中队因训练任务加重或临时执行任务,没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回来。他便孤零零地一直站在哨位上,巴巴地盯着大门望眼欲穿。那份焦急的企盼,不亚于当年苏区人民盼红军。
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曾在哨台上连站了整整八个小时。因有哨位纪律约束,期间他没有喝过一口水,没有上过一次厕所,直站到他头晕眼花,双腿发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你们再不回来,我可要哭了……”话里满满的全是心酸。
不过除了上哨,指导员还准许他一个月回家一趟,这可真真的羡煞旁人,要知道,有多少人当了几年兵都没能回上一趟家。
有一次,他探家归队,用塑料袋提回了十来个肉夹馍,摞起来足有一尺来高。同班战友以为他会与大伙分享。哪知这厮没用一袋烟功夫,吧唧吧唧将这十来个肉夹馍吃个精光,似乎还意犹未尽。他那超乎常人的胃口着实令人咋舌,看来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胖子也非一日吃成的。
田晶晶因此得绰号“肉夹馍”,这个绰号一夜之间风靡整个中队,并一度盖过他的本名。有几回晚点名,就连一贯正经如佛像的指导员都将他点成“肉夹馍”。当时滑稽场面,让全中队官兵每思之都狂笑不已。
田晶晶虽然长相平凡,甚至有点儿对不起观众,但他女朋友却长的着实漂亮。他时常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女朋友照片当众瞻仰,引得好些战友眼珠发亮眼睛发直。当然,他这样做,脱不了向其他战友炫耀的嫌疑。
以致繁重枯燥的训练之余,常有新兵向他打趣:
“拿你女朋友照片我看看罢,我怎么觉得她像我一个女同学呀?”
“是呀是呀!看看而已,甭小气,看看又不吃亏。”
“啊呀!最近‘唐僧’老念经,‘肉夹馍’同志,啥时候想想办法,让政治处主任也给他念念?”
“……”
田晶晶似乎很享受此类打趣。有时候他也会针锋相对地回敬几句,的时候,他都是毫无所谓的笑笑,扭摆着庞大的身躯,一副尔能奈我何的神情。那憨态可掬呆呆萌萌的模样儿,与国宝大熊猫有得一拼。
不过此类打闹玩笑仅限于同年兵之间,新老兵之间是不可能发生的,在中队里,老兵就是老兵,新兵就是新兵,身份绝不能混淆含糊。新兵对老兵要无条件尊重而且绝对服从……
出人意料的是,该批新兵里首个与老兵产生矛盾并发生冲突的竟是一向精明的马鸣。在马鸣势利的眼睛里,历来只有上级,而没有其他人。之前在新兵连,大家都是新兵,彼此间的关系还能勉强维系。而下连后,他依然故我,忽略了多出来的这批人。自他当上中队通讯员后,这种势利就表现得越发明显了。
冲突是由打饭引起的。每次开饭前,马鸣都会提前将队部的饭菜打好。经过他的挑挑拣拣,全中队饭菜的精华全被挑拣进了队部的盘子。这样一来,其他人的伙食质量自热而然地下降了。
而队部的干部吃得并不多,常常会剩下大半的饭菜被马鸣倒进了垃圾桶。老兵们对此已经颇有微词,马鸣却依旧我行我素。兴许他认为自己怎么说也是队部的人,况且是在给队部打饭,自信没人敢动他,他被自己盲目的自信给误导了。
就在一次午饭前,几个老兵将他围在饭堂一角,扎扎实实地修理了他一顿。修理完,他身上全是脚印,嘴角隐约还有血迹。但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用水简单擦了擦衣服与嘴角,像没事人儿似的继续给队长指导员打饭。
当全中队官兵来到了饭堂,静静地站立在自己的座位旁,等待值班员口令一齐坐下时。马鸣突然夸张地嚎哭起来……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转向了他。徐文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关切地问:“咋啦?哭啥呀?”马鸣打着哭颤好半天还缓过一口气来,呜呜咽咽说清了缘由。
“谁打的?”徐文舜闻言脸色都变了:“给我站出来!”
结果所有老兵全站了出来,这其中包括许多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的老兵。老兵在这方面都是一场齐心的。
徐文舜一看傻眼了,全体老兵,自古法不责众呀!遂转化口吻问马鸣:“他们为啥打你?”
一向精明如猴的马鸣也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他居然圆着哭腔道:“他们怨我给队部打的饭太好了,难道队长和指导员不该吃些好的吗?”
“啪!”一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耳光让嚎哭声极戏剧性地戛然而止。严兵的这记耳光不像是抽在马鸣的脸上,更像是抽在控制马鸣哭泣的开关上。
“谁他妈告诉你,我们要吃好的?”这句话仿佛是从严兵牙缝里逐字蹦出来的一样,说得很轻很慢很清晰。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马鸣单手捂住脸,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五味杂陈,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啪!”他的另一边脸紧接着也挨了一巴掌。
“以后好好长长记性!啊!”严兵缓慢说完,饭也不吃,转身走了。
徐文舜忙站出来打圆场……
当所有都在为马鸣往后在中队以何种面目示人而担忧时。消息传来:他被调去支队机关公务班了。
以后再见到他时,他头发长了皮肤白了,说话的腔调也高了。开口闭口都是支队那几位主要领导。休息日,他常跑回中队要公差,指手画脚盛气凌人赚足了威风。
更令同年兵羡慕的是:他再也不需要训练,此后便从训练场上彻底解脱了。不像其他同年兵,还得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千般锤炼,每天被训得腰酸腿痛精疲力竭。
而义务兵服役期满,绝大多数整天摸爬滚打的士兵都光荣退伍了。马鸣却入了党留了士官,自然,这都是后话。
“干得好不如拍得好”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聪明的人类明明白白地知道,阿谀奉承的话绝大多数是假的是虚的是有目的性的,却都喜欢听愿意听更愿意相信。这大约是人类的痼疾,多少年来也未曾真正治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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