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体运动会结束,徐文舜将方原叫过去着实表扬了一番。趁着指导员这份高兴劲儿,方原鼓起勇气跟指导员说出了自己考学的想法以及没有时间复习的忧虑。
徐文舜一时皱起了眉头,其实他也一直在为方原考虑这件事儿。只是中队训练任务重,哪能特意安排出时间来供他复习。中队不养闲人,仅有的那名特殊分子田晶晶每天下哨后都开始复习,预备考学了。其它几个稍清闲点的职位也早就有人干了,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办法加人进去,况且有些专业性较强的职位方原也未必干得来。
徐文舜沉吟了好一会儿后告诉方原,说这件事情确实有些难办,不过他会好好考虑的。方原知道指导员为难,不便再说什么,心里自然也不会抱太大的希望。
然而没过几天,徐文舜再次把方原叫了去,面露几分喜色与神秘道:“职位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方原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尚未弄清楚是什么职位就连连点头答应了。心想只要能抽出时间复习,指导员安排他做什么工作他都愿意干。
“那很好!咱们中队那个给养员是个五年兵,年底就退伍了。我寻思让你去接替他,这也算是个半文职类工作,主要负责中队给养采购以及相关账目记录啥的。记账算账是件琐碎又严肃的事情,不过这方面我倒很放心,你是个细心的小伙子。工作中有啥不懂不明白的地方,要多问问司务长,不要自作主张。给养员的工作不是很多,所以工作之余应该是可以抽出时间来复习功课的。”意外得很,徐文舜这次没有长篇大论。不过,他对给养员的工作并不真正了解,或许他只了解条令条例上的给养员。
方原一时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中队几十号新兵,除了通讯员外,没有一个有职位的。在他的印象中,各中队的给养员都是些士官在担任,最次也该是个上等兵,而自己仅仅是个列兵,指导员居然这般看重自己放心自己。
更重要的是,给养员跟司务长同住司务长室,算是双人间。全中队,只有队长和指导员才享有这种居住待遇。这在群居的部队里是何等的诱人呵!如此,自己复习也不怕被人打扰了。再说给养员不用参加中队的日常训练,余下的时间刚好可以利用上……方原想想都觉得高兴。
方原一时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憧憬中。直至指导员再次询问他时,他才回过神来,连忙答应了。生怕答应慢了,指导员会临时变卦似的。
“嗯!那好,往后好好干工作,除了干好手头上的工作,学习也别落下。你是有基础的,好好复习复习,开了年,支队就会组织预选考试,咱们中队可都指着你咧……”徐文舜又断断续续嘱咐了方原好些话儿,方原一直点头答是。
方原在老兵退伍前两个月下到了炊事班当上了给养员,并把自己的铺盖搬进了司务长室。司务长室陈设简陋,两张单人床两张办工作分别依墙摆着,两张床之间放着一个铁皮床头柜。整个房间里,唯一醒目的大概要算那台未连网络的笨重台式电脑。
给养员俗称“上士”。主要负责中队所有给养的采购,以及各个库室各类给养出入库账目登记。除此之外,还得做一本中队日常给养消耗明细账,同时配合司务长完成其它工作等。
精明的人或许会认为给养员是个有条件犯经济错误的肥差,不过在S支队是绝无可能的,假若有,这等美差就不可能落到列兵方原的身上。
直至方原接手具体工作后,才发现自己跟柏拉图一样,把一切想得过于理想化。给养员要做的事情远不止这些,而一个列兵给养员要干的就了。
炊事班连带司务长共有七人,看起来好像兵强马壮人手充足,其实不然..
司务长是名一期士官,山西人,讲一口厚重却有趣的普通话,管起账来,真真比山西老财主还要抠。他每天仿佛都很忙,不是忙着跟后勤处的那些股长们开会,就是忙着与那些助理们研究讨论。即便有闲暇时间,也是坐在电脑前玩了几个落伍的游戏,厨房里的忙碌跟他没有关系。
炊事班班长是中队唯一的二期士官。为了彰显自己军龄长资格老,他常常大言不惭地自称“老汉”,听起来,仿佛他比秦陵兵马俑资格还老一般。这便是传说中的老爷兵,他每天没有什么具体工作要做,可是即便炊事员忙得火烧后背,他也绝不会搭一把手。就算误了饭时,他也能找出一堆理由来搪塞领导,接下来便逐一收拾炊事员,而作为班长的他是不会有任何错误的。
平常的日子里,他都是悠闲着两条胳膊晃过来晃过去,不是找人闲扯就是训这个骂那个,要么就偷偷猫在司务长室玩游戏。长天白日的,无所事事的人的日子枯燥而漫长,也得亏他熬的。
可是每到年底评功评奖时,他竟大张其词说自己平常是如何的累怎样的辛苦,为中队付出多少,为军队为国家奉献了哪些,得奖是应该的,不得奖是自己大度云云。
实际上,炊事班的活儿他不但不干一丁点,就连他自己的那摊事儿都要炊事员帮他完成。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炊事员还得抽空照顾他的起居,甚至给他开小灶,调剂调剂他个人的伙食。
老三期临近专业,每天如神龙般,见首不见尾,只有到了吃饭的时间他定会准时出现。他虽然帮不上忙,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绝不给别人添麻烦。偶尔心情好时,还会照着手机念几条不那么正经的笑话,逗人开心调节气氛。
韩绍辉下炊事班已经有数月了,而今负责中队副业生产,种大棚与养猪。他每天像袁隆平那样,早出晚归,一头扎在地里,侍候宝贝似的侍候那一株株一排排农作物,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厨房里的活儿他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余下便是两个每天忙碌得几乎连上洗手间都得努力加速的炊事员了,一个负责主食一个负责副食。中队一百来号人一日三餐的重任就落在这两个人肩上,早餐包子馒头花卷鸡蛋咸菜等,午餐晚餐都是标准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这所有的一切几乎都要经过这两人之手,可见这两人每天有多忙多累。
负责主食的是个沉默寡言的新兵,不知是工作过于繁忙还是原本就不爱说话。每天从早忙到晚极少见他开口,只是不停的干活。双手由于长时间沾水,被泡得又红又肿,手背被碱面咬开了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口子,结了痂又开,开了又结,整个冬天几乎都是这样。不过从未见他抱怨过一声叫苦过一句。
负责副食的是名一期士官。他是从西边某空军雷达站调过来的。起初他这个空军的头衔挺能唬人,时间久了其他人才知道,他这个空军与这群武警相去不远,只见过飞机,没上过飞机,更没有驾驶过飞机。
由于长时间缺乏训练,他调到中队后,训练上没有几个科目是跟得上的。中队领导本着“人尽其才无尽其用”的原则,把他调到炊事班来继续为人民服务。
工作虽忙,但他天性乐观,他常常挥舞着菜刀调侃之前雷达站的战友们: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挖炭的,仔细一看,哟!原来是空军雷达站的(高原紫外线充足,雷达站的官兵们皮肤都很黑)。
假如厨房内的所有活儿全仰仗这两人的四只手,明显是难以保质保量按时完成的。
看着厨房内烟雾缭绕,这两个战友忙得四脚朝天的景象,方原不可能置之不顾。未及多想,他便丢开了手头上的工作,挽高袖口加入了忙碌的队伍。
厨房里的活儿,方原没有几样会的。他既不会发面和面揉馒头,也不懂得煎炒烹炸煮,只能给他们打打下手,有时候竟是越帮越忙。方原小时候也经常自己做饭,但那时候毕竟是自产自销,现在让他做出来让一百来号人品尝,他是缺乏勇气的。方原偶尔自我调侃:炊事班是给中队做后勤工作的,而自己是给炊事班做后勤工作的。
后来,前空军慢慢教方原刀功。方原便有模有样地操起了菜刀,好在全中队官兵胃好口也好。即便方原把土豆丝切成了土豆条,他们照样吃得一根不剩。
方原原本打算帮助炊事员忙过最繁忙的时段,再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曾想,炊事班从早到晚都是繁忙时段,几乎没有片刻的歇息,节假日也照常开工。每当方原坐在办公桌前忙自己手头上的活儿时,厨房里总会传来这样的声音:
“方原,帮我腾出一个盒子来,菜马上要出锅了。”
“方原,帮我准备一点配料,马上要用。”
“原子哥,快帮我……”
至此,徐文舜的一片好心以及方原自己的计划全部落空了。在七班时,好歹还有节假日,偶尔还能抽出点空闲时间。而在炊事班,天天忙碌得几乎没有盼头。每天晚上,忙完厨房里的活儿以后,方原又得马不停蹄地做自己细而且繁的本职工作,哪里还能抽出半点时间来复习功课。
得亏方原这个给养员不用外出买菜。各中队消耗的所有给养全由支队服务中心统一采购。各中队司务长只需将本周所需的给养提前报上去,到了时间,各中队的给养员直接去服务中心领取便可。
每逢周二周六,方原都会骑着或拉着中队那辆叽叽呀呀的三轮车,把足够全中队吃数天的蔬菜领回来,然后整齐的码在菜窖的菜架上。
中队的两个菜窖都归方原管理,一个腌制咸菜一个存放新鲜蔬菜。
菜窖自然是在地下室,昏昏暗暗地,大白天也必须开灯。菜窖与本大队其它两个中队的菜窖毗邻,时间一久,方原便跟那两个给养员自然也混熟了。无论哪个中队偶尔缺菜,都可以互相借。这种借大约是世界上最简单最淳朴的,既不需要记账也不需要还,反正互相借,彼此彼此。
有时候,领的菜较多,韩绍辉总会放下地里的活儿来帮方原的忙。
“河马”胃口大,能吃也能干,干起体力活儿来,是不惜力气的。每次两人把菜搬进菜窖,还来不及细细摆上菜架,他便大刺刺地坐在菜堆上,喘着粗气道:“看,把哥们儿累坏了,现在到了你的地盘,说吧!拿啥来犒劳我。”两人是新兵连战友,如今说话已经分外随意了。
“这么大个菜窖,想吃啥都随便,只要你胃口好,把菜架也一并吞下去我都不怪你……”方原慷慨地胡扯。他知道,菜窖里菜虽多,但全是生的,“河马”是人,并非家禽家畜,没有生吃蔬菜的习惯。
即便如此,“河马”也能嚼下几个西红柿啃完几根黄瓜。偶尔领回来水果,这厮连洗都不洗就往嘴里塞,有时候竟能塞下小半箱,嘴巴忙碌之际,还不忘为自己的不讲卫生找理由,说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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