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礼尚往来,方原有时也会抽空去帮助韩绍辉。
支队的生产基地位于支队西南角,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每个中队责任地大概有两亩左右,一半裸露,一半被大棚遮盖得严严实实。夏天的时候,里外的农作物都长得葱葱郁郁,冬天就只有大棚内的作物还在葱葱郁郁。
每次方原去大棚,总会看见“河马”同志半躺在工具间仰对着天花板一支连一支的抽烟,十分享受的模样。整个工具间里烟雾缭绕混沌不清,仿佛专门是在为植物现场制造二氧化碳一般。他现在烟瘾越发大了,想他每天从早到晚一个人在地里忙碌,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不抽烟还能干啥?兴许他才最有资格说那句话: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咳咳咳……少抽点吧!每天吞云吐雾,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该腾云驾雾了。”方原边咳边玩笑道。
“为啥?”韩绍辉瞟一眼方原道。
“天天这样抽,迟早得腾云驾雾西归。”方原笑道。
“去去去,老子长命百岁……”韩绍辉这才掐灭烟头。
“诶!你对你这些兄弟也太刻薄了吧?”方原指着旁边猪圈里的几头嗷嗷叫猪道。这几头猪每天吃中队的剩饭剩菜,韩绍辉很少管理。
“挺好呀!咋啦?”韩绍辉缓缓走过来,歪头晃脑查看了一遍猪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看看你兄弟,长得多磕碜,都满周岁了还才这么点大,饿得比你都瘦……”
“是你兄弟吧!你这么关心——”韩绍辉这才听出跟猪做兄弟好像是有点不妥,旋即笑道:“没听说过那句话么?”
“啥话?”
“猪肥了危险——”
方原愕然!韩绍辉这厮常有些出人意料的见解,许久,方原才转过弯来:“我看呀!猪不肥你就危险了。早年间有士兵养猪提了干,你咋就不学学,人家都可以给猪洗澡……”
“扑哧!”韩绍辉忍俊不住笑了起来,继而道:“洗澡?啊呀!老子自己都有好长时间没洗澡了,还给它……”这倒是实话,洗澡在支队里始终是个难题。韩绍辉说罢便往大棚顶上走,该拉帘子了,方原连忙跟了上去。
天气一变冷,每个中队的大棚都盖上了厚厚的帘子,一卷又一卷,从上往下铺过去。早晨太阳出来时,把帘子拉上来,傍晚太阳歇息了,再把帘子放下去。
方原觉得好玩,只管拉绳子,帘子自己会卷起来,很有些意思。不过方原技术差方向感也不强,常常将帘子给拉偏了,害得韩绍辉跑上跑下捣鼓好一阵子才能勉强扶正。为这事儿,两人常常还会玩笑着吵一会儿嘴,互相占占口头上的便宜。
傍晚放完帘子,方原总要在棚顶独坐一会儿,这时候是飞鸟归巢,牛羊回栏,万家炊烟的时间。看着逐渐西沉的夕阳,明白这一天又过去了,方原不由得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远在天边的家,以及久未谋面的亲人朋友同学……常常直到夜幕降临韩绍辉招呼他时,才肯默默地下来,若有所失心有所怅,以致韩绍辉经常打趣他。
外面虽然已经变冷,大棚内却温度适宜,各种作物生机蓬勃长势喜人:白菜开叶了,豆角上架了,西红柿也挂果了……光看这些,还真给人一种春天来了的错觉。
韩绍辉虽然养猪不怎么上心,但是种植大棚却是难得的用心。每块地都被他整治的干净平整,不见一块碎石没有一根杂草,沟沟畔畔也被他修整得利利索索。
每一小块地都被分割成规则几何图形,平直方正,没一株作物长势几乎都一样,一样高一样大,连开花挂果几乎都不分先后……
方原对一小块茄子地突发兴趣,这片茄子长势十分喜人,株株旺盛并且已经挂果了。方原在农村长大,茄子是很常见的农作物,可这一小块茄子却有些异样。别的茄子都是长条葫芦形,这种茄子却是圆圆滚滚的。
“诶!‘河马’,你种的茄子怎么跟平常咱们吃的茄子不一样?怎么会是圆的?”方原用手比拟着好奇的问。
“少见多怪!品种不一样呗!这种茄子可以长到足球那么大,而且长得很整齐。”韩绍辉俯在地里,头也没抬回道。
“足球那么大,那怎么吃呀?”
“寡见少闻了吧!这种茄子做红烧茄子最好,细嫩爽滑……”
方原舔嘴咂舌,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唾沫。他并不是有多么喜欢吃红烧茄子,只是听得韩绍辉如是说,觉得很有尝尝鲜的必要……
几天后,方原再去大棚时,却再也找不到那片茄子地了,忙问:“‘河马’!那片茄子呢?我还等着吃红烧茄子呢?”
“问那干啥?早拔了。”韩绍辉说得十分随意。
“拔了?你发什么神经,长得好好的你为啥拔了?”方原着实吃惊不小。
“好啥好!死了一株就全拔了。”韩绍辉还是不屑的神情。
方原惊愕住了,这是些什么理由?
“死了一株而已,你全拔了干啥?你脑袋坏掉了?”方原难以置信。
“你脑袋才坏了咧!不拔咋办,扣分了你负责么?”韩绍辉反而反问方原。
“扣分?扣啥分?”方原越发疑惑。
“作物长不好要扣分,长不整齐也要扣分,死了不拔要扣分,拔了一株两株,整块菜地不齐整了还要扣分……支队每周都检查。”韩绍辉侃侃而谈,仿佛在背书。
“这样啊?谁定的……”后面“规矩”二字方原没有说出来,他明白,即便说出来只能说明自己可笑而已。
“队长说了,别的他不管,如果大棚扣了分,肯定收拾我。知道不知道?收拾的是我,你能替我么?我可不想挨‘杀手’的收拾……”韩绍辉摊摊手道。
方原一时蒙了……
难怪年头到年尾,也没见大棚给中队供过一顿白菜一餐萝卜。这么大一块地,一个士兵长年累月在此耕种,忙碌时,还得向中队要公差,几乎没有产出,还得搭进去不少种子化肥农药……
可这一切仅仅只为了好看……
面子工程,**裸的面子工程,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方原之后很少再去大棚了,那里不需要帮忙,尽管傍晚在那里,可以看到美丽多情的夕阳……
自从中队分下来一大批水果后,方原隐约感觉有好些同年兵在向自己示好。思来想去,后来才弄明白,他们无非是想从方原手上弄点好处。
这一年,不知是水果大丰收还是支队跟某农场搞“军民鱼水情”,一下子来了一大批水果,每个中队都摊下来了六七十箱,有苹果有梨有桔子还有葡萄等。方原向中队要了几个公差忙了一下午才把这些水果搬进菜窖,垒起来,比人还要高。
自那以后,方原身边总会聚集几个不请自到送还不走的同年兵,叽叽喳喳扯东道西,然而目的都是明确的:
有拐弯抹角的:“原子,最近菜窖管理得怎么样?哥们几个去帮你检查检查,顺道帮你打理好。哥们几个可以为你着想呀,不用谢,咋样?”
有冒充好人的:“原子,那么多水果堆在一起,要时常翻动,要不然,有一个坏的就会连带烂一箱,浪费可耻,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不是?”
也有直截了当的:“方原,把水果拿出些来,那么多,一时也吃不完,甭小气,反正是中队的……”
其实每过几天方原就会往各班分发一次,每个班的水果也没有断过。但这些厚脸皮同年兵就喜欢这样,仿佛自己额外得来的水果更甜,尤其是攀交情耍心眼得来的。
方原虽然笑几句骂几句推让几句,但最后往往会有意无意地把钥匙甩给他们。他不擅长拒绝人,中队的东西中队的士兵消耗也不算违规,假如管理得太死板,会遭人挤眉弄眼骂假正经的……
方原这样做竟意外给自己赢得了好人缘好名声。年底评功评奖,全中队官兵投票,方原在同年兵中居然得票最多,毫无疑问地拿了个“优秀士兵”,算是完成了当初指导员交给他的任务。方原心里高兴,嘴里却悄悄地骂道:“还行,还算你们这帮毬有点良心……”
阳峰在这期间来看过方原一回,自军体运动会他拿了个三等功后,他便荣任了特勤三班班长。老实说,在新兵连时,他对班里的九名新兵要求严苛,但这九名新兵没有都像蒋由陈锐强那样成为尖子。
在他心里,为这事儿多少还有点自责。他对方原担任中队给养员一职很不理解,方原也始终没有告诉班长其中的原委曲直。因为在阳峰眼里,只有在训练场上流血流汗争做第一的士兵,才能算得上一个好兵,别的全是扯淡。
阳峰在新兵连时每天都是冷峻地板着脸,下连后新兵全分开了。偶尔在支队里碰面,都会相互默视好几分钟,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或者这就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吧!新兵连班长与新兵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但是彼此心里似乎都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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