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退伍后，新兵都高兴异常，终于送走了这帮老毬，现在该轮到咱们上场了。部队俗话说：老兵退伍，新兵跳舞。虽然支队里没见哪个轻狂的新兵当众跳舞，但许多新兵在心里跳舞断然是有的。
天气变冷，北方又进入了漫长的冬天，呵气成霜滴水成冰，树叶落尽，棉衣又重新套在了士兵们的身上，支队开始冬训。
冬训的科目相对单调，由于天气太冷，许多科目不宜开展。故而，室外训练以搞体能为主，室内主要训练拳击，以此锻炼士兵的斗志。
其实这是有些矛盾的，士兵在入伍前，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一再教育教训他们不要与人打架，要多讲道理少动手，爱打架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喜欢打架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可现今到了部队，部队却强行要求他们好斗，有道是，“能动手就别吵吵”，“动手比动嘴更能解决问题”，“拳头能解决的问题何必那么多屁话”……
以致于许多脑袋不打弯的士兵退伍回到地方后依旧保持这种毛病，难以改变，尽管现实社会又严格要求他们讲道理别动手了……
方原就是个不好斗的士兵，自小就老实恪守各类纪律与大小条条框框的规定，与人为善讲文明讲道理，极少与人争吵打斗。可如今却行不通了，在部队里，不好斗的人就只能挨斗，不好斗只会被人瞧不起，被骂成“没毬用的孬种”。
方原而今已经担任了中队的给养员，原本是可以不参加中队的日常训练，可这天他去中队清点储藏室的物资时，碰巧遇上一排长任权在组织全中队拳击训练。
所有士兵分成两组，按个头高矮大小配成对手，展开阵势，打得热火朝天哭爹喊娘。许多矮小些或迟钝些的士兵被打得脸青鼻肿，鼻血牙血直流，有士兵甚至被打得不顾脸面的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场面又喜又悲。
这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弱者只有挨打的份儿。任权说，有能耐你让你的对手脸青鼻肿哭哭咧咧去……
方原隐约听出哭声是乐乐发出来的，忙丢下手头上活儿，前去看个究竟。但见乐乐蹲在墙角哭天抹泪，哭得好不伤心，方原忙去劝慰，顺便也凑凑热闹，不想一进去就被任权给盯上了。
他一把扯住方原道：“哈呀！来得真好，难得你主动参加中队训练，机会难得得很呀！就当是活动活动身体……”任权不容分说地给方原戴上拳套怂恿方原上场，他原本就看方原不那么顺眼，可算逮住机会了，岂能轻易放过。而其他士兵也趁机没心没肺地瞎起哄……
在这种情形下，容不得方原说不。方原甩甩膀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场了，而任权给方原精心挑选的对手正是他最得意的士兵“体校生”，“体校生”新兵连是就是他的得意门生，下连后还继续留在他们排，如今是任权的得力干将，同年兵里的尖子。
自打新兵连那次机械比试，“体校生”比输以后，心里老大的不服气。如今他和方原都在一个中队，但彼此来往得并不多，见面也不过是互相点点头笑笑罢了。
“体校生”个头虽矮，但身体灵活出拳也快，打起拳来有板有眼，看得出他是有一定的拳击基层的。而方原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你们赶鸭子上架，那不过是上场玩玩而已，压根就没当回事儿。并且他原本就不好斗，都是文明人，何必那么野蛮拳脚相加呢，所以他双拳护面只防不攻。
可“体校生”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来要报之前的一箭之仇，二来想在他们排长面前表现表现，三来受了其他围观士兵的起哄鼓舞，立志要将方原击倒，最好是将方原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体校生”一时活跃兴奋起来，边蹦边跳左一拳右一拳向方原袭来，方原一边躲闪一边后退。可无论方原如何防如何躲，总不可能全部防躲开，他已经挨了好几拳了，但他依旧没有还手……
围观士兵及任权的呼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体校生”也越打越兴奋越打越放肆，他只道方原不会还手，所以到后来他只功不防，看起来，倒好像方原是专门给他作配手的似的。
方原一个不提防，“体校生”一个右勾拳自下而上，直击方原下巴。方原连忙向后退闪，可拳头已经击中方原下巴后，又连带着向上击中了方原的鼻子。
方原随即感到一股腥甜只往上冒，直觉告诉他，鼻子又流血了，方原用拳套随即抹了一下，即刻得到了证实。于方原而言，别的还好说，唯独攻击他的鼻子并使之流血是他万万不能容忍。他一时大怒，而看见鲜血后又产生了一种莫名地兴奋：妈个巴子的，你还来劲了是吧，不好斗并非不能斗，忍让并非就是懦弱，好吧，要么就强忍，要么就瞬间残忍……
方原运足右臂力气，怒叫一声，一个摆拳径朝对方不设防的脸颊上直击过去。这一拳将“体校生”打蒙了，他万没想到方原也会还手，而且出手还这么大劲儿。“体校生”的脑袋被打得偏了过去，身子侧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可方原的怒气还没有完，他不顾及什么“拳击不能用腿”的规则，随即一个正蹬，将“体校生”瞪倒在地，并即刻赶上去，骑在“体校生”的身上，挥拳如雨地朝他的面部击去，打得好不尽兴……
直到围观的士兵不再围观，纷纷跑过来拉开他们的时候，这场拳击才算结束，任权虽见“体校生”吃了亏，但也没再说什么，他的理论是：不服就继续，挨打全是活该……
方原和“体校生”两人都流着鼻血去水房清洗，在水房的大镜子面前，两人相视一笑，既有些尴尬又有些欣慰，还有种难以言明的快感……
让方原哭笑不得的是，由于这次双方都见了血的拳击，“体校生”竟跟他成了铁哥们。可见，在部队里，只有强者才能受人尊重。
时光悄无声息，静静地流淌。转眼方原当兵一年了，当兵第一年是最难熬的，方原为熬过了新兵这一年感到高兴。这时候的他，说是新兵却有点老了，说是老兵，却还有点新，毕竟下一批新兵还未下连。回想起一年前入伍的点点滴滴，心里一阵酸痛一阵苦笑，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叫人莫名其妙……
炊事班的活儿永远也忙不完，原来在七班时，天天就是没完没了的训练兼无休无止地干活儿，现在则是没完没了的干活兼无休无止地记账，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或许这就叫做为人民服务，为国防做贡献……
为了给大年会餐做准备，炊事班提前一周就进入了繁忙时期。方原每天去中队要公差，没想到所有人都巴不得都来出公差，出公差好处多，一来可以避开繁重的训练，二来还可以打偏手偷嘴……方原有时候开只眼闭只眼，有时候又不得不故意板起脸。
大年前一天，支队服务中心下通知让方原去领给养。方原拉着中队那辆一摇三晃三轮车前去领取。
方原一去，傻眼了，中队竟然分下了十几头冻全羊。方原一边搬运一边自顾自嘟囔：司务长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坏了，中队统共两台冰箱，如何能放下这么多冻羊……
方原小的时候常常幻想：长大后上大学，是去北京好呢？还是去上海好呢？可惜北京太冷，上海又太潮……真的还难选择呵。直到高考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这回，他又想多了。
冻羊是下午领回来的。天刚擦黑，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炊事班门口，队长严兵极不相称地从面包车上跨了下来，走进炊事班跟司务长嘀咕了几句，然后就听见司务长吩咐：将冻羊装车。
十几头冻羊只给炊事班剩了个零头。严兵要求派一名士兵跟他同走，司务长扫了一圈，只发现方原是个闲人，便让他跟队长走一趟。
有严兵这个大黑脸坐在车里，车里自然安静沉闷，开车的司机似乎也很知趣，一路上只专心开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面包车出了支队，朝市区开去，车轮滚在雪地里吱吱地响……
车在总队家属院停了下来，迟钝的方原这时才察觉出自己这趟跟着队长外出是干什么来了。他万没想到，一向威严的队长竟会干这样的事儿，真是不可思议。
严兵对总队家属院很是熟悉，他一改平日那严肃古板的态度，笑脸敲开了一家又一家的门。方原将冻羊扛到门口递给严兵，严兵抱着冻羊谦卑地走了进去。或一两分钟或三四分钟，只看见严兵一边笑颜礼让一边摆手退了出来：“还有点事儿，下次再来，提前拜年咯，千万别送，外边冷……”
只有一家，因为送两只羊，方原和严兵一人抱一只羊进了家门。首长穿的是便装，没戴肩章，难以估摸官职，瞧年纪四十有余，按照正常升迁，最低该是个上校。
客厅不大，书架占去了客厅少半的空间，书架上斜摆着一张镶边的首长夫妻年轻时的合照，照片上首长一脸稚气，穿的还是三点红军服，由此可以看出，首长的军龄在二十年以上。
首长夫人给送年货的两人各倒了杯热茶，亲切地称三十来岁的严兵为“小严”。
严兵跟首长夫妻寒暄了几句互道几句祝福的话儿，又推让客气了一番才与方原先后退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车上的空气依旧很沉闷，严兵不开口，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方原透过车窗，仰看外面的天空，雪下得越发大了，洋洋洒洒飘飘荡荡，如诗如画……每一片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雪花原本的都是晶莹纯洁的，可是谁又能避开尘世间的侵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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