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逐日旗迎风猎猎,旗面上斑驳的血迹散发着古老的气息,遥想当年红旗所指之处万物寂灭,它是西河的荣耀,是无数豪杰前赴后继杀出的威名。
蛊华死了,但他的死并不意味着终结。
鹧鸪一直在跑,这道狂风般的身影穿行在无垠的大草原之上,心念中的营地马上就要到了,鹧鸪咬着板牙,脚上的刺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太阳划过蓝天最高点的时候,鹧鸪看见了营地内升起的袅袅炊烟。
“首领!”
浮叔站在人群的最前端,鹧鸪的归来让他暗自松了口气,他连忙掉转起马头迎上前去。
此时所有的族人都聚集到了营地前的空地上,他们骑着马匹背起行囊,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严肃的,有些族人的手里还提着晃眼的钢刀。
“首领,你怎么自己就跑出去了?”浮叔**着上身,虬龙般的肌肉显露在阳光下。
鹧鸪逐渐放缓了速度,他的目光落在浮叔背着的行囊上,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浮叔这身打扮是?”
浮叔闻言一愣,粗糙的老脸上同样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首领的命令吗?阿浮那小子说活死人大军已经踏上了大草原,等你一回来就拔营迁离,所以大家早早都准备好了。”
“活死…”鹧鸪瞪大了眼睛,他实在有些意想不到“你们都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呢!”
浮叔的面色十分平静,他甚至还宽慰地冲鹧鸪笑道“今天早上的时候,阿浮把大家都召集到了一起,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们的。”
“阿浮…”鹧鸪的目光在营前搜寻着那道廋弱的身影,发现那小子正骑在马背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对鹧鸪使了个眼色。
“其实一开始都会有恐慌的。”浮叔叹了口气“但好在早有了些心理准备,打不过咱们就跑嘛,要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那还算什么西河子弟。”
“嗯,我们得赶紧出发了,那些活死人已经离这里不远了。”鹧鸪轻轻点了点头,阿浮倒是替他省去了好多功夫。
“蛊华大哥,咱们到了,赶紧上马出发吧!”鹧鸪拍了拍蛊华的大腿“蛊华大哥?”
“蛊华这小子在搞什么,这血海逐日旗是哪来的?”一旁的浮叔忽然翻身下马,他的语气里满是焦急“他的手怎么了,这怎么到处都是血!”
“血?”鹧鸪突然心中一沉,蛊华的大腿早已寒冷如冰,他赶紧翻身将蛊华弄到地上,那支血红的西河族旗出现在了鹧鸪面前。
“琴师身上那根旗子!”鹧鸪顿时心中大乱,手臂颤抖着将蛊华环在怀里,苍白的手指往鼻前一探,鹧鸪的瞳孔瞬间就散了——
——“难道那个时候,我…我没有躲开?”干燥的嘴唇抖动着,鹧鸪不停地喃道“可我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不可能…”
看着鹧鸪伸出的手指停在蛊华鼻前没了动作,浮叔的脸色也变了,他仓促间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医…医卜师…他?”浮叔的脸色十分苍白,蛊华是他的后辈,西河营地中的每个人都是血亲,这样一个从小看好的后辈现在躺在他面前,浮叔心里如何不悲。
二人的异状一下就引起族人们的注意,“蹬蹬”的马蹄声响起,浩大的马队卷着尘埃围拢了过来,阿浮更是冲刺在最前方,鹧鸪出去的时候是背着蛊华的,眼下只有鹧鸪平安回到了营地…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道可怕的念头。
“首领!蛊华大哥他——”阿浮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差点就重心不稳从马背上跌下来,他跳下马鞍直接扑向了蛊华,眼里的泪水落在医卜师的尸体上。
“是蛊华那孩子…天啊…”
“蛊华大哥!”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们不断地向前涌去,断断续续的哭声响了起来,阿浮跪坐在蛊华身旁不住地落泪,从始至终都没发出过一丝声响。
鹧鸪也一直沉默着,他红着眼睛拔出了那支贯穿蛊华身体的血海逐日旗,轻柔地放下蛊华冰凉的身躯缓缓站起身来。
“就地埋了吧。”鹧鸪的声音十分干哑,他排众而出走回营地“我去牵马,安置好了医卜师我们就出发。”
没有人能了解此刻鹧鸪的心情,他是唯一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是他最后背着蛊华跑向了死亡。
再次走进这片生活了多年的营地,鹧鸪回到熟悉的帐篷前,那里拴着他从小养到大的骏马,一匹白色的草原良驹。
“老伙计…”鹧鸪抚摸着白马温和的面颊,他轻轻地解开缰绳。“这次连累的可能就是你了。”
“嘶赫赫”白马朝天剁起了蹄子,它似乎听懂了鹧鸪话中的含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中满是依赖和亲密。
鹧鸪轻轻一笑,随后也不再迟疑,手中握住的那杆血海逐日旗被别在了后腰间,一个翻身跃上马鞍,双脚猛力一夹,骏马嘶鸣了一声载着鹧鸪跑出了营地。
族群中有人使用了能力,一个简陋的墓穴被挖了出来,这是西河族最后一位医卜师的安身之所,眼下所有的草土都已经被填平。
蛊华走的十分安详,他闭眼之前就明白鹧鸪已经脱离了危险,他的任务完成了。
看到鹧鸪策马前来,所有的族人都纷纷上马。可阿浮依旧跪坐在蛊华坟前,他和蛊华之间的感情是最深的,从小就一直缠着蛊华学习医卜之术,蛊华表面上虽然不耐烦可心里对这小子还是很喜爱的。
“阿浮,上马。”鹧鸪轻声道。
那道背对着鹧鸪的瘦弱身躯依旧倔强地跪在原地。
“阿浮,上马!”
阿浮的表情有些木然,对鹧鸪的话恍若未闻。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鹧鸪横过马身“我们多在这里耽搁一秒,活死人追过来的可能就越大。”
“这是蛊华用生命争取来的时间,而你现在只是浪费他的牺牲!”
阿浮的身子猛地一颤,他缓缓偏过头来。
“你觉得他死了吗?”鹧鸪手指向后一扬“他永远活在这里!想追寻他的足迹就跟过来吧。”
血海逐日旗迎风而动,鹧鸪一声轻叱,驱动着胯下白驹迎着烈日放马而去。
“跟上族旗,我们走!”族人中间穿来一声爆喝,浩大的马队瞬间开拔,马匹的呼吸与嘶鸣声响作一团,人们随着骏马的跃动而起伏着,逐渐汇拢为一个矢形的列阵,鹧鸪独自一人骑行在最前方,马蹄奔腾如雷回荡在草原上。
“走吧!”浮叔一直等在原地。
阿浮已经跨上了马鞍,他的目光中只有那支随风飘扬的旗子。
“嗯!”
——————*
离开的第三天。
西河族已经跑出了草原的范围,他们一路向西进入了一处低矮的丘陵。
活死人军团一直紧跟在后,而且这个距离还在不断缩小。穿梭在队伍上空的群鸟不停地向阿浮传递着最新动态,鹧鸪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天晚上,西河人在树林间扎起了营,在马背上奔袭了一天的族人们都十分疲惫,他们胡乱吃点东西便早早睡去了。
篝火旁只剩下鹧鸪一个人还在沉思,他最近这几天都紧锁着眉头,后方的活死人越逼越近,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被追上只是早晚的事情。
鹧鸪一直认为活死人的目标是草原上的那座营地,只要他们选择离开就能暂时保住性命。
可现在看来,这群活死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性命,鹧鸪惨然一笑。
“这群没有灵魂的野兽是如何顺着踪迹追来的,是谁在指挥他们?”鹧鸪自语道,这也是他最疑惑的地方,一群不用休息也不会疲惫追杀者,世界上有哪个猎物能从逃脱它们的猎杀?
“首领。”一条黑影倒映在火光下。
鹧鸪寻声抬起头来。
“阿浮,怎么又出来了,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火光下的阿浮面色十分平静,光线在他黝黑的脸蛋上跃动着,阿浮在鹧鸪身边坐了下来。
“林子里的鸟儿们对我说,那些活死人最多会在两天内追上我们。”
“两天?”鹧鸪又皱起了眉头“这么快?”
阿浮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身子在火焰下忽明忽暗,此时正望着篝火怔怔出神。
今晚的阿浮似乎有些不同寻找,他的身上好像多了点从前没有的东西。
“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阿浮笑了起来“蛊华大哥还在等我呢。”
“你小子又在发什么神经!”鹧鸪呼拉着他的脑袋,故意喝道“你还年轻,要死也轮不着你,放心吧!”
阿浮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他似乎对燃烧的篝火着了迷,目光一刻不离地盯在舞动的火焰上。
“首领,你说…”阿浮忽然叹了口气“死是什么感觉?”
“死?”鹧鸪有些讶异“你好好地问这个干嘛!”
阿浮玩弄着手指,幽幽地说了一句“只是有些想念蛊华大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鹧鸪越发地觉得不对劲。
“蛊华大哥…临走前都说了些什么?”
阿浮从始至终都没有与鹧鸪对视,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看鹧鸪。
“他…他说想睡一会…”
“原来死掉的感觉是这样的。”阿浮笑了起来“就是睡着的感觉。”
“我看你是该去睡觉了,你已经累昏了!”鹧鸪站起身来“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阿浮忽然低下了头,他把整张脸都埋在黑暗中。
“真羡慕蛊华大哥啊,起码还能尝尝死亡的滋味…”
鹧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立马抓住阿浮的肩膀,俯下身子在阿浮耳边吼道。
“阿浮!抬起头来,看着我!”
鹧鸪是真的从阿浮的话语间听出了一丝神往,那样的语气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阿浮依旧没有抬起头,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从来都没想过,原来那感觉是这样的…”
“什么感觉,你说清楚!”鹧鸪急切道,他发现阿浮的身体居然在颤抖。
“首领…”阿浮抽泣出声“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很不喜欢我…觉得我太捣蛋了…”
“我怎么会讨厌你,你这个臭小子!”鹧鸪心里越来越慌,不详的预感也愈加剧烈“我可是打算培养你做下一任的西河首领,你小子可是我的接班人!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知道吗!”
阿浮的颤抖顿时止住了,但紧随而来是一阵嚎啕大哭,阿浮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都流作一团,那样伤心的恸哭到最后已经没了哭声,只留身子还在无声地抽动。
可即使是这样,阿浮也依然没抬起脸来。
时间静静推移着,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
“首领…”阿浮的声音很虚弱,但语气里却十分坚定“你杀了我吧!”
鹧鸪一听顿时就火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
——阿浮突然抬起了脑袋,乌溜溜的大眼与鹧鸪直直对视着,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只是那对向来灵动的眸子似乎有些呆滞。
鹧鸪的心顿时就安了下来,幸好没出什么意外。
“首领,算我求求你…你杀了我吧!”阿浮的目光中还含着泪水,语气里满是哀求。
“你发什么神经?!赶紧去睡觉!”鹧鸪吼道。
“首领,看着我!”阿浮握着鹧鸪的手。
在昏暗的火光下,阿浮那道哀求的目光笔直地望向鹧鸪,眼眶边还有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也被泪水打湿了,一双明亮的眸子死死盯住鹧鸪,那样认真地凝望似乎要将鹧鸪深深印刻到心里,鹧鸪甚至都能从那颗黑亮的眼珠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倒影还在幻动,在凸显,最后——
——一条长长的尸蛆从眼珠后钻了出来!惨白的身躯还在空气中不停地扭动。
“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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