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营档房。
春大人一身朝服顶戴,面目威严,端坐公案。
德寿和鄂尔泰侍立两边,旁边一张桌子上,笔帖式多隆阿手执毛笔充当记录员。
“把人带上来!”春大人呷了一口盖碗茶,缓缓说道。
“喳!——带健锐营毓琨!”
不一会儿,毓琨灰头土脸的蹩了上来。
“还不赶紧跪下!”鄂尔泰喝道。
“跪?跪谁呀?我没事儿我跪哪门子啊?”毓琨把脸一别,俩手一揣袖子。
“嗨你个小兔崽子——”鄂尔泰叱目道。
春大人冲鄂尔泰一摆手。
“噢,原来你没事儿……这末说,得用蓝呢大轿抬上您,再配上全副执事,送您回府啦?”春大人用盖碗滗着茶叶,头也不抬的说。
“那倒也不用麻烦了……弄辆小驴儿车,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当儿咱八旗都紧……”
“你他妈倒想的开!”春大人“啪”的一拍桌子。
毓琨楞了,俩眼嘀溜嘀溜的转着。
“我跟你说,今儿个我没功夫理你,你先好好儿想想你的事儿,明儿后儿个,咱再好好见个面儿,鄂尔泰,把人押下去!”春大人一摆手。
……
“德寿,你过来,”春大人一招手儿。
“……这些日子你少在衙门里露面儿,这帮内务府的孙子也不好对付着呢,衙门里跑腿儿的杂事儿叫鄂尔泰帮我处理,你主要是带着这几个探子盯着松禄的下落,见着就抓!甭管三七二十一,听见没哟?”春大人对德寿囑道。
“喳,小的明白了,只是海淀一带是各王府和内务府的地界儿……会不会……”德寿沉吟着。
“这就得见机行事了!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事儿啊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小的,我活这五六十年这种事见的忒多了,要什么都瞻前顾后哇,屁事都办不成!去吧,个个儿琢磨去吧。”春大人一摆手。
……
“大人,今儿个您也审案也够累的了,您就早点歇歇儿吧,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德寿返身要下去。
“等等儿,这死鬼邵瘸子原先北四旗开那馆子这当儿还干着哪么?”春大人问。
“您说的不就是北门外那‘会仙楼’么?他那小媳妇儿这当儿还接着干呢,买**那当儿还好了点儿呢,怎么,您有应酬?”
“是这么回事儿,敬祺他堂哥今儿晚上上咱这儿来,我说弄几个菜,一块儿聊聊。”
“这事容易,那小媳妇儿她儿子就在咱营里当差呢,让他跟他额娘说声儿不就行了么!我这就去……”德寿刚要转身。
“哎——大人……您……这是不是为了在下的事——”德寿站住脚。
“你甭想别的,就赶紧把虎子拿着,听见没有?去吧……对了,等等儿”春大人从袍子里头掏着什么。
“这点儿你拿着,给孩子们买点吃儿,咱不能苦了孩子,听见没有。”春大人将一把制钱递到德寿手里。
“大人——您对小的这样儿,小的就是肝脑涂地也报不完您的恩德!”德寿一腿跪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嗨嗨嗨嗨嗨!这是干嘛哪嗨!赶紧,干你的事去,听见没有……”春大人搀起他。
……
北门外会仙楼。
玉兰正满面春风的擦桌子。
她细细的小腰上系了一条土蓝布围裙,白净的脸颊上现着红云两朵,她麻利的在窄小的厅堂间穿行整理着什物。
“额娘,您甭犯嘀咕,春大人这人好说话着呢,跟呣那德寿参领一样,好人一个。”
小立巴儿正拿一个大葫芦水瓢咕嘟咕嘟的喝着凉水。
玉兰一把夺了过去:“你这孩子,大冷天的,去,那火上不坐着开水哪吗?”
“嘿……这凉水不是喝着解气*吗……”小立巴儿用手背擦着嘴笑着。
*解气:老北京土话,吃(喝)一种冰冷而爽口的食物后心里很舒适的感觉。在这里指的是冰冷的井水,老北京人很讨厌不冷不热的水,叫“乌突水”,(现亦有人写为‘温吞’),大多数人认为不如喝井里刚打上来的“井拔凉”,以农村人多持此见。
“解气……待会儿闹肚子就不解气了……”玉兰把水瓢夺过来。
……
“哎,立巴儿,我跟你说,额娘想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得……,我瞧镶白旗何家那二姑娘倒是不错……”玉兰神秘的笑着。
“……又来了,又来了不是……我可还有事哪……”小立巴儿抹头欲走。
“喝!小地儿拾头的挺干净啊……嗨,这不是小立巴儿吗?怎么一见我就跑哇?”棉帘子掀处,春大人笑容可掬的走了进来,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官员。
春大人今天穿戴得格外体面,上身穿一件木机春绸的皮袍,两寸高出锋的紫貂领子。头上是一顶海龙拔针的暖帽,一瞧就是真正的“崴子货”*,暖帽后边垂着翠蓝的双眼花翎。脚下穿着一双双梁的满帮云头粉底青色缎子武靴。
*崴子货:产于中俄边境海参崴的一种“海龙”皮毛,在清代极珍贵,皇上规定此种皮毛非王公大臣不许服用。
“溥大人,您请——”春大人对后来进来的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伸手让座。
那位中年人石青闪缎团花的马褂外面罩一件貂皮巴图鲁坎肩,头戴一顶银狐剪绒的秋帽,裤腰上垂着荷包香囊,虽然一身便装打扮,可一看就是位非一般的官员。
他就是内廷通政司副使溥祥,当天萨世保找到了他,下午他托词家里有事,急急的赶到火器营。
“老前辈,您请上座——”他颇有风度的一伸手。
“哪里的话!溥大人理应上座嘛!这么老晚了给您麻烦过来……”春大人伸手礼让。
“哪里哪里!您是主人,我是客人嘛……”溥祥也一再谦让。
“春大人您就甭跟呣客气了,就请居上位吧,呣哥俩岁数小,数晚辈了。”敬祺急忙过来搀春大人。
……
“还没给春大人及各位大人请安呢。”母女二人急忙行礼。
“免了免了……哎,我说小立巴儿,恁这儿有什么拿手菜啊?”春大人捡张椅子坐下。
“这个吗……您得问我额娘,我也不大清楚……”小立巴挠着头说。
“回大人的话,咱这儿店面小,就是点儿家常的小菜儿,恐怕上不去席面儿吧……再说一瞧您几位就是吃过见过的……”玉兰白里透红的鸭蛋脸上堆着腼腆的笑容,她把袖子捋到肘弯处,两条圆滚滚的小臂麻利的连洗带涮,她巡走在厅堂里,刷利的用揩抹着榆木白碴桌面。
“怎么着?怕我赖帐啊?咱这一营之长……还不至于吧——”春大人狡黠的眨眨眼,顺手掏出鼻烟壶来。
“您瞧,您这是说哪儿去了?!呣这小店要是没您的关照能有今天吗……”玉兰一边沏茶一边笑着说。
“嚯,这么说我还算功臣了?那好,既然有功之臣来了,那就赶紧预备预备,我早听说了,恁这儿的‘五香酥炸泥鳅’跟‘虾肉藕合’好吃,弄点儿来先下酒,热菜后头跟上……”春大人一捋袖子。
“哟,没想到您还挺知道呣这小破店儿的,既然几位大人不献呣小店,那玉兰除了您刚要的那几样以外再给几位大人上个‘红焖鲇鱼’再来个‘松仁儿榛子仁儿焦溜肥肠’还有咱奉天老家的‘小鸡儿炖蘑菇’……”
玉兰春风满面的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菜,赢来了大家的一阵喝彩。
“好!一听我的哈拉子就流了,麻利儿着!”春大人爽朗的笑着。
“您瞧见没有,这儿比我跟宫里头吃的菜还齐全哪嘿。”溥祥笑着说。
“哪儿的话——不过一荒村小店而已,这也是原来呒营里的一个兵丁负伤以后给他弄个事儿干,开了这末个小店,平时也就是营子里有什么办差的来这随便吃点儿,办不了大席面,今个您来了,也是给呒这小店儿增辉呵。”春大人说。
“行!不软!我说这邵瘸子说死说活的非要把她从口外娶过来呢……”敬祺小声对春大人耳朵说。
“嘿!怎么那壶不开提那壶啊?……”春大人用肩膀撞他一下。
……
不一会儿,从里厨飘出了种种香浓的烹饪味儿和刀剁菜的声音。
……下酒菜上来了,有五香琥桃仁,咸鸭蛋,酥炸咯炸盒*等一大堆,不仅大悦人目,且香气四溢,勾人馋虫。
几人边聊边喝。
*咯炸盒:以杂豆面和水擀成面皮,切成长条后卷成卷,以油煎酥脆,撒少许盐,为下酒佐餐佳品,满人常于年节制作。
屋内生着融融火盆,一片春意。可抬眼望去,窗外却是满目萧索,北门的城楼已是黄草飘零,营墙已有几处断垣,那座昔日华美的大牌楼也没剩了几片琉璃瓦,挺立在西风里。
当年鱼虾满池的护营河已半近干涸,枯黄的芦苇和香蒿棵子在冷风里瑟瑟抖动着。
一群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绵羊,衰弱的啃着护营河岸上的草根儿,不少八旗家宅被拆得只剩了四壁。
“那不是塔提督*家吗?怎么也拆的乱七八糟了?”敬祺指着不远处一处“篆达”门儿的宅院说。
“嗨!没法儿说,只能干瞧着,我能有什么辙啊……”春大人呷了口茶。
“塔提督*?是不是塔齐布啊?那可是图形紫光阁*的啊。”溥祥惊讶的说。
*塔提督:即塔齐布(见后小传)
*紫光阁:在今天的中南海内,为清廷供奉祖先图像及历代有杰出贡献功臣的一处殿堂,并还在此展示历次征伐中缴获敌方的战利品,曾亲见某笔记中记其处藏品颇详,可忆起者有“大小金川贼酋索诺木等人佩剑洪宣娇齿牙一合……”。
[附塔齐布小传]
塔齐布(1818~1856),字智亭,陶佳氏,满洲镶黄旗人。由火器营鸟枪护军擢三等侍卫。咸丰初,拣发湖南,以都司用,署抚标左营守备。以长沙守城功擢游击,署中军参将后加副将衔,兼领练军……三年……加总兵衔,赐号喀屯巴图鲁……超擢署提督……十月,赐黄马褂,予骑都尉世职……五年七月……方传令薄城,遽气脱卒於军,年三十有九。事闻,文宗震悼,诏依将军例赐恤,湖南省城建专祠,谥忠武。同治三年,江南平,加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入祀昭忠祠。
塔齐布忠勇绝伦,自擢提督,涅“忠心报国”四字於左臂。每战,匹马当先,不使士卒出己前。他军被围辄驰救。背负枪,挟弓矢,二卒持长矛套马竿从,皆精绝,无虚发。每逼贼垒觇形势,濒危辄免,贼惊为神,而从容谦退,未尝自伐其能。在岳州,率四骑觇擂鼓台,忽有悍酋狞髯睅目,持槊来犯。健卒黄明魁矛刺酋坠马,塔齐布手刃殪之,获其旗,知为伪丞相曾天养,骁桀称最,群贼夺气,寻皆引去。先是水师毁天养坐船,已报歼毙。塔齐布不欲争功,终不上闻。军中与下卒同甘苦,尝共中夜絮语家事,念及老母,泣下。其卒也,军民皆恸。湘潭岳州两捷,关系湘军大局。曾国籓尤痛惜焉。
“嗨!甭说他了,咱营子里还有多尔衮的后代呢,折腾了二百年末了还是个闲散苏拉,不还得偷偷儿上人汉人地里捡疙瘩樱儿*去么?”春大人敲着桌子说。
*疙瘩樱儿:芥菜疙瘩的叶子,满人喜以制咸菜,称‘雪里蕻”,后在北京影响极大,成为老北京人家庭不可或缺的小菜之一,法以油炒辣椒,加调料肉末蚕豆等同炒,极下饭。
“我跟您说罢,敬祺知道,我是干着急楞没辙呀……咱旗人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不许种地经商,这是太罕老佛爷定下的家法,要说那当儿吗,咱月月儿有俸禄,吃香的喝辣的,可眼下您这钱粮一不发,咱旗人吃什么喝什么呀?不拆房拿什么换嚼谷呀?是不是……”敬祺看见春大人拿盖碗的手微微哆嗦着。
“听说健锐营都有饿死的了。”敬祺悄声说。
“嗨……也是啊,跟宫里呆惯了,真不知道外头老百姓的难处,可咱……能有什么辙啊……”溥祥趴在桌上两手撑着下巴说。
“我跟您说,您不知道,现在京城内外盗抢横行,其中最诡异者,为一种‘好大脸’,前些日子这种‘好大脸’竟肆虐于咱火器营地盘儿里来了。
火器营地处荒野,是个谁都不愿来的地方,我适才说的不是笑话,咱八旗兵民除了能跟着汉人屁股后头捡点烂菜帮子白薯须子,别的是任嘛儿见不着。
眼跟前儿老朽手下这一万多旗民本来就已经穷困潦倒,命悬一线,然这伙丑怪仍恐吓良民,抢掠财物。
这次呣营里这事儿,皆因为是为了捉拿健锐营一个与我营松禄狼狈为奸的人犯,由于军令急迫,不得已超近路而行,行至玉泉山静明园一带,受内务府人的刁难而且索贿,见无果,反诬某等擅闯禁地,遂动武欲将德寿一行数人扣留,我派出的官兵因军令在身,恐误时机,故竭力脱走,就这末屁大点儿事,好家伙,楞给弄成‘火器营叛军哗变,大批乱党攻打玉泉山禁园,使用西洋连发枪械,火力强猛,护卫营虽奋力抵御然终不敌’了,您说说!”春大人一拍桌子。
“这不是纯粹放屁呢么?!”敬祺愤愤的说。
“行,您什么也甭说了,我透您个底儿罢。”溥祥站起来瞧瞧了门外。
“这事的确在朝廷里闹的的确响动儿不小,说什么的都有,内务府的折子倒是奏上去了,说的挺邪乎,可咱皇上是个明君啊,从不偏听偏信,只在上头批了仨个字‘知道了’,别的任嘛儿没说。”溥祥小声说。
“哥,你说的是真的?”敬祺揪住溥祥的胳膊。
“废话!我什么时候蒙过你啊,这往上的折子批阅后的折子我们哥儿几个都能先见得着,这倒不是牛的。”溥祥得意的往嘴里扔了颗花生仁。
“行!只要上头没信他们的话,这事儿就有缓儿,来,我敬您一盅!”春大人站起来冲溥祥举起酒杯。
“得春大人,我就从命了,那干一个?”溥祥也站起来举起酒杯。
大家一饮而尽。
……
“您还甭说,我还就爱跟这种乡野小店儿吃饭喝酒,那些个大饭庄子是真没什么意思。”溥祥微有醺意。
“那敢情是!您这种身份……请的人准少不了,这我知道。”春大人脸也略见红色。
“嗨!也不见得,这当儿是老公*吃香,见天儿随着皇上太后,至不济伺候嫔妃贵人也能捡点剩落儿*不是,象呣这种职务顶多也就是先知道点儿上头的事儿罢了,可要是没长眼力价儿豁着命的乱说一气……背不住也得挪动挪动吃饭的家伙儿……”溥祥看了看四周小声说。
*老公:太监
*剩落儿:老北京土话;下等人捡走的有地位或有钱人丢弃的物品,如果是外国人丢弃的则称“洋落儿”。
“我凑凑趣吧,忽然起乾隆爷跟刘罗锅子对的一付对子来了。”敬祺笑着说。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念念让咱大老粗听听。”春大人往嘴里夹了块核桃仁。
“说一天乾隆爷带着刘罗锅子散心,从园子西边走到后窑*一带,腹中有些饿意,左顾右盼,见前方有一小野店,左近阡陌如砥,爽风穿林,远山如画,于是进到里面,见店内虽隘,但窗明枱净,于是叫了几个小菜,暖了一壶酒。”
“瞧见没有,人家这上过官学的就是跟咱不一样,出口成章!”春大人得意的一捋八字胡。
*后窑:在青龙桥功德寺南,旧时为辽金时烧造砖瓦的场所。
“怎么着?吊呣几个胃口哪?接着说呀!快点!”溥祥面红微醺,靠在椅子上一抬手。
“这乾隆爷酒一下肚,诗兴可就来了,他老人家说‘爱卿呵,我出一上联,你对个下边的吧’刘罗锅忙说‘微臣不才’哪敢哪!乾隆爷说,朕平日对你甚为宽厚,今日复又何虑?刘罗锅无奈,只得遵旨。乾隆爷不慌不忙的说道‘小村店三杯五盏’,谁知这刘罗锅子应口就来,对以‘大清国一统万方’你说说这老罗锅子,真是才思如涌呵!了不得!”敬祺呷了口酒。
“哎——敬祺,可这刘罗锅子有一样……那可比不上咱敬祺呀……”春大人冲敬祺一挤股眼。
“哦,我们敬祺还有绝活儿哪?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什么绝活儿?”溥祥惊讶的说。
“他养的那‘油葫芦’那叫一绝!个的个的膘肥体壮,跟小牛犊子似的,要是平定高丽棒子,派几只就行。”春大人冲敬祺一努嘴。
“哈哈哈哈……春大人,真应了天津人那句话了,‘您老说话可真逗哏儿呵’”溥祥笑起来。
“您……可真是的,那壶不开提哪壶呀……把您大侄子我那点短儿都给揭了……”敬祺脸红了。
……
“哎,春大人,咱这酒今儿个喝的实在痛快!只是相见恨晚了,在这儿,晚辈诚心敬您一杯!!”溥祥站起身举杯。
“呦呦,好好!咱们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呣德寿这事,还得请——”春大人双手擎杯面色庄重。
“那是当然,我先打听一下宣旨公公大概其……是哪位,再说。来,咱们干喽!”溥祥一仰脖将杯向下。
“下官斗胆请大人赏罚光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德寿也端杯站起来。
“这位同仁是——”溥祥有些诧异。
“不瞒您说,他就是这回给我惹了祸的人,德寿咱营的参领,人那是没得说,平常营子里的事都是他替我操心。”春大人忙说。
“哥,我们德寿这事可是冤案哪!是内务府那帮孙子陷害的呀!”敬祺激动的敲敲桌子。
“这小子明明没招惹他们,嗨!你瞧见没有,——还他妈让人弄了一身不是,你说说内务府这帮孙子……真他妈怂蔫奸带秋鞭哪!”春大人把酒杯墩在桌上。
“哥,这你放心!你是没跟呣春大人共过事儿,告诉你,这个——全营没一个不服气的!”敬祺一伸大拇哥。
“谁说的?有不服气的”春大人说。
“谁呀?谁不服气我得跟他论论”敬祺一拍桌子。
“想知道吗?”春大人一霎眼。
“想”敬祺又一拍桌子。
“wuhulu*”春大人说了句满语。
*wuhulu:满语,传说中一种神兽,非常凶猛,可镇狮虎熊貔,因而老北京满人把一种大蟋蟀命名为“油葫芦”,意其硕大威武。为听其悦耳的鸣声,人们不惜工本,制作了各种精巧昂贵的匏器中豢养它,甚至骤夜暖于怀中,至今大有人在。
“……另外,我再给你们找找袁世凯,那老小子刚进军机处,正想拉拢人呢,上回还说请我吃饭呢,在这小子眼里,恁营子甭管怎么说,有枪有礟,拉出去就能攻城打仗……这年头儿什么吃香?有兵有枪礟,胳膊根儿硬!这咱就不能细说了罢……还有刑部那几块料,呣几个都挺熟……只要他们不咬斥,不就没什么大事儿了嘛……”
溥祥往倚子背儿上一靠,像是有点醉了。
“是这理儿,得!这事儿就麻烦您了,咱再走一个!”春大人满脸放光,举起酒盅。
“得,老父台,您饶了我吧,我喝的忒高了……”溥祥直摇晃手。
“这您甭担心,要说这西洋的汽车嘛,咱倒没有,可咱有蓝呢大轿,虽说让虫子打了几个眼儿吧,倒还能遮雨挡风,到时候我稳稳当当儿的把您送回府去……”春大人拍着胸脯说。
……
这天晚上,春大人睡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回好觉。
德寿这边也在紧张进行之中,他在营里选出几名机敏多计的兵勇,乔装成平民,给他们分出片侦探松禄的下落,大目标一个是索塔拉家宅及亲属家,一个是海淀礼王园和礼王园管家阿哈达的家宅附近。
很快,德寿一行就返来了信息:阿哈达在海淀鹰房胡同的私宅,晚间至凌晨时分时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出来进去,形迹殊为可疑,但尚未见松禄。
春大人分析,松禄极有可能经常到这儿来,命德寿继续慎密监视。
……
清早,晴空万里,煦日映窗,春大人正在暖阁里喝茶。
笔帖式多隆阿急匆匆的走进来:“大人,健锐营来人了,还给您带了一封信呢,还有,那松……松禄,人家健锐营的也给咱送过来了,您快瞧瞧去吧。”
“是吗?那信在你这儿哪?”春大人站起来。
“没错儿,小的给您拿过来了。”多隆阿双手递上信。
春大人迫不及待的撕开信:
“春启老弟如晤
一别忽忽四五载想来无恙兄亦平平陋营惟维持而已前数日汝氂下弟兄来敝营办事因彼等事甚急兄无机招待尚希鉴谅闻我营毓琨不检贪脏枉法与汝营之松禄狼狈为奸荼毒百姓实属可恶之极今兄得毓琨妻密报言松禄夜至彼宅捡取脏物故兄即刻饬健勇拿迄速送贵营以讯实其端倪
另毓琨妻密报当属戴罪立功可否减轻琨罪烦弟再思
兄偶得云子一副它日必决一雌雄(汝营李运筹副参领自云南为余购之)以解前年败绩之仇
另敝任内无珍贵之品谨赠挂甲塔*山核桃一袋馈你这小老头尝鲜罢
缘本是想送你点开斋的马肉可弟兄们还不够分呢哈哈哈哈
兄阿尔素纳顿首具于
皇清光绪丁未癸丑丙子
*挂甲塔:在今香山公园西北侧一城关形建筑,建于元代,沿山道蜿蜒上行可达,此山旧称铁龙山,今亦产煤。土人所称之“挂甲塔”实为”过街塔“之音转,细听当地人讲此尤可辨“过街”之音,城关上旧有一小浮屠,毁于文革,入城关昔有村落,依山而院,地产核桃水果,味甚可口。
“嘿这老小子,还跟我逗贫……噢,对了,多隆阿,赶紧把健锐营的弟兄们请上来——”春大人把衣襟整整说。
……
“给大人请安!”几个身穿镶黄边巴图鲁坎肩的健锐营兵丁*雄纠赳的走上花厅台阶,一齐向春大人躬身打千。
*镶黄边巴图鲁坎肩:乾隆年间,健锐营因在征讨两金川战事中建主要功勋,因此其所有军士俱被皇帝特赏穿此种坎肩,此殊荣在全军中为唯一。
“都免了免了,几位请落座——”春大人笑盈盈的说。
“呣营的阿大人让呣给您送点儿山货来,请大人笑纳罢。”一个兵丁提过一只大麻袋来。
“哟!好好,让你们受累了,受累了……多隆阿!吩咐后头上茶!”
“喳……”
“不了不了,大人,我们还得赶回去呢,您看,您营子那位松先生,我们也带过来了,那……交接给那位长官呢?”一个头领模样的说。
瘦高瘦高的多隆阿摇摇晃晃的端着茶盘走进来。
“不行,今个都得跟这吃饭再走,多隆阿,你速速把额尔泰叫来,处理一下松禄之事。”
“喳……”多隆阿扭头就走。
“嗨!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送茶是你的事啊?茶房哪?干什么去了?”
“回大人,那俩茶房……跟那儿下‘九连儿’*呐……”多隆阿回过头小声说。
*九连:清代一种很流行的简易棋,来自东北民间,其历史非常久远。
“真是……!得得,快去吧。”春大人一摆手。
……
“给大人请安!”额尔泰进厅。
“忙什么呢你?今儿一早我这绕市街找你劲儿的。”春大人合上手中的京报。
“禀大人,小的带人昨晚上在松禄家附近蹲候一夜……连脸都没洗呢。”额尔泰捂着脸打了个哈千。
“得了,别瞎耽误功夫了,人家连人都给送来了。”春大人揶揄的眨了下眼。
“送来了?谁呀?从哪儿送来的啊?”额尔泰一脸诧异。
“哪儿送来的?健锐营的弟兄们给送来的……我让你们认识认识,这是我们火器营副参领额尔泰,一会儿烦你们把人犯移交他就行了。”
“喳,给额尔泰参领请安!”健锐营兵丁们一齐行礼。
“别了别了,咱都是一样的弟兄……那……咱这就过去?”额尔泰说。
“对了,一会儿事儿交接完了呢,带这几位弟兄去会仙楼吃点儿饭,跟小立巴他额娘说,帐嘛我跟她一块儿墩儿算,还一件事儿,今儿一定要把德寿找着!晚上我跟你们几个有话说,行,哥儿几个去吧,等待会儿吃的饱饱儿的回去。”
春大人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忽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多隆阿!”
“喳——”多隆阿甩着两条大仙鹤腿从后院跑过来,手里还拿着根毛笔,。
“大人吩咐。”多隆阿双腿直立。
“你去跟额尔泰说,让他把松禄的关押地儿弄妥当之后带到我这儿密审。”
“喳——”多隆阿转身就走。
“等等儿……多隆阿,跟我这干多少日子了?”春大人翘起二郎腿,喝了口茶。
“回大人,小的跟您手底下已有四年八个月零十三天了。”多隆阿老实的答道。
“嚯小子,记得挺清啊,那……跟我这儿干觉乎着怎么样啊?”
“回大人话,有大人事事照应,小的觉得挺不错的。”多隆阿偷瞥了一眼。
春大人不禁忍住笑。
“行,你小子好好干,等对机会了我跟你弄个好缺,至不济咱也得弄个外放*五的是不是。”
“那敢情好,小的就先谢谢大人了,那……小的就去传您的话去了……?”多隆阿又瞥了春大人一眼。
“——怎么老跟受气似的啊我说?怕我是怎么着?我也没抱你们家孩子跳井……”一听就是春大人在说笑话。
“回大人,小的还没媳妇,哪来的孩子呀……”多隆阿低头说。
“哈哈哈哈……傻小子……去吧。”春大人一摆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外放:笔帖式升职,一开始多是被保举到比较贫瘠的外阜当小官,称外放。
清季,笔帖式虽官不大,但多为满员卑位进阶之途,只要与上司相处的好,就可由彼上司保举推荐,或到上司好友处任职,由此便可能有渐渐高升的机会。
多隆阿是外火器营蒙族马鞍匠格尔木的过继儿子,因清末火器营不用马匹,佟四也渐渐没了活计。
格尔木本来是想让多隆阿继承他的手艺继续当名马鞍匠,但这小子根本不爱此行,只爱瞧书,还跟老人们学满洲话,写满文。
春大人于光绪三十年接任外火器营翼长之后,一次无意在八旗官学见到多隆阿,发现他能把汉文译成满文,且对于拟写文牍上传下达统计报表均很有悟性,正好这时衙门里有个笔帖式缺,就把他安排在翼长官廨做了名笔帖式,他生性敦厚,话不多,但似乎过于老实,稍有木纳之态。
……
“松禄,你是个明白人,不用我多说了吧?”春大人威严的说。
松禄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两只眼睛盯着地上。
“小的不明白大人所说的……”松禄小声说。
“不明白?好,我问你,这毓琨是谁呀?”春大人问。
“毓……琨?小人不认得……这个人。”松禄两个眼睛转个不停,嘴唇也开始哆嗦了。
“真的么?可别后悔,到时候人家先招了你,你可就惨了。”春大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松禄开始发抖。
“怎么着?说还是不说哇?”春大人端起茶碗。
“小人……真不认得这个人哪——小人冤枉呀——”忽然,松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住嘴!哭他妈什么哭?”额尔泰从后面搡了他一下。
“甭介,让他嚎。”春大人示意。
“……你们欺负呣家不是一年啦——呣招你们了没有吗——干嘛这么斩尽杀绝呀——呜——呜呜……”松禄哭声虽响动挺大,但仔细看却没见眼泪。
“小载春!你个小兔崽子,我跟你拼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前院一路叫过来,春大人一听就是索塔拉。
索塔拉圆瞪着昏黄的眼睛,一头零乱的白毛散开在冷风里,脑后一根细小的发辫随风飘舞,手里抡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宝剑,踉踉跄跄的奔上台阶……
本来松禄被拿回火器营的事是很机密的,但不知是谁密告了索塔拉。
“嗨嗨嗨嗨嗨——站住!”十几个兵丁用枪拦住他。
“放开他!让他上来。”春大人动也不动。
“爷爷——别介——”松禄杀猪也似厉叫。
“嗨!”额尔泰抽刀迎上前去。
“回来!”春大人猛的起身,一把将额尔泰拉了回来。
“来呀,索塔拉,爷们儿要是眨巴眨巴眼,我是你孙子!”春大人把辫子一甩,袍襟一撩,一只穿着武靴的脚,“腾”的踏在一只矹凳上。
“这可是你说的?好,我这剑是为百姓除害——!”索塔拉一剑刺向春大人胸口……
“就他妈这点馊招儿啊……我还当是你有多大尿儿呢……额尔泰,接住喽,别让老丫挺的摔着……”春大人一偏身,顺手一带,索塔拉“啊”的一声飞了出去,可宝剑却留在了春大人手中。
额尔泰一下接住索塔拉,可老家伙已是气喘吁吁,摊倒在额尔泰怀里。
“嘿!地道!真他妈开了眼了……”院子里的兵丁齐声喝采。
“连老东西搀到椅子上去。”春大人把剑“咣哴”一声丢在地上,拍拍手,坐回太师椅上,悠闲的呷了口茶。
“你……你……小载春……我跟你没完……”索塔拉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嘟囔着。
“爷爷!您……”松禄抱住索塔拉的两条瘦腿。
“索塔拉,你不是不服气吗?今天我要让你服气到家,你信不信?”春大人笑盈盈的端着茶说。
“不信!不信——!就,不,信!!”索塔拉两眼紧闭,尽全力的吼着,声音嘶哑,松弛的脖颈筋肉一鼓一涨。
“嗯——带上来。”春大人对额尔泰使了个眼色。
“喳。”额尔泰转身出了大堂。
不一会,毓琨灰头土脸的从外面蹩了进来,大概是这两天吃喝睡都不好,他简直变了一个人。
德寿也跟在后面进来。
“哟嗬,有人找着你了?”春大人一笑。
“不是,我听说了,就赶紧从海淀那边拉赶过来了。”德寿低声说。
“行,就跟这儿候着吧。”
……
“嘿!松禄——你个小兔崽子嗨!你他妈把大爷我害惨了你……”毓琨一瞧见松禄,他一捋袖子,露出两条瘦精嘎拉儿的胳膊,抡着王八拳扑了上去。
“毓琨!”春大人“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吼一声。
毓琨浑身一颤,马上双手垂下,登时鹄立原地,可两只眼睛还仇恨的盯着松禄。
“你认得他吗?嗯?”春大人轻声问松禄。
“……”松禄浑身哆嗦得像筛糠。
“虎……子……你你你你……真的——做那些事了?爷爷可不能信哪……”索塔拉颤颤巍巍挪到松禄身前,用一只干瘦的手指痉挛的点着他。
“……”松禄抖的更厉害了。
春大人对多隆阿一使眼色。
多隆阿匆匆进了后厅。
不一会儿,他两手各提着几个大包袱费力的走了进来,德寿赶紧接了过来。
“打开!”春大人喝道。
只听得“哗拉哗拉‘的几声,随着几只包袱的打开,一堆堆的首饰珠宝杂物女人随身小物件全部一览无余,在花厅不很亮的光线里熠熠闪着华美的光。
“索塔拉,不是我盛心噁心你,我跟你没什么冤仇,你也没抱着呣家孩子跳井,要论起来,我没准儿还得管你叫点儿嘛儿。要说这两年你没少骂过我,我没往心里去,也不想把你怎么样,我现在就想让你好好瞧瞧这堆东西里有没有点儿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完后咱再心气平和的聊聊,怎么样?”春大人悠闲的往后一靠。
索塔拉楞住了,一动不动,但可以看出他的内心非常动荡不安。
“连索先生报案的原单取来给他看一遍。“春大人对多隆阿说。
“喳。”
不一会儿,原报案单取到。
“您细细儿的瞅瞅,这上可清清楚楚的写着,罗刹国产胭脂粉合一分缅甸国翠玉镯一只御赐德国产古龙玫瑰香露半瓶欧罗巴国产老靉靆镜*一架荷兰水*半瓯草纸若干墨尔根王妃赏杂和菜*半瓮……这不会是别人写的吧?”春大人说。
“载春——你有什么屁就赶紧放!别他妈再跟扯勒勒番了,我索塔拉这当儿老了,不是当年了,可宰过人沾过血,还得说是汉子一条,跟我玩那套鬆蔫奸没用!听见没有——”索塔拉梗着瘦鸡似的脖子,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啪啪”的拍着胸膛。
“得得得,那我就替你捡出几样儿东西来,你瞧完之后咱再说吧。”春大人对德寿一使眼色。
“这是不是您家的失物啊?”德寿从一堆东西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放在地上,一点儿一点儿的解开。
……
这时,一个老太婆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进了花厅,她的旗头散乱,华贵的大镶边的裙袍沾了一市街黄土泥,这是索塔拉的老伴儿费莫氏。
“哎哟——春大人哪!您可不能这么对呣家呀——呣家从祖上就是跟火器营里老老实实当差啊的……春大人哪……瞧瞧……呣家这小孙子给弄成什么样喽……呜呜呜呜呜……”
她哭着走到松禄旁边抱住他,很心疼的摸着他的头和脸。
“瞧我小孙子哟……怎么给弄成这样儿喽……”
“奶奶——”松禄也咧嘴大哭起来。
“给我回去!你一老娘们儿跟这儿瞎裹什么乱哪?回去——!!”索塔拉一把拉起她往外拽。
“我今天就不回去,就死他载春这儿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
额尔泰瞧见春大人一递眼色,“嗖”的窜过去,一把抢过费莫氏手里的剪子。
见剪子被夺去,费莫氏又扑向地下的那把剑,可那剑却被春大人轻轻用脚尖一拨,飞向空中,正飞到德寿手边,德寿抬手一接,正好接个正着。
“哇”的一声,费莫氏见耍浑无计,竟像孩子一样在地上蹬腿大哭着。
“索塔拉——你与家人给我安静点儿,这可是火器营的衙门,皇上和兵部让我办公的地界儿,你们要实在是没地儿折腾了,我给你们找个消停地方儿!”
春大人一拍案子,站起来厉声说。
“小载春——呣家今儿是让你毁得快家破人亡了,你高兴了吧?我告诉你,我就是做了厉鬼也饶不了你!”索塔拉跳着脚嚷着,脖子上的青筋绽得老高。
“索老先生,我瞧哇,您先别急,这事儿不是得一点儿一点儿才能说明白了吗,您……”德寿对索塔拉和颜悦色的说。
“去去去!去他妈一边儿去!谁他妈裤裆破了把你露出来了……你有资格跟我说话么?你个汉奴!啐!”索塔拉傲漫的一撇嘴,啐了一口。
“好,您这么无礼?得,那我可也就没什么情面可言了,瞧了这个之后您格得住格不住,那就得瞧您的造化了。”德寿把地上那只小包袱一抖。
“瞧见了吧,这是不是恁家让人抢去的那几件宝贝呵,罗刹国产胭脂粉合儿缅甸国的翠玉镯子御赐德国产古龙玫瑰香露瓶欧罗巴国产老花镜啊?那荷兰水儿瓶子,草纸跟那只折罗罐子八成早让人家给扔了,因为那不值钱!”春大人平和的掏出鼻烟壶,惬意的闻了一撮兰花烟。
费莫氏一见那包东西,登时楞住了。
索塔拉也随之张大了嘴,浑身发抖的瞧着地上那包东西。
“毓琨,也该你说说了吧?”春大人对愣了半天的毓琨说。
“好!我说……我他妈兜了底儿的说!就是他——松禄,这王八蛋把我害苦了!他原先说是有些家里的东西存我这儿,可后来越拿来越多,我就犯疑惑了……”毓琨用手指着松禄,唾沫星子乱溅。
“噢,原来你就是健锐营那小子啊?你把呣家松禄勾上了贼船,害得呣家破人亡,我一条老命今儿就交给你了……”费莫氏一头撞过去……
毓琨猝不提防,一下子被撞了个大仰巴饺子:“嗨你个老妖精,你敢撞大爷是不是?活他妈腻歪啦你?!”
厅堂大乱。
正在此时,一声苍凉的叫喊把在场所有的人惊得毛骨竦然……
“虎子——你把你爷爷坑苦喽……列祖列宗啊——”春大人觉得不对,斜目看处……
只见索塔拉歪歪斜斜的向前奔去,把头顶向厅堂大柱,随之软软的跌落在地……
费莫氏见状,“啊——”的一声,也晕阕过去。
……
“唉……!你说说……你门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这么木呢?!”春大人皱着眉用手点着现场的几个人,看的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所有人都傻了,松禄更是奇怪,靠在墙角一声不吭,脸上凝固着傻子般的表情,一条鼻涕垂得老长。
毓琨倒还平静,专心的在用长长的指甲抠鼻孔。
长久的寂然。
德寿走到索塔拉身边,用手放在他的口鼻前试了试。
“有气儿呢,我瞧没什么大事儿……连血都没出,就撞出一青筋包来,装孙子呢……”德寿凑近春大人的耳边说。
“行啦!你不瞧他多大岁数了,再怎么说,要是汉人拿刀逼着都没这血性!”春大人瞪起眼。
“喳……”德寿低下头。
“额尔泰跟多隆阿到后边支点儿钱,弄个骡车,赶紧把索塔拉送到南门王一把那儿瞧伤,德寿,马上派人西到闸板东到西营门,全部封闭警戒,不许一人出入,听见没有?!”春大人厉声吼道。
“喳!”
“多隆阿,你火速拟呈文一道,将我火器营所缉捕宗室觉罗嫌犯之始末递交宗人府,并恳希遣员察验核实,富祥,你马上请敬翼长来衙门,即刻提审毓琨松禄英儿格格等恃妖术好大脸,恐吓劫掠我火器营旗民财物一案!”春大人一拍紫檀木大条案,震得茶壶茶碗哗哗响。
“喳!”
……
索塔拉经过包扎上药,在老伴儿费莫氏的陪伴下悄悄回了家,是额尔泰送他公母俩的回去的。
临走时,索塔拉颤颤巍巍的握着额尔泰的手说:“……您回去跟春启说,我这嘴啊忒不是嘴了,连屁股都不是!让他别记恨我。”
“……要说起来,我跟这小春启也不是多远的人,同治九年我就跟他阿玛在热河儿一块墩儿当差共事儿。……要说这小子确实挺能干,你想想呵……他是要钱没钱,要饷没饷……可他还得撑着咱营子这穷门面……七八千个正是能吃能喝的大老爷们儿呀!再加上家眷的一万多人……别说,也真难为了这小子啦……唉!”索塔拉直擦泪。
“我脾气倔,我这小孙子也不争气,做了下三滥的事儿,最让呣老两口没想到的是这小王八蛋连家里人都他妈抢!……行了,这小王八蛋儿是杀是剐就听你们一句话吧……至于我外甥女儿英格格,充其量她也没什么大事儿,说明白了就把她送回府去吧,拜托了……”索塔拉一扭脸,悲恸万分。
……
翼长大堂肃穆威严。
春大人全付顶戴端坐正位,他旁边坐着委翼长敬祺,也是官服齐整。
厅外站立着几十名全付武装的兵勇。
毓琨松禄英儿格格三人鹄立前面,全无了前几天的锐气,尤其是那位英儿格格,此时显得十分老实。
“把英儿格格留下,余二人先带下。”
“喳!”
……
“英儿格格,你能再把松禄前后跟你所说的再说一遍吗?”春大人威严的说。
“回大人的话,这松禄他说要让我跟蕃王爷说说,让他上西番*带兵去。”
*西番:清代对甘青藏一带的叫法。
“那……他答应你什么了吗?”
“回大人,他说事成后酬谢我首饰珠宝。”
“那你给他办了吗?”
“回大人,我想他是个青皮二流子,假若说话不算数如何办?就事先索要了。”
“他给了吗?”
“回大人,最终他给了几件,那对在西门外大街上让那老太太瞧出来的耳坠儿就是他给的……”
“属实吗?”
“小女不敢胡说。”
“好,你现在就把松禄曾给你的一应物品全部退还出来,本官保你没事,怎么样?”
“理应如此,可我干爹脾气十分暴燥,倘有人跟着我回府去取……恐怕——”英格格面有难色。
“这样,你先回去,三日之内,将东西送来本营,如何?可倘三日之内不送来——”春大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绝无此事,您放心,这几天您及夫人好吃好喝的待我,怎敢以怨报德!”
“好!请你签字画押。”
“喳。”
没想到英儿格格是用满文写的,春大人对满文是二把刀,他悄悄冲多隆阿努了努嘴。
多隆阿走过来一看,立刻嘀里嘟噜的念了一遍。
“嗯,对。”他在春大人耳朵边说。
“行,你小子。”春大人露出笑容,拍了拍他。
“额尔泰,送英儿格格回府,离蕃王府半里处停车。”
“喳!”额尔泰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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